他夢過，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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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中，他吃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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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無味，卻乾澀、扎口，又帶著腐泥與乾枯草的氣味，唔……，雖然真實生活中從未吃過紙，但他確定那就是紙吃起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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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在桌上開了包某知名老店的魷魚絲，放了片在口中細細地品嚐。
首先，是辛辣甘甜的魚鮮味，再是厚實繞舌的油香味，最後，當一切香料味都消失後，殘留在嘴裡的只剩嚼不斷的纖維，重覆且頑固地散出……天哪！沒錯！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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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嚐過的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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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他在某個假日獨自來到老鎮，走進老店，信步在貨架之間。信步了很久很久，久到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麼。直到，年輕的工讀生過來對他說：「我們當家的要找您。」
他抬頭往工讀生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撞見一具佝僂的身軀閃進店鋪後頭門。
他跟著。
在進去之前，他期待的，是一間居家的客廳、一間雜亂的辦公室、一間堆滿箱子的倉庫，或是三者的合一，你知道的，就像是所有老店後面的那個房間一樣。
但他看到的，卻是座令人訝異的具大廠房，高聳的屋頂下，一條條生產線旁擠滿了無聲的女工，正為一袋袋袋精美的包裝塞進一片片的名產，自一桶桶五顏六色的香料與染料中撈起，而那些玩意兒的來源，是廠房最後方那一坨坨他這輩子不曾、也不願意認識的灰色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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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我們這兒的客人，絕大多數，都不知道他們來這兒做啥，」身後，那老人突然現身：「他們只知道，人家推薦，就跟著上門；人家說美食，就跟著喊好吃；人家在臉書上打卡，就跟著按讚。
「還有一小部份人，自以為出了什麼名堂，所以他們趕著第一個說美食，第一個到臉書上打卡，第一個成為綱紅。至於你問他們究竟吃出了什麼，結果，那篇看似言之有物的評論裡卻吐不出什麼象牙。
「最後有一小撮人，他們日時醒著嚐過那味兒，夜裡做夢還嚐著那味兒；那個掩蓋在華麗繽紛下的陳善乏味，那個被濃郁香料給蒙蔽的枯澀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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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些人，他們來，只是為了確定我們究竟在賣什麼，以及，自己吃進去的，究竟是不是他們所想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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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聽著老人的話，邊一起跺到廠房的最後面，「現在我知道了，」他戳進那團灰白爛泥，手指，「我真的知道了，」手腕、手臂、肩膀……，「你們賣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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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最後頭的陰影裡，老人剷著一剷剷的爛泥，邊倒進裝著五顏六色的香料與染料桶裡，「人生……，」還邊喃喃地叨念：「我們賣的可是人生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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