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時候,父母總是幫我安排很多補習班,每次總是晚上九點才回到家。這時間點步行回家的我總是能夠遇到垃圾車正在收垃圾,補習班的內容倒記不住,反而伴隨着一股腐爛的垃圾味。我成績其實一點都不爛,只是跟媽媽朋友的孩子比起來就沾不上邊。曾經我跟父母提過不想補習,「這也為你好。」父母就總是說,不過我也是軟根子,不敢多說。
大概十二月的時候,父母親去了旅行。我連續幾天翹了補習班的課,放學準時回家追劇。傭人姐姐對我翹課的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午三點三十分放學鈴一響,衝出校門,三點四十分巴士到站,十個站後下車,用最快速度跑回家。經過垃圾收集站,準備閉氣跑過,眼看還有兩個街口就到家的時候,我卻遇到了它。
一隻小狗正在翻垃圾,它把頭埋在垃圾堆中露出了小小的尾巴。沒有頸圈,全身黑灰色,這應該是流浪狗吧。我在旁邊觀察了一陣子。有對母子經過,小朋友指着小狗:「媽媽,是汪汪。」「哎呀,是流浪狗在這邊啦,記住不要碰流浪狗,會咬人的。我一會兒就去打電話,要找人捉走他。」等那對母子漸漸走遠後,我馬上把它抱了回家。
我幫它洗澡,才發現它的確是黑灰色,四隻腳的腳指卻是白的。傭人姐姐站洗手間看着我們,「你自己跟你媽媽說。」她雙手叉腰,明顯不滿,話雖然這樣說但她連狗糧和狗狗的日用品都買好了。我幫它改了個名字叫翹課。至於父母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了他們,條件是每次考試要90分以上,我為了翹課當然盡全力學習。
翹課總是在我回家時候第一個撲過來,傭人姐姐說它一整天都睡在門口邊,盡管我晚上九、十點才回家。有時候,我讀書累了翹課就會來舔我的嘴巴,它有時甚至舔到我牙裏去,把我臭精神。睏了想偷懶睡個覺,它也會跟我一起睡,只是屁股向着我,不停地放屁。它放個響屁後,我就打消了睡意,因為真的很臭。翹課喜歡在我書桌底下睡覺,還要我不停摸它的頭,我只好用腳來幫它按摩,原來它對臭味真是有股癮。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狗是信任主人才會這樣。那幾年在翹課的陪伴下,我以高分考上了本地一流大學,但父母卻說要移民到澳洲。
所有事情安排好了,而計劃當中卻沒有翹課。因為這樣我和家人翻鬧,翹課最後送了姑媽養。到澳洲的第一年,我每天都會問翹課的近況,甚至叫姑媽給翹課拍照。後來在澳洲認識到新朋友,有自己的生活後,我越來越少問起翹課。一天,姑媽打來說:「朋友說翹課給車撞倒了,受了重傷,應該⋯⋯」後面說了甚麼我根本沒有聽入耳。我只記得我哭了多久,眼淚中伴隨了後悔不已。姑媽養了半年嫌麻煩就把翹課送給了朋友,那個朋友溜狗時沒上繩,結果發生意外。那年我決意從護理系轉讀獸醫系,家人十分反對,我交了轉系的表格後搬出了出去。
幾年後,我回到香港,在一間獸醫診所工作。「醫生,雪雪的眼睛快看不見了,而且後腳幾乎不能走了,腦腫瘤擴散了,雖然家人叫我放棄,但我還想試下,看多幾個獸醫才決定。」主人是個四十左右的女人,走路一拐一拐帶着一隻老灰狗來看診。「雪雪,來檢查了。」雪雪聽到聲音使勁搖尾巴,不停地撲過來。「它很黏人的,醫生,檢查能算便宜一點嗎?以前幫它治腿用了不少,這狗我在垃圾站拾到的,一身血,獸醫說它腿不行了,我不信邪就找了好幾個醫生,針灸,手術甚麼都做,你看,後來不是能走嗎,只是一拐一拐的。總好過一輩子不能走。你說對不對?」「嗯。我之前都有一隻狗,也是在垃圾站拾到的。」「這隻狗有人性,而且又像我一樣走路一拐一拐,我也於心不忍。四隻腳這麼漂亮,如果不盡力治療,一輩子不能走就可惜了。」我下意識地瞄了一下它的腳。「腳指是白色的⋯⋯」「對啊,四蹄踏雪嘛,所以叫雪雪。」不,它不叫雪雪。「翹課?」它用灰茫茫的眼睛看着我,慢慢地過來舔了我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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