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氣溫驟降,晨早微弱的陽光暖不透冷風懷裡的城市,可惜這溫度尚未低至可以取消早會的程度,全校學生唯有拿著筆記書本,塞滿在小食部的有蓋操場,時不時受著一兩道冷風來訪。
游雁清用飲管戳破熱朱奶上那小小的圓銀錫紙膜,先是輕輕地抿著飲管細細地嚐了一口,感到那朱古力是溫熱而不燙嘴時,才大口地喝了起來。熱朱奶經過口腔和食道後,溫暖的感覺就隨即遍佈全身,她緊縮的身體才捨得鬆開了些少,然後不禁感嘆道:「啊,舒服。」
坐在身旁溫習數學筆記的李佩芝聽到後,看向她,揶揄說:「你的語氣很像七老八十歲的阿婆。」
「哪有?我覺得一點都不像啊?」游雁清又喝了一口熱朱古力,眼光便落在了李佩芝的筆記上,著急地說:「對了,快考我快考我!」
「考什麼?」
「在你筆記裡隨便挑吧,我也不知道我記得什麼。」游雁清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想起了她那個空口說甚麼都能為她解決的大男人哥哥。天氣那麼冷,要是游鶴明來替她考試就好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a-b) ²等於?」李佩芝問。
「(a-b) ²等於a²-2ab+b²。」
「那a³-b³呢?」
游雁清閉上眼,想了一秒後說:「(a-b)(a²+ab+b²)。」
李佩芝翻了翻筆記,想說數學這東西真的沒有什麼可問。只是忽然之間,腦後的馬尾便被人重重扯了一下。她想也不想,轉身就便捉著身後人的右手往下折。
「阿阿阿嘶痛痛痛痛!!!是我快放手!!!」陸淼大叫道。他的左手忙著抓緊剛剛從小食部買來的腿蛋治不捨得放,只剩下右手在孤軍奮戰,試圖掙脫李佩芝的魔爪。
「我就知道是你才不放手,」李佩芝又暗暗地使上勁,「以後還敢不敢多手?」
游雁清坐在一旁喝著熱朱奶看熱鬧,也不嫌事大,送上了笑聲。
陸淼也顧不上她,只得向李佩芝求饒:「不敢了不敢了我等下還要用手考試呢!」
等到李佩芝鬆手,陸淼就看到自己的手腕處紅了一圈。他一邊用手揉著那處,一邊嘟囔:「下手可真狠⋯⋯這麼惡,以後沒人會要你的。」李佩芝的右手邊坐了游雁清,他只好跟李佩芝左邊一位不相識的學生說:「這位同學,麻煩你可以坐過去一點點嗎?」
那學生挪過了些許,硬是給陸淼空出了一個位置。
「哼,沒人要也不關你事。」李佩芝瞄到陸淼手腕紅得很,便把他的右手按在桌上,將口袋裡的暖袋覆在他手腕上,說:「皮嬌肉嫩,你剛剛扯我馬尾就不重手?」
陸淼用單手撕開了腿蛋治的包裝,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後說:「誰讓你今天不等我一起上學?」
「我怎麼沒等你了?我在你家門口等了三分鐘你都沒捨得出門口。」李佩芝隨即反駁。
「你就不能多等兩分鐘嗎?!」
「你問下你自己,哪次我多等兩分鐘你能出得了門!?」
「上次阿,還有上上次,還有上上上次,還有很多很多次好吧!」陸淼狠狠地咬了口那剩餘半份的腿蛋治,似是發洩,埋怨道:「我看你就是不想等我。」
「我沒有,是你自己太慢好吧?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遲到!」
游雁清在旁聽著他們兩人吵吵鬧鬧,早已見怪不怪,她也懶得勸架。中一初識李佩芝那時,她並不知道兩人原來是由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直到李佩芝和陸淼第一次吵架——那次他們吵架的原因很無聊,明明早上第一個小息討論的是「放學後請家裏司機接送還是坐地鐵回家」,放學時就成了「以後大家都不要去對方家裡吃飯」。兩人出校門時還罵罵咧咧的,一個站左,一個站右,兩人之間就像隔了一道鴻溝;而她則和任思遠游走在鴻溝之中,苦口婆心地勸和。
回到家後,她傻傻地擔心了一晚,怕兩人的關係從此破裂,但誰知道隔天早上兩人又勾肩搭背地一起回校上課。也是從那次過後,游雁清才明瞭兩人的關係;而李佩芝「李大小姐」的稱呼也是因此而來。
兩人還在喋喋不休像在進行世界級辯論,互不相讓。只是在這場腥風血雨的唇槍舌劍中,李佩芝的左手和暖袋從未離開過陸淼手腕處一刻,陸淼被按在桌面上的右手也不曾亂動,不曾有過逃脫的動作。
用吵架來增進感情,大概這世界上除了他們也沒誰了。或許這就是他們青梅竹馬的相處模式吧?游雁清笑著想。
「話說回來,你平常早會不都是跟任思遠那群男生一起嗎?你今天黏過來做甚麼?」李佩芝突然問。
「對了,」陸淼這時才想起來,說:「你們有沒有見到他?我找了一圈都見不到人。」
李佩芝說沒有,游雁清搖了搖頭。
「奇了怪了,平常他都比我早回來,」陸淼看了眼掛在牆壁上的鐘,「都快八點了還不見人。」
游雁清抬頭往集會操場講台那邊的椅子看去,只見到了陳日文和同班幾個男生,確實是不見任思遠。
集會操場連著小食部這側的有蓋操場,不過是露天的,空曠的石屎地上只有幾張鑄鐵公園木椅,和一個孤零零的講台,沒有桌子,平時全校人就站在這裡進行早會。游雁清和李佩芝兩人不喜歡風吹日曬,所以平常她們都會坐在有蓋操場打發時間。
每個要集會的早上,游雁清總會找個可以正面面對那幾張木椅的位置坐,因為這樣就不用特意轉頭,看陳日文回到學校沒有,稍稍抬頭就看可以看到了。
游雁清印象中每次看到陳日文時,任思遠好像都在的,但她也不是很記得清,因為陳日文才是她主要關注對象。
李佩芝見陸淼得到答案後不為所動,又說:「你怎麼還賴在這裡?」
「不給嗎?我就喜歡賴在這裡!」陸淼頓了頓,又說:「主要是任思遠不在,我現在去那邊也沒有意思啊。」
「為什麼?」李佩芝好奇問。
「今天考試啊,你們的成績比他們好啊!當然要來沾沾你們的運氣。」陸淼把最後一口腿蛋治吞下,看了眼李佩芝的筆記,說:「來考考我。」
游雁清聽到後笑了起來。
看這熟悉的目光,聽這熟悉的話語!李佩芝簡直懷疑游雁清和陸淼兩人是串好的!雖說如此,她還是問了一條最簡單的恆等式:「a²-b²?」
陸淼光滑額頭下的兩條眉毛戚了起來,試探地答:「(a-b)(a-b)?」
游雁清用「你完了」的可憐目光對著陸淼搖頭,李佩芝則是用力按下暖袋,說:「是(a-b)(a+b)!你連最簡單的都記不清,等會怎考試?!」
「阿嘶我手還痛呢還痛呢!!」 陸淼這下吃完了腿蛋治,終於可以空出手來制止李佩芝。
「你這樣不行啊陸淼,」游雁清把喝光的朱奶紙盒摺疊成扁平狀,說:「你忘了我們中二升中三還會按成績再分一次班嗎?」
陸淼眨了眨眼,如夢初醒,說:「我真忘了!!!!」
「你要是真想跟我們一班,你之後就不要再抄功課了。」李佩芝把筆記扔給陸淼,「看吧,都給你看吧,雖然也補救不了什麼,看完之後好好上路。」
陸淼接過筆記,懵懂地問:「甚麼路?」
「我怎知?隨口說的。求神拜佛那不是黃泉路吧⋯⋯」李佩芝突然指著木椅那邊,話題一轉:「那個是不是任思遠?」
其餘兩人順著李佩芝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全是穿著深灰色毛衣的人群當中,穿著單薄、上身只有一件白色長袖襯衫的任思遠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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