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轉身，隨著裙襬輕輕飛起的是一句愉快的「我們走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q3FJN0lA2
一前一後，我們很快就走到教職員停車場，愛婕在門口稍遠處停下，我則直接走進去，外面的車棚是腳踏車和機車，裡面還有我從來沒進去過的地下停車場，略過停在門口的腳踏車，我直接往車棚深處的深藍色老機車走去。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mOOVtftg
先把車廂裡的安全帽拿出來，我才發動引擎，轉動油門前，我望著車籃裡另一頂帽子，已經有幾個月沒拿出來了？小葳最後一次坐我的車時……算了，想這些做什麼？我戴好安全帽，騎出車棚。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btmauRhS
外頭沒有人，天色已經晚了，有點陰沉的雲天連暮霞都沒有，我還猶豫著要回校門口找人或乾脆回家時，突然感覺到後座的重量。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v99y7tq6
「後面有置物架可以抓，妳的書包要不要放籃子裡？」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S4Rv1qMX
感覺到百摺裙的悉窸窣窣，然後簽字筆畫得破破舊舊的書包傳到我面前，我換了安全帽給她。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bgL78BdZ
雖然已經牽出機車，往校門口左邊過去後，我只拐了一個彎，停在離學校最近的麵攤前面，引擎聲消失後，又過了一下，我才聽見背後的聲音：「到了嗎？」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CwueMuWSv
應該是心裡有數，我只是點了頭，就感覺車子的重心變了，抱著安全帽的愛婕來到車前，如果她覺得失望，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來，我們點了一大一小，走進店裡。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NNu4SFroW
等麵來的時候，她一會兒看著筷子、一會兒看向我，不過沒有說話，我索性望著汗涔涔的老闆煮麵。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x9ipvEJZU
「為了聖夜儀典，模擬考提前到下星期了，老師也會很辛苦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vn8SdABn0
我蠻意外她會主動提出起這個話題，給她一個晚上的耐心之類，原本以為是一個不要有考試、課業的夜晚，視線回到對面的女孩，愛婕雙手撐鼓了雙頰，眼睛也擠瞇了。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OuE1HWTao
「為什麼會辛苦？」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LeLU1icm
「我們只要寫一張考卷，老師就要改幾十張啊！」她放開臉頰，睜大的眼睛定定回望。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hYFRSk1G4
「一百二十三張。」我說，「我和郭南天老師，兩人均分社會組六個班級的考卷。」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Lnc5MUxdd
她輕吐出一口氣，急急又問：「這樣你們豈不要加班了？模擬考完應該整個桌子上都堆滿考卷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iarVeCeQo
「不會堆在桌子上啦！」我差點要笑出來，因為似乎從她的表情上看到我們被埋在白紙中的樣子，「這種要彌封的考卷都會鎖在門口的檔案櫃，怎麼可能放在學生出出入入的地方？」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nfN3ScDt
「對耶！」她輕拍自己的頭，咯咯笑出聲，「不過這樣也很麻煩吧？整間辦公室要共用一個櫃子的鑰匙。」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WEnfW1oFm
「當然是每個人各打一把鑰匙啊！成本也不高，郭老師雖然在不同辦公室，不過社會組數學考卷都在我那邊，他也有自己的鑰匙。」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a5F892H5
愛婕點點頭，喃喃說：「總之，這對老師而言也就是工作吧？上課、出題、改考卷這些。」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AoABfXDT
我看著她睫毛下浮在醬油瓶高度的視線，心中響起那天她伴著笑容說出的話：「如果考卷上的故事不再出現，我的數學成績也變好，老師就再也不會來找我了嗎？」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F62lh8Gkk
有一點心底搖晃晃的感覺，大概可以翻譯成罪惡感，我艱難地說：「是工作沒錯，大人總是需要工作的……」一咬下唇，明知危險的話終究脫口而出，「就算是工作，也是想要看到大家快快樂樂畢業，讓學校給妳們的東西幫助妳們獲得更好的未來，我有一百二十三個學生，四十一個導生，我承認沒辦法每個都盡心盡力關注，但至少在我面前的，我能不竭盡所能嗎？」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7kMEzcTos
愛婕抬頭，那個瞬間我發現自己是期待看到她的笑容的，但她看著我就像看著黑板上算式的茫然，這時塑膠碗敲響桌面。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XPzRIEyh
我們都伸手向筷子筒，然後各自低頭吃麵，就算是大碗乾麵大概也只能填半個晚上的肚子，我的碗很快就空蕩蕩的，這也是選擇吃這裡的主要原因。愛婕也已經擱下筷子，迎著我的是純粹的微笑。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Lo7QNHs2
「帶我去有音樂的地方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WLOP90OH
天色接近全黑，十一月的涼意被機車推波助瀾，發動車子的時候我還沒有一點想法，對我而言，音樂這種東西就存在電腦裡面的mp3，更早之前是隨身聽，有音樂的地方大概是音樂廳或演唱會，沒有一樣是說要去就有得去的。愛婕也不說什麼，只是帶著淡淡的笑與含在雙唇內的調子，跨上我的後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GzTeIYFQ4
然後我想到了那裡，在實習的階段，我曾在市區的一間公立高中服務過，那不是間一般來說升學率高的好學校，但有訓練扎實的音樂班，這個時間的話，應該還有人在音樂大樓練習？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hLE45uoe
機車停在學校的後巷，引擎聲消失之際，隱隱樂聲也從背景站出前景。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WRjH1hdQ
「這裡嗎？」我聽見肩頭的細語。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MZKFLQzud
「聽到了嗎？裡面有人……在拉提琴。」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nS5MYS4s
我從來分不出大中小的提琴聲幽幽流出窗隙，也許是練習中的緣故，同一段調子總是在不同位置乍然停下，然後又回到原點，像是一個人在幽暗的房間裡焦急踱步，急急向前卻又在室中突然轉身。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qhoOJ5dpa
機車的重心偏了，我穩住雙腳，然後看到愛婕制服裙邊包著灰絨褲襪的兩腿滑下坐墊，她仰起頭，稍稍露出西裝外套翻領中的頸子，望著磚牆之內的水泥長樓。路燈斜照入細巷，愛婕正立在白光焦點，熾白但昏暗的光線讓燈下的一切動作都顯得不連續，唯獨靜立的她保有完整的輪廓。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WTvrBhh1
閉上眼睛，平舉雙手，然後旋轉。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4C6LqnAhj
和羊墨藍色的裙襬與她淺栗色的捲髮同時飛起，以白帆布鞋為軸心的兩個圓旋轉一圈半後，纖指趕在裙襬落下前再次牽起，屈膝之際右腳往後一點，對我身後虛空的巷口行禮。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pxoKDEw7
迎著光，雙目猶閉的臉上是無瑕的笑容，重新站直的愛婕左手往空中一攬，左腳向前微弓，華爾滋的三拍子伴隨破碎的提琴聲舞起。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A6ycZC73d
我愣愣看著在光與影間或進或出的少女，音樂班的練習怎麼也不成調，但單單是她的步伐節奏已經成了樂聲，懸在半空的指頭微屈，彷彿擁著虛空般溫柔，她隨興所至轉著腳步，然而在琴聲正揚之際忽地停下，睜開眼睛。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KMIuEHGxC
我的雙手舉到面前，遲疑著該不該拍手時，她再度牽起裙子，這次我很確定，她是對向著我的方向行禮。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Otqxpnqik
「妳學過跳舞？」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0WPfhLcz
她的睫毛閃動一下，連帶顫抖了笑容，然後回答：「很久以前。」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xXIv18krB
我等待半晌，沒有下文，只好說：「很漂亮。」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Q2Sbpyf3
她輕輕垂下頭，眼睛更瞇了，向我踏近兩步，轉身倚上機車後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WhMcXO3GH
「很久很久以前……」看不見的面孔緩緩開始，「不知從何時起，誕生了一個幽靈，沒有任何感官能證明幽靈的存在，包括祂自己，但當祂碰巧經過一個少女身上時，即使那個女孩對幽靈一無所知，她也會受到強烈的驅使，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她感覺得到幽靈在心口騷動，像是要從胸中伸出第三隻手渴切地索求什麼……」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mgUjKgIO4
我想回頭看她此時的表情，但稍微動作就感覺到機車的不平衡，只好作罷。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t4tnORHXg
「……某天，幽靈在白紙上出現了，於是她知道了該做什麼，她開始行動，留下幽靈的夢，編造自己的夢，沉寂的幽靈傳說再次降臨小小的校園……」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lKPLaynya
愛婕的聲音漸弱，耐不住兜圈子的我問：「妳是要說幽靈讓妳寫下那些東西的嗎？」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tbRZAPgc
「老師，你相信幽靈嗎？」後方清冷的聲音半掩在接近沉默的提琴。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f2gGLyEZq
如果說人死後會變成的那種幽靈，我不認為存在，雖然面對這種詢問我通常只會回答：「我不知道。」而和羊的幽靈，我一直隱隱認為是一種藉口，在校風嚴謹保守的私立女校，學生們把所有超出常軌的行為冠上「幽靈」的名字，於是人人都是克己守禮的好學生，但學校裡還是充斥著不應該存在的事件，如同大榕樹下的那杯青茶。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UvwTaDnN
如果愛婕就是寫下故事的人，幽靈存在與否她應該再清楚也不過，難道她也想把自己的行為推到幽靈頭上嗎？看不到在同一輛機車前後的另一人，對於她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我一無所知。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fxroYJv2k
「聽過很多幽靈的傳聞，但我什麼異樣也沒有見過，畢竟我不是和羊的人吧？」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S9gprPvA
「也是呢……」愛婕小聲說，我很小心地回頭，視角餘光瞥見她仰望著沒有星星的天空。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Ly2ZeiVG1
突然，她離開機車椅墊，腳步一轉便來到我面前，拿走了車籃裡的書包，側背上肩。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3dJHnQkX
「時間不早，我必須走了。」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aAAkYk9kE
來不及對她說什麼，愛婕已經轉身向後跑，我想阻止她，但沒有立起來的機車隨時都會倒，追上的只有我參差的聲音：「等等，妳要說的只有這樣嗎？」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dvYt9otPy
原本不期待的，但她在路燈照亮的最後一絲光中駐步轉身，若有所思地喃喃回答：「是啊，忘了些什麼……」忽地一揚手，伴之而現的是滿滿一臉的笑，「晚安！老師。」4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0YShAUg7
方愛婕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在晚上八點五十八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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