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講這句話怪彆扭的,轉過頭去一隻手搔了搔頭髮不情願的說:「我只是想讓你親自去體驗一下被人類所教訓的機會罷了!別以為我是因為同情你才帶你去的。」
桃牧看著他的側臉忍不住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其實鬼榆的心腸還不壞,只是不擅長跟外人表達罷了。
就這樣,兩個人。一個帶頭走在前面,一個緩慢的跟在後面走在這個鄉間的小路上,只有帶頭的人知道要前往何處,後方跟隨的人則一頭霧水,加上身體不適,兩個人時常走走停停,花了很多時間才抵達錦鎮。
這是鬼榆告訴桃牧的,他說他很常在這邊溜搭,其原因是鬼榆的刀時常送往這邊的打鐵舖重鑄的關係,由於剛剛被大水這樣一沖,才會一時沒察覺這個鎮是自己時常來的小鎮。
走到小鎮時,天際邊早已冒出點點的繁星,那壟罩在夜裡的小鎮處有燈火仍依舊點燃著。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鎮上,有沒有旅店很難說,依稀可以看到石子路上有些人影到處走動,燈籠的燈光若隱若現的亮著紅色的燈光,遠看之下很像聊齋書中所說的陰森場景,讓人心裡有點毛毛的。
鬼榆停下腳步站在進入小鎮的入口處,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看著旁邊夜晚下隨風擺動的柳樹,瞇起眼睛看著燈籠上面店家的名字後,轉身看了看跟在後面的桃牧。
他望著一臉感到疲倦不已的人問:「吶、你可以上酒館嗎?」
桃牧步履蹣跚的走來,聽到對方這樣問,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的酒店,隨後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蹲下來小憩片刻。
她過了片刻才略為直起身看著站在前方的人質疑的問:「你要去那邊休息?」
鬼榆直直的朝桃牧蹲著的方向走回去,讓蹲著的人不解他折返回來要做什麼。
對方俯身伸出手把她拉起來,桃牧見鬼榆沒頭沒腦的拉著自己的胳膊,想再次開口問對方要做什麼時,對方卻伸出一隻食指示意她別出聲,那帶著些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等下我們兩個進去,別人一定會把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我和你得先套好。」他意味不明的開口。
桃牧露出困惑不已的眼神望著他:「……什麼?我們兩個進去也得先套好關係?」
月光的銀色光揮灑在他那宛如貓眼般的琥珀色雙眼,使的鬼榆比在白天的陽光下看起來更加的詭異,加上他一身習武之人的裝束,讓人感到有所畏懼。
鬼榆微微咧開嘴,臉上的笑容很是曖昧:「我在這一帶還挺出名的,如果你不想被別人亂傳比青樓女子之類更難聽的話,最好配合我。」
桃牧聽著傻眼,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再次質疑的問他:「你常做這種事?」
「嗯?你說帶女人嗎?沒有的說,倒是常進去裡面跟人鬥毆。」鬼榆一臉你想太多的表情嘲笑她,自己笑了起來,。
桃牧聽他這樣說,不知怎的心理鬆了口氣,不管對方那略帶嘲弄的臉看著她。
桃牧歪著頭鄙夷的問他:「那你想好了?」
鬼榆放開她的胳膊,往後退幾步打量站在藍色的夜景當中略顯憔悴的桃牧許久,一手抱胸另外一隻手摸著下巴思索著。
桃牧被他這樣打量,渾身充滿不自在,忍不住別過頭去不看對方,她沒想到只是轉過頭,對方馬上有所動作的走過來。
鬼榆朝她走來,再次站在她面前,伸手輕輕抓起她的長髮:「首先!你要把這頭長髮給綁起來,你有髮簪嗎?」
「有是有……」她對於對方抓著自己的長髮,有點不自在的回應對方。
鬼榆有些依依不捨的放開她的長髮,讓它們從自己的指尖滑下:「那就請你把長髮給梳理好,簡單的盤起來就行了。」
「弄起來然後呢?」她伸出手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頭髮,略顯警惕的看著鬼榆。
眼見桃牧手腳快速搶回自己的頭髮,讓鬼榆感到好玩的露出壞笑:「你眼睛旁的妝有辦法重新繪上嗎?」
「恐怕沒辦法……」她無奈的表示。
鬼榆聽桃牧說沒辦法再重新上妝,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好吧!那只能這樣,等下進去,別人問你,就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妻子。不然以妹妹的身分你更容易被他們搭訕。」
「……我才不要為了配合你演那種奇怪的戲碼!」桃牧聽完這無俚頭的主意,氣惱的反駁他。
「那你就睡在外面吧!至少我希望能睡在有屋簷的床上。」鬼榆冷不防的威脅她還露出壞笑。
桃牧聽到對方居然威脅自己,竟然狠下心撇下自己朝酒店走去,急忙追在他後頭叫罵:「喂!你真的沒良心!膽敢把我丟在路邊!」
他舉起一隻手示意桃牧想跟上自己就動作快一點。
桃牧被他捉弄的無可奈何,深深嘆了口氣,踩著緩慢的步伐朝他那越來越遠的身影追去。
鬼榆頭也不回的往漆黑當中亮著燈光的酒店前進,還一邊發出惡作劇的笑聲迴盪在這月夜之下的城鎮當中。
鬼榆和桃牧一踏進酒店,鬼榆說的果真不假,裡面的人有一半的人認識他,見到他還不斷的跑來問將軍大人近來可好。
桃牧站在他旁邊,簡直快被那些前來試圖討好鬼榆的人給擠到旁邊去,害她只能選擇抓緊他的臂膀,免得被人潮沖到屋外。
酒店的老闆隨後冒出來,雙手互相搓著,鞠躬哈腰諂媚的問:「鬼榆大人,您今天來光臨本店有何吩咐?」
「吶、有沒有客房?我今夜想在這裡歇息一晚。」鬼榆講這話時還故意用手搓著下巴,一臉充滿惡作劇的興頭,不顧旁邊的桃牧想出聲搶話。
他簡直在惡整自己,桃牧心想,要她和他兩個人待在客房裡面一整晚成何體統。
就算他們是樹妖也沒那麼喜歡胡亂來,此時桃牧希望霧影能在附近,好阻止鬼榆的胡來。
酒店老闆是個高瘦的五十多歲老先生,他略帶皺紋的細長馬臉看了一下鬼榆旁邊的桃牧,再次確認:「大人只要一間就夠了?那您身邊這位姑娘是?」
「這位啊!我的妻子啊!」鬼榆面不改色的拍了拍桃牧的頭,讓桃牧忍不住發起火來。
她不顧圍觀的眾人及站在櫃台邊的老闆,即使自己身體虛弱,仍然使出比自身力量還要大的手勁,扯住鬼榆的衣領,不顧他滿臉假笑的望著自己。
「你再拍我的頭小心我晚上用棉被把你給悶死!」她咬牙切齒的說,早已經不管到底晚上有幾間房間可以睡,先修理他要緊。
桃牧一句無心之語,讓在屋宇裡面的所有正在喝酒的人爆出一陣噓聲,全部的人一副奇怪的神色看著被拽著的鬼榆。
「大人吶、您家的夫人很是剽悍啊!」有一位喝的微醺的男人拿著酒杯對著鬼榆嘲諷。
「嘖嘖!你被你老婆給壓下去,這怎麼行……」跟那個男人同桌的一位喝的酩頂大醉的人舉著酒杯跟著嘲笑他。
鬼榆敷衍般的露出微笑,在此同時小聲的對桃牧開口:「桃牧,在他們酩酊大醉的狀態下,見過我們馬上就忘了,別再多說一句話。」
桃牧皺著眉頭看著他,只見鬼榆跟著他們胡鬧,一邊對她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多話。
一位半醉半醒的男人對站在櫃台前的鬼榆開口:「大人!既然您今天晚上剛好來到這裡,就陪我們這個鎮上的人一起過完廟會再走吧!」
「是阿!是阿!大人就留下來一同過節吧!」其他人也一起附和那男人。
結果整間酒店裡面的人全部簇擁著鬼榆,你一言我一句的勸他留下來,完全忘記前一秒還在揶揄桃牧的事,完全把話題指向廟會這件事上面。
桃牧趁大家全圍著鬼榆打轉時,自己悄無聲息的溜到旁邊紅檜木製的長板凳上坐下來歇息。
她看整間店的裝潢還算不錯,牆壁上有油燈點燃,整個大廳裡面一桌一桌四方形的木製傢俱,有的人正在喝酒起鬨,又有的人群圍在一張桌子,拿著碗公賭起博來。
夜晚不歸酒酣耳熱的客人,及圍在鬼榆旁邊詢問御洲近況的崇拜者和廟會拉攏者,形成一種奇怪的對比。
她坐著觀望的同時,不偏不倚對面坐著一個女人,在這種漆黑的夜晚當下,居然有女子外出著實是一件很罕見的事。
雖然自己沒有資格說別人,但是看到對方帶著斗笠,斗笠的外圍還圍繞著漆黑的紗布,只有纖細的手和那嬌小的身子可以證實對方確實是個女子。
一身墨綠色的勁裝,讓桃牧不由心生疑竇,她正猶豫要不要開口的同時,對方抬起頭,剛好眼睛和她對上。
桃牧藉由大廳的燈光下,約略看到對方有著一頭跟自己一模一樣漆黑秀髮,盤起托在腦後上頭插著髮簪,眼睛很罕見的是雙酒紅色的雙眼,她拉了拉面紗讓桃牧沒辦法看清她的容貌。
「你這樣出現在荒郊野外,身邊就一個護衛,不怕別人會找上門來嗎?」對方那細如鶯燕般的聲音響起,語氣裡充滿著質疑。
「這位姑娘,你如何知曉我只帶一個護衛?」桃牧避開她的問話,避重就輕的說。
對方沒有開口,拉了拉漆黑的面紗,用那犀利的眼神審視她:「你是樹吧?」
桃牧沒有講話,心想這個女人來路不明,還是小心為妙,只是看著她,心想對方接下來要對自己做些什麼。
「你們那獨特的氣質,是騙不了我的,你應該是主花,不然怎麼身邊會有護衛。」對方略為揭開面紗看著一臉警惕的人。
對方揭開的那一剎那,桃牧不由得愣了愣,她那過分艷麗的外貌以及身上的氣息幾乎壓過她。
簡直美麗如天仙,還有樹特有的清新氣息,她是鳳凰木,桃牧以前見過幾回,她時常經過他們的桃樹林間,可是那時她的視線全部放在諏景身上,完全沒有留意過她的存在。
對方再次把面紗給掩上,只露出那迷人的雙眼看著她:「你是桃樹吧?」
桃牧點點頭,感覺到有股可疑的視線投向自己,再次把頭轉向站在櫃檯前方正和村人們瞎扯的鬼榆那方向看過去。
鬼榆正巧把視線投向坐在略顯陰暗木製樓梯旁的桃牧身上,眼神異常的犀利,一邊隨意附和旁邊的村人一邊注意坐在對面的人。
「看來他似乎擁有一般樹族百年難得一見的天賦。」鳳凰木不打算理會鬼榆的視線,仍舊泰若自然的開口。
桃牧見對方對自己毫無敵意,這才卸下心防問她:「我看過你……你怎會在這?」
鳳凰木笑了笑,聲音非常的清脆悅耳:「我和樹們正打算南下遷移居所,想說這次看過你們後就再也不回來這了。」
「可是我們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桃牧回嘴。
鳳凰木倒是沒有對桃牧的無禮而火大,反倒抓住她的手,那青色的玉鐲此刻正碰撞到漆黑的桌面而發出聲響。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桃牧頓時間反應不過來,聽到她小聲的警告她:「既然你決定脫離桃樹群,那你絕對不能辜負依神諭指示下找到你的樹群,他們是世上唯一群不會背叛你的人。」
「你怎知道我打算脫離樹群……」桃牧錯愕看著她扯著手。
鳳凰木笑了幾聲:「明眼的樹都能看的出來主花帶著一個護衛出來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桃牧準備開口再次發話的同時,身邊突然多了一抹充滿威迫性的身影,鳳凰木立刻把她的手鬆開,自己坐回原來的位子上。
鬼榆看也不看那個一身古怪裝扮的女性,說話的語氣非常警惕:「桃牧,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他突如其來的伸手扯住桃牧放在桌上的手,不讓桃牧有機會反抗,把她拉離座位。
反倒坐在那的鳳凰木冷靜的看著兩個在爭執的人,不讓鬼榆有任何機會賭她,逕自率先開口:「我叫琹,有機會我們會再次相遇的。」
正在鬼榆手裡掙扎的桃牧聽到對方自我介紹完後,忍不住轉回頭看向剛剛坐在陰暗角落的琹一眼,見她仍然非常悠哉的坐在那處喝著酒,眼睛早已不在看她。
桃牧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主花,這位主花還是她從前還是樹時每年春天必經過他們的鳳凰木。
她心想假使哪一天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去拜訪琹的,只要往南一定遇的到她。
桃牧被迫給鬼榆半拖半拉的拖到二樓去,長廊像是沒有盡頭似的不斷延伸,牆壁上掛著一盞一盞的油燈,非常的安靜,沒有什麼人聲。
那些人大概在樓下非得吵到三更半夜才肯上樓乖乖就寢,窗戶上雕著鳥與樹木形狀的簍空花樣,再配上窗外月亮所照射進來的冷白色光線映入長廊裡的地板上。
鬼榆這才放開她,桃牧靠在窗邊揉著被抓的很痛的手臂,邊揉邊抗議:「你這樣抓很痛耶!」
「桃牧,不要趁我沒注意你的時候跑到我的視線以外的地方。」他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不悅的教訓她。
桃牧抬起頭來看著面無表情的鬼榆一眼:「不然我要一直在你旁邊像個隨從般跟前跟後?」
鬼榆難得認真的回答她:「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你擅自走動。」
她聽鬼榆這樣說,想想也有道理,沒繼續跟他多做無謂的周旋,逕自開口:「……算了!房間在哪?我要休息。」
鬼榆看著桃牧許久,以一種令人感到難以理解的語氣開口:「你真的一點也不過問白天緋泊的狀況嗎?」
映襯著冷白色月光的光芒下,桃牧見鬼榆的表情看似非常受傷,似乎對她真的很失望,傷腦筋的搖了搖頭。
她不是不想問,而是找不到機會問,加上身體的不適,讓桃牧延宕下來,現在既然聽到對方這樣說。
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不肯說出自己在想什麼,故作逞強的回嘴:「我就是不想知道,這樣你滿意了嗎?」
鬼榆聽她那樣說,臉色暗了下來,手上的劍握的死緊,似乎正猶豫要不要把桃牧給殺掉。
「總而言之我很感謝你願意帶我去找人!但是我不想過問你們任何槐樹的每一件事。」桃牧害怕的反擊對方以掩飾內心的脆弱,她不想讓鬼榆知道自已害怕他。
她快速的轉身朝昏暗不明的長廊走去,撇下鬼榆在身後,桃牧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更沒有臉面對整個槐樹群,走的非常的心神不寧,整個思緒亂糟糟的。
「槐杉大人要是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一定會後悔他今天下午做的抉擇。」鬼榆這句話冷不防從她身後傳來,猶如縈繞在月夜裡的呢喃般籠罩在這靜謐的氛圍不斷的飄散在長廊中。
他看著桃牧離去的身影,藉由銀色月光照耀下的面龐此時此刻顯得哀傷惋惜,忍不住握緊放在兩側的雙手,為桃牧的行為感到非常的不諒解。
之後,桃牧由鬼榆領到廂房,鬼榆退了出去,徒留下桃牧一個人待在這間冷清的客房裡。
鬼榆為桃牧關上房門時那落寞不已的臉,讓桃牧非常在意,她想要走上去攔住對方,鬼榆卻比她快一步闔上,不讓桃牧有機會接近自己。
兩人的相處模式演變成這樣,桃牧感到非常內疚,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要是她一開始沒有從魈府逃出來的話,也沒有後面這些事情發生。
她沒有點燈,坐在茶水桌邊拄著頭懊惱不已,任由身後那冷白色的月光照在自己身上,皎潔的月色照耀整間冷清的房間,室內頓時非常明亮。
想到最後她感到厭煩,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她相信無論遇到多麼遭的情況總有辦法可以解決的。
桃牧拋開這些混沌的思緒後,才起身前走去酒樓裡頭,準備的清水和衣物擺放處,決定先打理好自己在說。
待到她梳洗完畢再次回到茶几前,發現桌上不知道何時更替過新的茶水和一盤糕餅,桃牧疑惑的抬起頭來看著門外,心想這個時間酒樓沒有這些東西可以供應,怎麼會突然出現這些東西。
只有一種可能會發生,那就是鬼榆剛剛進來過,怕她半夜肚子餓擅自離開房間,為了省下不必要的危險發生,他才特意留些糧食給她。
一瞬間不知怎麼搞的內心產生悸動,讓桃牧以為是身體不適發作,自己坐下來緊抓著胸口喘著氣。
她殊不知到那糕餅的旁邊,放著這個春末夏初不符合時節的桃花樹的花瓣,同樣也是出自鬼榆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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