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裝修佬》 - 10

紅旗終於升完，而敬拜也已經來到了最後的環節——「對話」。

在這個環節，每個地區的區長就會來到敬拜區去跟市民對話。不過，絕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只有區長在說，底下的市民聽後也只會齊心點頭示好，宛如一隻又一隻綿羊——只有順從，不會搖頭。

至少梁光在這裡經歷了好幾年的敬拜，也沒看過有一次違反這定律的畫面。

北區為香港十八區的其中之一，同時北區亦擁有四個區長，分別為上水、粉嶺、打鼓嶺和沙頭角四個區域的區長。

攝影機的紅燈再次亮起，穿著整套紅色黃邊西裝的上水區長就掛著滿臉歡笑來到台上。

「大家好嗎？」他笑問，也固然用普通話問。

「好！」雖然是標準的答案，但右手邊新樓區的人還是答得更鏗鏘有力。

「其實我這一趟來呀，就是來告訴大家一個大、大、大好消息！」上水區長激昂得猛握拳頭。

「哇～！是好消息！」梁光站得很近新樓區的站位，所以能清楚看到和聽到鄰近新樓區市民的反應，只是他連「對話」的內容也壓根兒聽不明白，也就連給反應的機會也沒有。

「我們一直都知道最近上水區瀰漫著一股怪味，讓大家不管到哪裡去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他的話，就是衝著昨晚那股讓全個上水都陷入驚慌的血腥味而來。

經歷了昨晚一連串引爆的恐慌炸彈後，人們聽到上水區長口中所說之話，當然也傾耳細聽。

「我們在這兩天下了決定，就是…」上水區長托了托他的圓框眼鏡，道：「我們將會引進街道清潔機器人到上水區來！到時候，大家可以舒舒服服去逛街吃飯、正常生活了。」

「哇！真的假的！？」「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麼給反應…！」也不知道所有人的反應是真是假，反正上水區長的話就是引起了全場最大的呼聲。

「未來，那股氣味將不會再困擾大家，放心。」掛在上水區長臉上的，是多麼自信的笑意。

現場的人有多少人相信？沒人知道。

但至少政府和區長堅信了這一套——只要清掉了氣味，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他們一直都相信這一套。

敬拜結束，攝影機的紅燈熄滅、現場警方保護區長和其他政府人員離開，而十萬多市民就循指示分頭往不同方向解散——每個「敬拜」清晨的日常。

「回家了嗎？」小復主動牽著梁光的左手，皺眉問。

「嗯，回家了。」說畢，梁光的腦際間又閃過昨夜的駭人片段——幾乎每隔一兩分鐘，潛藏在漆黑中的它就會自動回帶。

「阿光。」此時，老張拍了拍梁光的肩膀，嚇得梁光身子又是一震。

只是聽完梁光剛才的幾番話後，老張此時看著對方的眼神也變得不定。

「你自己小心呀…最近發生的事真的是…」老張手扶在對方的左肩。

「嗯…你也是。」梁光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也不太想繼續聊起昨夜的事，便還是最後跟對方寒暄了兩句：「找新工作方面順利吧？」

老張搖了搖頭，道：「順個屁…清潔要轉工，想就容易……」

「沒事吧。」梁光續說：「你也快六旬了，不該再那麼奔波找工作啦。」

「話是這麼說…」老張的雙目有點無神地低垂。

「也是時候讓兒子孝順一下啦…」梁光此言，驀然就讓老張兩眼睜大。

「怎麼了…？」梁光嗅到對方的異常。

「沒事。」老張的表情跟答案形成極端，很強烈的極端。

只是老張始終沒有再說太多話，而是選擇用道別作結。

這一句道別，就這樣成了梁光和老張彼此之間的最後一句對話。

二人都不知道，在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就只剩下最後十六多小時的壽命……

快要踏入中午，炎夏的高溫讓人難以安躺在沒風的床上，故此就算梁光和小復昨夜幾乎沒有休息過，也沒有選擇在回家後補眠。

小復靠近了單邊窗戶透口氣，而梁光則坐在

「爸…」小復轉身，握著手機皺著眉：「我好像找不到有關昨晚的新聞……」

梁光靠近一看，只見小復正在查看的百度網所顯示的熱門新聞就是鋪天蓋地有關暑假玩樂好去處的新聞，再到香港新聞區翻查舊新聞，也沒有找到半則關於昨夜「鬼殺人」的事件。

「之後可能就有了吧。」梁光說。

「平常都即時就有呀，怎麼可能那麼遲才出現新聞……」小復茫然地問。

「誰知道呢。」梁光淡笑——這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解答不了的問題。

誰又知道為何一夜之間連續發生的百宗殺人案，卻會連一則普通新聞報導的地位都不值？

「Deedee……」此時，手機一響，並非來自小復，而是來自梁光。

「喂阿光，最近有空嗎？」電話一打來，是梁光以前的大學朋友Chris。

「還好，怎麼了？」

「我家的冷氣無限滴水欸！找外面的人來弄又很貴，想說你會這些，可不…」

「我來幫你吧。」還沒待對方說完，梁光先說。

「可以嗎？你今天可以嗎？」夏天的冷氣漏水問題讓Chris不得不焦急地問。

「今天呀…」梁光僅管在打電話，腦中卻閃著昨夜的畫面。

他凝望著正在窗口吹風的小復，又想了想。

「如果能今天當然最好…不過…」

「算了，我今天過來吧，我吃完飯過來。」梁光還是決定今晚過去。

「THANKS！那等等見啦！」Chris。

二人的住所相距不遠，Chris就恰巧住在老張的那棟舊樓，從梁光所處的這棟唐樓走過去，也就只是幾分鐘的路程。

晚飯過後，梁光叮囑了小復別走出家門後便帶著工具離開了唐樓，往Chris的住所而去。

淡黃的街燈把天上的灰雲照得更為明亮，僅管在街燈的保護下走在路上，但也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的關係，沿路上梁光還是感受到背後有種涼刺刺的感覺——僅管身後根本就沒有甚麼怪人怪物怪事……

十點正，Chris的十五樓住所。

「阿光！麻煩你啦…」Chris笑臉迎人。

「OK啦。」梁光踏進了放著兩三個大紙箱的門口後，又說：「你們要搬家了嗎？」

「哦…對呀。」Chris看了看紙箱，笑道：「都住在上水那麼多年了，加上最近周圍的環境也不太好，所以就搬走啦。」

「也不見得搬到其他地方就會比較好呢……」梁光低聲道，低聲得連對方也聽不見。

Chris這裡目測也至少有六百呎，是舊樓區中上等的房子了，能在這裡居住，Chris的社會分數固然也不低。

「欸小樂，叫Uncle～」Chris摸了摸兒子的頭，指著梁光說。

「叔叔好！」很典型的普通話打招呼，出自看來似小學一年班的小孩口中。

「Hi～」梁光笑著打招呼，心裡卻暗歎著現在的小孩都過分和過早獨立——獨立得連父母親的語言和口音也不模仿，反而去模仿一個陌生他者。

「就只是漏水而已吧？」寒暄了一會後，梁光便開始「工作」。

「對對對。」Chris點頭。

冷氣機漏水這種問題算是家居較容易解決的問題之一，梁光從事裝修以來也做過無數次冷氣維修，但比起裝修工人的工價，私下自學修理或是請朋友幫忙當然還是方便和節省了很多成本——如果你有這種朋友的話。

Chris和梁光在十多年前的大學時代就是刎頸之交，在同一年入讀酒店管理科的二人也一同畢業，僅管畢了業還是有保持一定的聯絡……不過也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前。

「我愛這裡這裡的山和林這裡的人和事這裡是中國～」修理冷氣的工程中，Chris的兒子就漸漸唱起歌來，而且越唱越大聲。

「小樂別騷擾Uncle啦。」Chris在梯子旁笑道：「哇，阿光你修理得這麼快，我連偷師的機會都沒了。」

「你自己懶得學而已吧～？」梁光耍笑道。

只見Chris聽後一笑，然後等了等又輕聲快問：「你現在還是有做這一行嗎？」

不知道為何，人們面對一些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時，總是用輕聲快問的方式問過，彷彿只要聲輕問快，那條問題就不會化成凝結的空氣似的。

但問題問得越輕聲，人們就會越留心聽；問題問得越快，人們就越會想多聽一次。

「嗯，最近回來做了。」只是最後，梁光聽到了問題，最後還是回答了。

「你也沒有參與那些事了吧？」還是一樣問問題的方式。

「你剛剛說甚麼？」梁光回頭，問。

「沒事…你繼續…你繼續…」Chris笑道：「要喝點酒或甚麼嗎？」

「先幫你搞定再說吧。」梁光再次集中在眼前的工作。

就這樣邊修理冷氣和閒聊中，外面又開始下起大雨和響起雷聲。

「好響……！」Chris兒子摀著耳朵尖叫。

「沒事沒事，戴耳機看視頻吧。」Chris遞了耳機給孩子後，又問梁光：「這麼大雨，真是麻煩你了。」

「沒事。」梁光指著冷氣機說：「應該OK了。」

於是，Chris便按了開啟的按鈕，冷氣果然沒有漏水。

只是，就連冷氣所吹出的風，也帶著微微的血腥味……

然而，現場或許只有梁光一人嗅到，因為Chris和他孩子也仍然掛著笑臉。

「下次我一定要請你一頓大的！」Chris拍了拍梁光的肩膀。

「嗯。」梁光笑道，便收拾工具準備離去，臨離去前又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十一點五十九分。

「你有帶傘吧？」Chris問。

「有。」梁光揮手道別：「走啦。」

梁光本來確是準備離去了，但想到老張跟兒子二人的單位就剛好在Chris單位的上兩層，便又改變主意決定上去閒聊個兩句。

這棟樓只有兩部升降機，一部供單數樓層，一部供雙數樓層。

而單數的樓層，剛好就升到了老張所處的十七樓。

「呼……」炎夏的大雨天吹著寒風，梁光擦了擦手臂，又集中地看著升降機的降落。

雨聲很大、雷聲更大，梁光並沒有留意到，升降機的門縫裡所漸漸透出的詭異氛圍……

時間快要踏進凌晨十二點正，升降機門在十五樓左右退開，裡面就散出熟悉不過的血腥味……

不但如此…滿是血跡的升降機地面、詭異至極的氛圍…全都讓梁光不得不愣住卻步……

細眼一看，血跡還像是剛剛留下的……

結果在升降機關上之前，梁光還是沒有踏進去半步。

而就在升降機門合上的那一剎，就有另一把刺耳的聲音從梁光的頭頂蓋過了可怕的雷雨……

「What the…」梁光瞠目結舌地掃視左右，於是跑到了走廊的中央抬頭一看……

只見迷濛的大雨在某一層隱了形，皆因十七樓的位置全層走廊進入了完全無光的狀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是一聲驚恐的尖叫，這一次，梁光更是確認了心中的驚恐——聲音是屬於老張的……很明顯和清楚的是來自老張。

這不會是一場尋常的仇殺：全層停電、熟悉的血腥味、十二點正……一切一切都跟昨夜的駭人狀況重疊，梁光的身體陷入了絕對的冰冷，僵硬的腦袋彷彿被緊緊抓住而不能運作——除了想起昨夜九樓3室的女鬼模樣……

「阿天…！阿天……！」老張的聲音在接連的房客開門聲中變得低沈，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又一把受驚嚇的鄰居呼聲……

而梁光，仍然愣愣地在十五樓的走廊看著漆黑的樓上，直到有手機的光源出現。

「哇操！走呀！操你媽的鬼來了！！！！」「屌！哇啊啊啊啊！」

一瞬間，十七樓陷入了驚慌的絕境，只剩下顫抖的尖叫和逃跑的聲音。

「怎麼了！？」梁光大聲問，沒人回應，只有逃跑。

不出一分鐘，尖叫聲從十七樓的走廊繞到後樓梯，然後在後樓梯不斷迴旋至舊樓的最底層，梁光在十五樓乘搭了專屬雙層的樓梯，到了二樓後再轉往後樓梯去。

大堂聚集三十多個人僅能穿著睡衣拖鞋逃跑，有些人帶上了手機，但手機卻連不上網。

「怎麼了？」過來的是這裡的男保安。

「有鬼殺人呀！」人群中最高大的男人指著上面說。

「鬼？你們不會是在搞什麼把戲吧？」男保安皺著那狐疑的眉毛笑問。

「我操你媽逼！搞你老妹！昨天就說有鬼殺人你現在還不敢信！？」那高大的男人憤而抓起男保安的衣領。

「啥？！昨天有鬼殺人！？哪裡？」此話不只從男保安說出，更是從很多個鄰居口中道出。

「你是說真的嗎……？」一雙雙難以置信的眼睛，都在親眼看見真相後瞪得老大的。

而不敢相信的眼神，在那個高大的男人掃視周圍茫然的人群後漸漸呈現……

香港市還是一個太細小狹窄的地方，小得連「百人死亡」也會當成微不足道的瑣碎事。

在昨天這個血淋淋的夜晚加上如此發達的科技資訊下，人們竟然甚麼也不知道——除了暑假應該到哪裡遊玩。

而當所有人的雙眼都陷入了無比的恐懼之際，梁光的腦海中只剩下今早在敬拜區時老張所跟自己說過的話——「算了吧，他要殺你的話，你逃到哪都會殺到你。」

而那句話，就這樣遺留在那條絕望的漆黑走廊，陪伴著老張那不斷回響的尖叫和濃烈的血腥味，久久不去……

「你們真看見鬼？你們是說真的吧？」五分鐘後，趕到現場的是三個年輕男警。

他們猜疑的眼神，就像第一次聽見太陽從西邊升起已被證實一樣。

只是他們能在十七樓走到些甚麼…根本沒人知道。

「十七樓對吧……」站在最前的男警握緊手槍，嘴唇微顫地問。

「呼…沒事了…終於沒事了。」三名男警走進升降機後，有些鄰居開始鬆了口氣，臉上也漸漸浮現笑容。

「哎唷…剛才的《四川兄弟火锅谈》我看到一半就下來了，媽的沒看到……」又有人雙手叉腰嘆了口氣。

「對呀操！阿弟說那笑話說到中途欸！莫名其妙就要離開……」還有人和應。

不過是一分鐘，全場的討論便從鬼魂殺轉成閒話家常。

全程站在一角的梁光一句沒有聽懂，但他卻也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思，一來他也見過鬼，二來，他更想知道原因……

昨天他能在鬼魂刀下活下來的原因。

「呼……」昨夜自己才碰上鬼，今晚就有一個身邊的好友被殺，一股無形的恐懼連同屬於凌晨十二點的回憶同時壓過來，讓梁光幾乎喘不過氣。

「哇操！死人啦！死人啦啦啦！！」一把慘叫聲從後樓梯傳來，只見從樓梯跑下來的是一個十七樓的男住客，原來他剛才就是為了所謂的協助警察而跟著三個男警跑了上去……

「死人了……」臉色煞白的他邊喘邊指著上方說。

「剛才不就死人了嗎……」一臉茫然的鄰居輕聲問。

「不…」只見那個男住客猛揮手，低著頭撐膝呼了口大氣，又再指著上方：「上面…死了個…警察呀……」

「啥！？」「你說真說假呀？警察也會死？」全場無一不聞言驚詫，包括聽得大致明白的梁光。

「上面三個死了一個……」男住客嘴唇也在顫抖。

「那鬼呢…？殺了人然後呢……？」眾人臉上寫上驚恐，不斷追問。

「就在老張的單位裡面…門關上了，沒人能開門……」男住客說著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話。

然而，當兩名男警真的帶著絕望的靈魂走下來之時，也就真的確認了這荒謬絕倫一切……

鬼殺了老張和一名男警後，就關上了老張的家門，沒有再離開過……

ns 15.158.61.55da2

10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