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欧美加似乎还是身处起源大森林。
也许不是起源森林,看见周围都是参天大树,他便默认了那就是起源大森林。树很高,草却不深,具体有些什么植物或者动物就不知道了,或许它们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意识到梦里的自己只有十来岁,身体比十六岁时的身体小上很多。不仅如此,六岁时的他留着女孩子一样的长发,浓密的火红发丝垂在身前身后。
身处潜意识的梦境,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似乎又不知道。冥冥中他决定开始超前走,看看梦境的森林里有什么。一边走着,一边又有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觉在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走。
他绕过一颗五人粗的巨树,他来到一个斜坡的顶端。斜坡显然是人造的,上面还有石头的台阶。小欧美加看了看周围,除了树就是斜坡,别无它物。坡并不陡,他开始朝下走。
没走几步,刚才还平直的斜坡突然拐了个弯,绕到右手边的山脚下。他紧张不安地大量着这斜坡,心想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斜坡本身错了。路只有这一条,尽管诡异无比,他还是只能走下去。
到了斜坡底部,欧美加回过头,原来左手边还有一处斜坡。他是从右手边的一处下来的。
仔细一看,这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洼地,四面都是墙,就像是泰妮雅金字塔坐落的地下广场。这时,他走下来的斜坡无故消失不见,离开的路只剩下一条,就是位于左手边的斜坡。
没等他迈出步子,斜坡上突然跑下来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女孩,年龄看起来与十来岁的欧美加相仿。她穿着白色的风衣,一头黑长在身后飘逸。或者说……这次她穿的是白色风衣。
欧美加不是第一次梦见她。
小时候梦见,长大了还是梦见。有时候她真实地出现在梦里,模样和声音都非常清晰,还能摸到她,她也会主动牵着小欧美加的手往前走。有时候她的出现恍恍惚惚,连是不是她都不能确定。
她不是欧美加认识的女孩,孤儿院没有这么个人。欧美加调查走访,私下里观察过所有的女生,有类似的她的,不过都不是。
到后来,只要在梦里看见她,欧美加都会刻意地记住她的相貌,或者问她的名字。有时候他记住了,有时候她告诉他了,醒来的那一刻还记得,下床就忘了。他努力过很多次,不过没有哪一次记下她的名字,就连对她的相貌的记忆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那一头黑长发。从第一次到现在这次,她的发型都没变过,都是一头黑长发。
又是一次机会,能把握住吗?
能记下她的长相吗?
能记清她的名字吗?
能了解她是谁吗?
梦里相会过数不清的次数,欧美加对她已经非常熟悉了。她这次到来,他一点也不意外,好像两人若干年前就约定此时此刻在此地见面,他和她都是来赴约,而不是邂逅。
小欧美加走上去,还没开口问她的名字,她反而先说话了:“我一直在等你。”
分不清那音色,看不清那身形。好像是为了迎合她洁白无暇的外衣,天空降下大雪,转眼间,大地被铺得银白。
为了看清女孩的样貌,欧美加朝着斜坡顶部跑去,只跑了几步,双腿就陷进雪中,寸步难行。他想喊话,想问她名字,想知道她是谁,但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人在掐他的脖子。
雪越来越大,她的白色风衣和雪混为一团,看不清哪里是风衣,哪里是雪,她似乎就快被大雪淹没。
不要走!到我这里来!
他想嘶喊,但是还是无法出声。
不!
白色的雪片与白色的大地交织成一片茫然的白色。欧美加绝望地跪到地上,同时他看着自己跪到地上。
他仰望天空,雪花飘落到他的脸颊,融化成水,冰凉凉的。只有这无关痛痒的感觉,在梦里才那么真实。
又一次错过她,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更多的雪落到他的脸上,融化,皮肤表面不断传来冰凉的触感。
水滴沿着木本曼陀罗的花瓣汇聚于花瓣的尖端,不断增大,随着太阳的升起,水滴倒影出火红的太阳,夺目的阳光冲破云霄的一刻,水滴离开曼陀罗花瓣,迅速坠落,击中欧美加的鼻梁,化为一滩冰凉的小水珠。
受到水滴的冲击,欧美加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宝石般的蓝眼珠被短暂的恐惧充满。他意识到之前的场景都是梦,雪片只存在于梦里,冰凉的触感却是真实的。又一滴水珠落下,他展开手掌,水珠在手背溅射开来,传来与梦里一模一样的冰凉触感。
他坐起身子,发现天已经亮了,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悠闲的白云,似乎是在预示,接下来将会是心情舒畅的一天。
欧美加睡觉的地方距离金字塔的塔身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他转过头,出现在眼里的,是一幅少女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美画面。
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女曲着一只膝盖,席地坐在阶梯形金字塔的第二层的边缘。黑色的长发迎风舒展,与碧蓝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色。
少女有着一张冰山美人的面庞,皮肤却如同初雪一般白净,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美貌,如果可以为人类的美做个模板,那绝对非这个少女莫属。就算是特贝斯王的王冠,在她的美貌面前也会显得暗淡无光。
普通人见到此般美貌,早都害羞得语无伦次了吧。
可欧美加被微妙的违和感包围,眼前这个黑发少女的样貌,与他梦境中的黑发少女天衣无缝地重合了。如果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就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她只有十岁左右,此刻坐在金字塔上的这个少女应该有十五六岁,与欧美加同龄。
“早上好。终于醒了?”
少女注意到欧美加,于是从金字塔上跳下,温柔地道了早安。虽然昨晚才以魔法过过招,但她现在看起来已战意全无,话语里还带着微妙的熟悉感,就像是在跟个老朋友打招呼。
“……早上好。”
一边打招呼,欧美加一边品味那股怪异的熟悉感。
“想起来了吗?”少女那双漆黑的瞳孔捕捉到欧美加惊异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挂上捉弄人的笑容,“想起来就快说,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是眼角略略上翘的丹凤眼形状,神秘之余又略带狡黠。被那么一双深邃的眼睛盯住,欧美加感觉不给个回答不行。
“……昨晚的女巫。”
“哈哈哈哈……”
“……”
少女开朗的笑声让欧美加欲言又止。他发现,少女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分别多年的朋友。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面对这个从未在现实世界谋面的少女,却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梦里的黑发少女,总是停留在十岁阶段。是不是意味着,少女其实存在于欧美加所不具有的十岁之前的记忆里?
“我想不起来。”欧美加有气无力地把手从脸上拿开,“我甚至不知道我认不认识你。”
“有趣的修辞方式呢。”少女捂住嘴笑了,“认识只有认识和不认识两种状态,还需要知道吗?”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是从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说起呢?还是说虽然没有见过面不过感觉好像见过?梦里的见面算吗?欧美加无从说起。
“那就奇怪了。”少女的目光落到欧美加下巴附近的发梢,故意卖关子,“既然你不知道认不认识我,那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叫欧美加?”她故意加重了欧美加这个词的发音,“还是说你完全把我忘记了,在逃避现实?”
“我从不逃避现实。”欧美加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但抓了把空。
“在旁边。给你找回来啦。”少女示意欧美加的身旁,黯淡无光的蓝色之心安静地躺在地上。
“谢谢。”
欧美加没有立刻去拿剑,如果对方有意占有它的话,早都下手了。不表现得过于警戒,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尊敬。
“请原谅,如果我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他转过头看着黑发少女,“就当是为了方便交流,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说半天你就是忘了。”少女故作生气的样子,但从她的眼球里却看不到半点责备的目光,“我的名字是……”
她侧起头,放慢语速——
“格丽丝·莱茵。”
×××××
——格丽丝·莱茵
少女的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穿过欧美加的大脑,带来短暂的刺痛。失去记忆之前的他一定记得这个名字,他感觉得到。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何止是听过?”格丽丝从地上站起,拍掉长袍表面的灰尘,“叫都叫过无数遍啦。”
她的长袍外面还套了一件斗篷,是与欧美加穿的精灵斗篷一模一样的款式。有青苔满布的金字塔作为背景,精灵斗篷也变幻出偏绿的色彩,悄无声息地藏匿到背景色中。
“这个啊。”注意到欧美加的视线,格丽丝牵起精灵斗篷的一角,“没错,跟你的是一样的,是莱莉温送我们的礼物。”
——莱莉温
对大脑的刺激过于强烈,欧美加的眼前出现半秒左右的黑幕。记忆的碎片在零星地冲击脑神经,他脑袋发胀,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灌向头颅,却依旧不足以支持大脑的运转。
“……莱莉温……”
“算是你的养母吧。”
格丽丝的语气更像是在自然而然地陈述某个事实。这让欧美加感到不太自在。格丽丝、莱莉温,这些名字都潜藏在他的潜意识里,过去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现在就是想不起来。
“……你还知道些关于我的什么?”
“……没想到你还保持着那个发型。”格丽丝开始坏笑,“最早是我妈给你剪的哦,你在那之前你留的都是精灵喜欢的那种长发。”
难怪在梦里,欧美加总是梦到长发的自己。听得出格丽丝是用玩笑的语气在说话,但搞不好她比欧美加自己更了解他——至少是过去的他。
“这样,我有个建议。”格丽丝抬头看了看金字塔的塔尖,决定心平气和地开始谈判,“关于你失忆的部分,我可以说上几天,但有什么意义呢?你又想不起来,我在这里干讲,你和听别人的八卦也没区别,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我保证不会再打你了,你昨天对我用真空结界我也不计较了。不如我们互相交换一下情报,普通人可不会一个人走进森林,更不会单独一个人专程跑泰妮雅这种鬼地方来,说的没错吧?”
欧美加赞同格丽丝的提议。假设她确实是他过去的朋友,那以后还有机会谈论以前发生过的事。既然来到了泰妮雅,还是先把正事办完。
“我同意。”他对她对了个握手的姿势,“如果目的差不多的话,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助。”
出乎欧美加的意料,格丽丝无视他伸出的手,走到他身前,脖子就被她的双臂环住了。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欧美加毫无心理准备。格丽丝抱得相当用力,头埋在他胸口。虽然欧美加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格丽丝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多年,终于按捺不住胸口里的感情。
作为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的话,应该回应她的拥抱吧。欧美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好呆呆站在原地,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我不接受‘说不定’的说法。”格丽丝看进欧美加的眼睛,“你自己保证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我。”
“可是……”
“别什么都拿失忆当借口。”
格丽丝那双如黑水晶般深不见底的眼珠里看不见半点开玩笑的成份。
一缕火光穿过欧美加的脑海,眼前恍惚出现一幕森林在燃烧的画面,脑袋又开始刺痛。
“快别逞强了。”格丽丝把欧美加推开,“还是慢慢来吧。别搞得记忆没找回来,就被脑袋痛死了。我想和你讨论的事还有一大堆,你都没说你到泰妮雅干吗来的。”
欧美加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格丽丝说的对,每次感觉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就开始头痛难忍。强迫自己去窥视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碎片的话,脑袋会炸掉也说不一定。想不起过去的事诚然不自在,不死族和恶魔刺客也在暗处活动,但要是把过多心思放在不那么重要的过去而不专注于将要发生的事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欧美加摇摇头,把思绪抛到脑后。
“我来寻找生命祭坛,目的是淬炼蓝色之心。”他简单明了地把来泰妮雅的目的告诉格丽丝,“埃西米那附近出现了不死族化现象,我出发之前原因还不明了。考虑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卡隆认为先克制不死族的魔剑把蓝色之心预备好才是上策。”
“然后就派了你一个人来。”
“孤儿院抽不出人手,调查不死族化足以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淬炼完蓝色之心,再顺便去一趟提丝特?”
“提丝特……”欧美加虚起眼睛。
格丽丝并不对孤儿院、卡隆、蓝色之心、提丝特这些名字感到陌生。她不仅知识渊博,还拥有获取非凡知识的渠道。
一般的人类并不知道提丝特的存在,原因是精灵利用人类向往神话的性格,编纂故事,把起源大森林里的精灵城市幻化为一个凡人无法抵达的仙境。因此,在凡人的世界,只有天真的小孩才会认为精灵的城镇是真实存在的。
“我大概明白了。”格丽丝露出一种欧美加看不懂的笑容,“离开提丝特以后你应该都在卡隆开在埃西米那附近的孤儿院生活吧。现在卡隆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派你来淬炼蓝色之心,再顺道回提丝特看看。”
格丽丝用“回”字用得也很自然。
“果然是这样吗……”
正如欧美加的预感,他对提丝特的特殊感情并不是对精灵王国的向往,提丝特本来就是他的另一个家。他挂在身后的精灵斗篷已足以说明一切,只不过此前他没有记忆,就无法说服自己。只要身处起源大森林,提丝特就是他绕不过去的槛。
“正好我也有去一趟提丝特的打算。”
格丽丝暗示道,去提丝特的旅途是结伴而行。
不被精灵的魔法迷惑的话,从泰妮雅走到提丝特需要三四天的时间。途中有充分的时间同欧美加聊他的过去。对欧美加来说,同不同行都是细节问题了。
“我能问问吗?”欧美加回到刚才的话题,“你也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已经说了我来泰妮雅的目的,你的目的呢?”
“我来找《神圣禁锢》。”说完,格丽丝侧起头,眼里流露出暧昧的目光。
“我听说过。”欧美加会意,“亚努缩人对魔法贪得无厌,触犯了禁忌魔法,大批的人被无法控制的魔法杀死。灭亡之前,他们试图创造三本魔典,用来封印自己无法抑制的魔法。《神圣禁锢》就是他们试图创造的三本魔典之一。”
“你背的都是《万物起源》上面的记载。”格丽丝小步走到欧美加身后,“实际上,亚努缩人不但把三本魔典都创造出来了,而且也把失控的魔法封印了。只不过封印成功时为时已晚,没能改变灭亡的现实。”
“不可能,如果连《万物起源》都没有记载……”
“那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格丽丝把手臂伸向朝西方广阔的天空,“从东方的特贝斯王国到西方的西拉王国,哪里还看得见大面积肆虐的禁忌魔法?”
格丽丝的事实论据让欧美加无法反驳。亚努缩是被瘟疫一样的禁忌魔法灭亡的,如果类似的魔法还存在于世的话,埃西米那这样的人口稠密的大都市必定难逃一劫。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格丽丝转过身,垫着脚尖走了两步,“世界上的魔法师越来越少了,你数数你周围,除了你之外究竟有几个魔法师?”
欧美加的周围,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会圣光魔法的圣光教徒了。
“你这个说法也不全对。”欧美加不太同意格丽丝的第二个观点,“除了圣光魔法可以通过修炼获得,别的类型的魔法都只能从父母那里继承。如果父母中的一方不具有魔法的血脉的话,后代就有可能继承不到法力。这也是魔法师的数量在减少的原因之一。”
“太肤浅了。你读过大魔法师安东尼奥的论文吗?”格丽丝坚持己见,“大魔法师走访了上百个魔法师,询问他们关于祖辈的法力继承问题。根据安东尼奥的统计结果,父母有一方不是魔法师的情况下,后代继承到法力的概率,已经从最原始的百分之五十下降到现在的不到百分之二十五了,可能还更低。也就是说,只要父母中的一方不是魔法师,以前他们生两个孩子就可能生出一个法师,而魔法被封印之后,生四个孩子也不一定有法师出现。”
欧美加自知没有读过大魔法师的论文,不敢贸然回答。他保持沉默的表情,让格丽丝觉得好笑。
“好啦,扯远了。”格丽丝把双手抱在胸前,“总之,我的目的是集齐三本魔典,看有没有办法释放一部分对魔法的封印。否则,再过几百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我们法师一族就要跟亚努缩人一样灭绝了。”
虽说格丽丝用了“释放一部分”的说辞,但欧美加还是不由得联想到万一失败的情况。一旦不小心把所偶的封印解除,现代的人类必然遭遇与古亚努缩人一样的下场。同样身为魔法师,欧美加并没有理由反对格丽丝的做法。
眼下淬炼蓝色之心要紧,关于解封古代禁忌魔法的问题,他打算同卡隆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现在找到几本魔典了?《神圣禁锢》就被收藏在泰妮雅吗?”
欧美加故意问。他更在意前一个问题,但为了不让格丽丝心生怀疑,就加了一个问题来冲淡唐突的感觉。
“我一开始连《神圣禁锢》的方位都不确定。直到在门口见到守护者的灵魂。”格丽丝看向金字塔广场的入口,低着头叹了叹气,“虽然守护者说了《神圣禁锢》确实藏在金字塔的生命祭坛,但没有钥匙就无法开启祭坛。”
听起来,目前格丽丝还连一本书都没有找到。看到格丽丝毫无防备的态度,欧美加不禁为自己的心机感到后悔。好在,暂时还不必为人类的灭绝感到担忧。
“我也没听说过什么钥匙呢……他们居然告诉你这种事?”
欧美加转着眼珠回想守护者冷淡的态度。他询问他们关于蓝色之心的问题时,那几个混蛋一声不吭就跑了。
“大概是觉得入侵者的实力不一样吧。”格丽丝捂着嘴朝坏笑,“我可是一击就把他们四个全部打败了哦。你好像闹了半天?”
欧美加感到不服气,可事实如此,没法改变,只好把气憋回肚里。
“恭喜你啊。”他面无表情地对格丽丝喝倒彩,“看来休战是理智的。寻找魔典和淬炼蓝色之心的前提都是找到生命祭坛,不互相帮助都不行了。我去吃早饭了,今天多半要忙上一整天。”
××××××
欧美加把老伙计牵到广场下,他的早餐是简单的肉干、碎面包和清水。他办事心切,不等食物完全嚼碎便吞下肚子。饱腹之后,他立刻着手漫长的搜索工作。
金字塔唯一的入口位于顶层西面的小门,要进去就得爬到金字塔顶端。
爬上三十来米高的台阶,泰尼娅的景色尽收眼底。南边的勇士殿、西北方的民房区、东北方一堆神殿的建筑都还看得出大致轮廓。深绿色的雨林朝东一直延伸到金黄的悬崖边,悬崖绵延至北方,消失在浓密的白雾中。身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南边既绵延悬崖也没有山,深绿的雨林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早晨的太阳还在东边天,照不进西边的门,金字塔没有窗户,欧美加从入口进入金字塔,不得不花几分钟让眼睛适应黑暗。入口后面的通道房间里阴冷阴冷的,比外边的雨林冷得多。他后悔没把精灵斗篷批上来。
待眼睛适应黑暗,齐腰的方形石祭台的轮廓凸显出来。中心偏右的地方有个两个拳头大的碗状容器,一看就是崇尚血腥的亚努索人用来盛放活祭心脏的东西。祭台只占房间的一半,另一半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欧美加摸了摸祭坛桌面,石头表面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凝聚着无数小水珠。空气里全是鲜血的气息,对掌控风魔法的他来说尤为难受。他仿佛看到透明的小水珠变成鲜红的人血,装满了盛放心脏的碗,血液满出碗,流到祭台上,蔓延开,淌到地上,浸没脚踝。想到这里,不禁胃酸溢出,恶心想吐。他转身跑出金字塔,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坐在地上清理思维。
建在金字塔内用来献祭活人的是死亡祭坛,生命祭坛通常是建在金字塔外。
“还好吧?”格丽丝从金字塔下面走上来。
“还好。”
格丽丝坐到他旁边。
“怎么了?你一脸看到斩首现场的样子。”
“斩了几百人的脑袋的现场。”
“你是说里面啊。”格丽丝回头看了看金字塔的入口,“里面是活祭用的万人坑,没什么特别的。”
“还是先从外面开始。”
上午,欧美加把把金字塔的九层外壁上上下下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他特别留心塔身上的刻画,虽然风蚀使得刻画模糊了不少,但是还是看得出画的什么。大部分的刻画记录着古亚努索人的日常生活:农耕、放牧、打猎、交配、建筑、战争、祭祀。还有一些是关于他们信仰的魂引之神的故事——从蛹壳到蝴蝶的蜕变过程——象征死亡的蛹壳破茧成蝶重获新生。
亚努索人把活人扔下金字塔也不觉得愧疚,反而认为祭品会以更美丽的姿态新生。
太阳静悄悄掠过天顶,金字塔的影子从西北方游移到东北方。两人回到金字塔下的广场吃了午餐,又回到金字塔上。
随着太阳偏西,金字塔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至此,欧美加放弃了找到秘密机关的想法。他换了个思路,不再漫无目的地检察,而是试着把目光收缩到金字塔的壁画上。
亚努索人曾经遍布西洲,他们并没有驯服狮鹫兽,交通也就没有现代的人类方便。考虑到到这一点,亚努索人更偏好用壁画的方式进行交流。他们通过留下一定的暗号,让世界各地的远亲都能看懂想要传达的信号。
蓝色之心是亚努索人最伟大的创造之一,淬炼魔剑的方式,一定是被留在最值得他们骄傲的标志性建筑周围,答案就是欧美加身处的金字塔。
他开始整理一天下来看到的壁画。
金字塔下面八层的刻画都是生活图画,真正关于祭祀和魂引之神的故事的都在第九层,也是位于顶端的最小的一层。
想到这里,欧美加回到金字塔顶部,重新观察墙壁上的画,用慎密的思维把一幅图与另一幅图之间可能的关键点联系到一起。
祭祀的图案不过是一些线条简易的挖心图和活祭被扔下金字塔的图案。魂引之神的图案也仅仅是从蛹到蝴蝶的蜕变过程。唯一一张把祭祀与神联系起来的图画出现在顶层的东墙,上面画的是一个人躺在金字塔里,旁边一只蝴蝶伸出细长的喙,正在吸食人血。
吸血的画面只是图画的其中一个部分。另一个半画的是一盏战士手持利刃对金字塔作进攻姿态。这部分画总让他觉得不自然。亚努索人崇拜魂引之神,相信灵魂转世,没有理由在祭品与神取得连接的时候发起战争。
他有预感,如果能解读这张图片,就能找到隐藏与金字塔中的秘密。
“有什么新发现?”格丽丝没有收获,垂头丧气地走过来。
“新发现谈不上,我觉得这幅图是解开金字塔谜题的关键。”
格丽丝跟着他跪在墙角,黝黑的眼球一动不动地停在刻画上面。
“以防万一我先告诉你。”她告诉他她得到的提示,“守护者说了,生命祭坛不是一个实体的祭坛,是灵体。金字塔的某个地方隐藏着启动生命祭坛的机关。找到机关的话,或许能启动祭坛。”
“灵体……”
欧美加受到启发,又绕着金字塔的顶层看了一圈。
在金字塔的入口门外,他惊奇地看见屋里祭台上神奇的痕迹——早晨的时候屋里太暗,他和格丽丝都没有发现,现在太阳挂在西边山头,刚好直射祭台,上面的剑痕才显现出来,像是被人用剑没头没脑地劈了一番,密密麻麻全是刀痕。
欧美加用手在剑痕表面摸了一把,是修建祭台的时候故意刻上去的痕迹,不是战争留下的创伤。
金字塔顶座有勇士对金字塔挥剑的壁画,而金字塔的入口里布满剑痕……
思考的同时,欧美加发现祭台正中央的一个剑痕与其它的不太一样。它是个规则的菱形,大小和旁边的痕迹差不多,但是比其它的都深。
他冒着手指被机关切断的危险把手指放进剑痕里抠挠。不出所料,这个痕迹其实是个小孔,深度超过了他手指的长度。
——小孔
——剑
——金字塔
——生命祭坛需要钥匙来启动
线索终于穿到了一条线上。冷风吹来,他的手臂泛起鸡皮疙瘩。
“我明白了!”欧美加的眼里放出灼热的亮光,后退了一步,英武地从腰间抽出蓝色之心,对准祭台上的小孔把剑插了进去。
蓝色之心一寸一寸深入小洞,形状竟然完全吻合,好像正确的钥匙插入了钥匙孔。
“居然插进去了?”格丽丝见状也感到不可思议。
“壁画是个提示,蓝色之心是启动生命祭坛的钥匙。我就知道亚努索人不可能用剑指着该死的魂引之神!”
格丽丝也被亢奋的情绪感染,两人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插入钥匙孔的蓝色之心。三分钟过去了,金字塔一点动静也没有。生命祭坛不见踪影,身后的太阳已经落到山树梢,再想不到办法天就黑了。
他可不想黑咕隆咚地站在活祭用的万人坑上面。
“我看就是个巧合。”格丽丝对欧美加摇头。
“没这种巧合……蓝色之心和预留的钥匙孔完全吻合。”欧美加焦急地用脚尖拍打地面,“我们可能漏了某个步骤,但蓝色之心就是钥匙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会不会是需要活祭?”格丽丝回头看着死亡祭坛。
“活祭……”欧美加回想金字塔外的壁画,另一幅刻画的是蝴蝶在吸食人血,“应该不是……杀人的活祭对亚努索人来说是非常重大的仪式。如果需要活祭开始生命祭坛的话,壁画上应该有庆典的画面。”
“现在画的是什么?”
“蝴蝶在吸人血。”
“啊!我知道了。”
格丽丝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的同时做了个捂住嘴的动作。不等欧美加发问,她回身走到死亡祭坛旁边,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掌划了一刀。
“你干什么!”
“睁大眼睛看好了。”
血液顺着格丽丝的手指滴到死亡祭坛表面,两人先是听到一声叮的声音,好像两根实心的铁条法师碰撞。声音回荡在耳边的时候,祭坛表面血液发出金色的光芒,房间的墙壁被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见祭坛启动,欧美加捧起格丽丝的手,取出皮甲里的急救包,就地替她包扎上。
“你没必要那么做的……应该让我来……”
“不都一样吗?谢谢你给我包扎伤口。真体贴……”
格丽丝的话未完,欧美加一把把她抱起,不顾格丽丝的尖叫,转眼就跳到了金字塔外边。
“你突然干什么!”
“抓紧了!”
欧美加引爆空气,纵身飞出金字塔。身处数十米的高空,没有任何落脚点,格丽丝吓得尖叫,只好抱住欧美加。
两人身后,金字塔的顶层从正中裂开一条缝,屋顶以缝为界朝两边分开,分别移动了两三英尺,然后沉到塔身里去。顶层的小屋收进塔身,原本藏在小屋里的祭台暴露在塔顶。
借助山背后的最后一丝亮光,欧美加看到插在祭台边上的蓝色之心自动转了半圈,祭台的平面像箱子盖一样翻开,一股绿色的火焰喷涌而出,铺天盖地。不仅如此,火焰里恍惚有无数的人影——它们是被活祭的人的灵魂。没错,涌出金字塔的不是普通的火焰,是灵魂烈焰。
霎时间,灵魂烈焰如火山喷发般直冲云霄,吓得森林里鸟兽四散。灵魂烈焰越升越高,吻了天空的云彩,突然不动了。接着,以快得看不见的速度跑回祭台——确切说——是收回到了蓝色之心。
火焰完全被剑身完全吸收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金字塔上的两人不得不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蓝色之心已经不在祭台的小孔里了,它倒立着漂浮在离祭台五六英寸的上空,逆时针旋转着。它不再是浑浊的乳白色,恢复了应有的水晶般透明的淡蓝色,剑刃里面好像承载着些许星尘,徐徐飘落,散发着一种人见人爱的美丽。
两人目瞪口呆,久久不能从灵魂烈焰的震撼中回过神。
“这算淬炼成功了吗?”
格丽丝率先打破沉默。
“算是吧……”
欧美加走回金字塔顶部,朝着已成透明的蓝色的魔剑伸出手,指尖刚刚碰到剑柄,又缩了回来,他担心剑身会发烫。实际上,剑柄是冰凉的。他重新伸出手,握住剑柄,放到眼前近距离观赏。透过透明的剑身,天边刚初升的月亮被染成蓝色。
除了蓝色之心,一本书出现在祭坛表面。柔软的牛皮外壳包裹的封面上写着哥特体文字的两个词:
Divine Shackles
“你要的东西也找到了。”欧美加对刚走到身后的格丽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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