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加开始进入状态，意味着准备仪式完毕，驱魔仪式正式开始。
莱莉温从长袍的袖口里取出一个一只手就握得下的水晶瓶。瓶里的液体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光线偏暗的神殿内部顿时如被明月照耀般熠熠生辉。莱莉温先把水晶瓶举过头顶，合上双眼，念诵双月女神的祷文。
祷告完毕，莱莉温用两根指头优雅地提起瓶塞，把水晶瓶朝池水倾斜。月露一倾而下，连成一丝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细流，注入池水。
接下来出现的画面，令格丽丝目瞪口呆，不由得用双手捂住嘴。为了确保仪式的万无一失，莱莉温刻意看向格丽丝，点头的同时，用严厉的目光告诫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因为，注入月露之后，池水非但没有转化为银白的色彩，反而被黑暗的污浊充满。粘稠的黑色液体犹如岩浆，不断翻腾冒泡，似乎是要将躺在里边的欧美加吞噬。
“打开你内心的枷锁，我的孩子。对女神敞开你的心扉。”
黒液的翻滚更剧烈了，邪恶的液体聚为蛇头的形状，从池面冒出，先对欧美加的面部虎视眈眈，随后越过他的头顶，从他身体的另一侧回到池里，又从他的腿边冒出，好像正在玩弄到手的食物的蟒蛇。
欧美加放佛进入梦魇，感觉身体被什么有力的东西缠住了，似乎能看到莱莉温站在身边，他试图对莱莉温伸手，但身体不停使唤，手抬不起来。他看到毒蛇嗤牙咧嘴，试图转身躲避，但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他处在一种意识情形，然而身体依旧沉睡的分离状态。
他开始与不听话的躯体斗争。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扭动身体。尽管双手无法活动，他还是尽最大努力想象挥剑的动作。越是抗拒，越是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这时，冥冥中听见一个声音，暗示他，只要放弃，便能享受无尽的欢乐。
他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便停下了反抗。果然，不适的感觉消失，没那么痛苦了。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朝着舒适的方向游弋，忧愁烦恼都将成为过去。
在意识的世界，欧美加与十岁时的还留着长发的自己面对面，分别站在自己的躯体的两侧。
“你是我吗？”他问小时候的自己。
“我不是。”小欧美加用更加强烈的语气予以否定，“你才是冒牌货。”
“也许吧……”欧美加看向无边无际的黑夜，“没有过去的我，是个空壳……”
“你还在逃避。”小欧美加对长大的自己非常失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得自己抓住自己的过去。”
“可我的记忆被封印了。”
“这就是逃避！”
——不要什么都拿没有记忆作为借口。
格丽丝的话浮现在脑海。
“这就是……我的逃避……”
欧美加稍微明白了小时候的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他朝他伸出手，身体无法动弹的痛苦席卷而来，不只是现实世界的躯体，意识世界的手也动弹不得。他越是努力，桎梏的痛苦就越沉重。
他的眼前，小时候的自己开始朝黑夜的远方飘走。
不要走！
他试着呼唤，可嘴巴也变成了无法活动的状态，更发不出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放弃。桎梏越是沉痛，他的反抗越发剧烈。哪怕是面临无法呼吸的痛楚，他也决心冲破束缚。他试着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左手，朝渐远的小时候的自己伸出手臂。
他还是没有办到，手臂仍然不受控制。随着距离的拉远，小时候的他的形象逐渐变小，直到缩成一团针眼大小的光点。
“不要走！”
欧美加冲破束缚，发出声音的同时，手朝着光点伸出。
下一个瞬间，光点爆发，展开月光般明亮的光球，照亮黑夜。光球里先是小时候的欧美加伸出手，握住欧美加的手，然后是卡隆，莱莉温，格丽丝，还有别人的手。他很快认出他们——年长的精灵是提丝特的城主艾尔芬，年幼的少女是格丽丝的妹妹爱丽丝，年龄比较大的一堆成年男女分别是格丽丝父母苏拉和席琳。
欧美加的手被他们握住，光球扩散，吞噬了欧美加的身体，然后迅速注入到躺在黑夜里的他的躯体里，黑夜便像玻璃一样破碎了，女神池里的水随之得到净化，黑色的蛇长开嘴，化为烟尘，黑暗的池水被漂白，恢复原有的清澈。
欧美加挣脱梦魇，睁开眼睛。飓风由他的身体为中心迅速扩散，冲出女神殿，波及提丝特，方圆数里的树木纷纷被吹弯了腰，开始左右摇摆。
记忆的封印被驱散，十岁之前的记忆彻底恢复。不仅如此，法力恢复的一刻，欧美加被风拥抱了。
不用吟唱，不用特别集中精神，他便能感知周围数里的空气——它的形态、它的气息。从女神殿出去，瀑布在哗哗流淌，可以感知出水流的准备形状；瀑布周遭，受到劲风的吹拂，树木在摇曳；森林上空，一群大雁在扑腾着翅膀在迁徙，一共十二只；距离大雁不远的天空，一只雄鹰在盘旋。
他坐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记忆的画面，如旋转的万花筒镜头在他的脑海回放。
两三岁刚有记忆的时候——
被莱莉温放在腿上读书，一边读精灵语，一边学习人类语。
五岁——
在莱莉温的教导下修行风魔法，皈依双月女神，成为为数不多的受女神祝福的人类之一。
十岁——
莱茵一家来到提丝特，同时来到的还有精灵的间谍。间谍试图窃取艾尔芬的书卷，格丽丝试图行凶，间谍干脆火烧图书馆。后来间谍被抓，火被扑灭，却烧掉了小欧美加的大部分长发，后来是席琳替他把头发剪成现在的样貌。
“去图书馆是谁的主意？”
事后，在艾尔芬的客房，席琳厉声责问格丽丝。
“是我。”
欧美加站出来替格丽丝顶罪。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过于自责。如果当时能阻止格丽丝，书房也就不会失火。
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格丽丝对欧美加的态度产生了180度的改观。
后来，恶魔为了营救间谍，开始从北方纵火烧森林，还抓走了格丽丝，试图把格丽丝变成提供黑魔法的人体源泉。大火到了最后，每个人都以为起源大森林完蛋了，火海将从北方的伊森里奥山蔓延到南方的泰妮雅，火后的森林将化为荒漠一片。
最后，欧美加阻止了灾难的发生。他以一己之力召唤飓风，从女神河的源头——位于起源大森林北部的天空湖取来淡水，浇灭了几个山头的火焰，恶魔朝森林纵火的阴谋因此化为灰烬，格丽丝也因此得救。也正是因为灭了恶魔的火焰，卡隆才不得不把欧美加带回孤儿院，免遭恶魔的报复。
中间还有种种细节，不过大火事件的经过大致如此。
多年的记忆全然涌现，欧美加像个脆弱的少女，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拥抱自己的身体。发梢花落到脸颊的水珠，仿佛是感动的泪珠。六年来，他第一次拥抱真正的自己——拥有真实的灵魂的、不再迷惘的自己。进入多愁善感的青春期以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地活着的，终于知道，能够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身体，是多么令人内心发烫。
“……还好吗？欧美加。”
叫了几次也没有反应，莱莉温只好拍拍欧美加的肩，引起他的注意。
欧美加以转慢的速度转头，看到的是莱莉温与格丽丝关怀又焦急的眼神。
他对露出她们熟悉得让人想哭的微笑，碧蓝的眼里不再是失去记忆后那种虚无空洞的眼神，此刻，欧美加的双眼利如雄鹰，随时整装待发，却对关怀他的人温柔备至。
“我回来了。”
“欧美加……我的孩子……”
莱莉温率先给了欧美加一个拥抱，尽管他的衣服仍是被池水浸湿的状态。她暂时放下了女祭司的身份，以养母的身份抱住自己的养子。那个她熟悉的孩子终于回家了。一别六年，彼时的欧美加还没有莱莉温的肩膀高，现在已经比莱莉温还高了。
“我想你了，莱莉温。”
“我也想你，我的孩子。”
莱莉温并没有结过婚，在欧美加之前也没有育儿经验。十六年前，卡隆的委托来得紧急，艾尔芬因为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卡隆失望之时，莱莉温主动表示愿意一试，欧美加才得到在提丝特长大的机会。
母子团聚之后，欧美加面对格丽丝反而感到害羞，心跳不止。他的视线在格丽丝的眼睛与神殿的地板之间游移，好像眼球不听使唤似的。
“笨蛋！”
格丽丝主动抱住他，他才以同样的拥抱回应。
“让我担心死了！”
“谢谢你。我现在没事了。”
“你胸口上的伤呢？”
格丽丝松开手，欧美加才想起胸口上还有伤疤的事。他把长袍的上衣部分解开，胸口只剩下一道普通的刀痕，死亡魔法留下的诡异蓝光消失不见。
“看来是和黑魔法一起被驱散了。”
“还痛吗？”
“我想是没有关系了。”
“走到书房应该没问题吧。”莱莉温在后面问道，“艾尔芬已经回到提丝特了，他应该有想对你们说的话。”
×××××
离开神殿，欧美加先到客房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把卡隆的信塞进上衣。准备完毕，他痛格丽丝一起穿过广场，来到书房。
艾尔芬已经提前到了，正在读着一卷竹卷打发时间。
艾尔芬拥有与莱莉温一样的银发，神殿里光线暗淡，银发依然发出淡雅的光芒。他的皮肤不显得苍老，眼里透出数不尽的睿智与从容。
见到两个年轻的人类，他放下竹卷，带着神秘的笑容，保持着一个提着袖子的动作走到欧美加跟前，每走一步好像都能牵动太阳与群星围绕他的智慧公转。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们。双月女神祝福你们。”
欧美加与格丽丝还礼，异口同声地说：“早安，尊贵的艾尔芬。”
欧美加弯腰和手贴胸口的姿势都恰到好处。艾尔芬亲自教育他礼仪，不能让老师觉得过了十年，学生把礼仪全忘光了。
“真高兴看见你平安归来，欧美加。你们人类就是长得太快。”
艾尔芬吻了欧美加的额头，这是精灵给最亲切的人的礼仪，随后看向格丽丝。
“也高兴看到你，莱茵家的女儿。我永远不会忘记苏拉·莱茵先生的魔法。欧美加的平安归来都是托了你们的福。”
艾尔芬也吻了格丽丝的额头，邀请两人坐下。木香沁鼻而来。他特地找来三张藤条和竹子做的椅子，围着一个树桩，做成一个临时会议室的款式，招呼两人坐在一边，他在两人对面坐下。
莱莉温亲自泡了山泉煮的茶水给他们端上来。茶水盛在不大不小的被子里，一只手刚好能握住茶杯。茶水很烫，冒着白色的热气。杯子里全是散乱的茶叶，把清水染成了偏棕的颜色。
简单地问候之后，艾尔芬开门见山地说：“我很欢迎你们回家，我的孩子们。你们手上有一份我的老朋友卡隆想要交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从这里开始？”
欧美加点头照办，双手把信封呈给艾尔芬。
艾尔芬小心地开蜡封，取出一共四页信纸。他花了点时间仔细阅读，两位客人在一旁一边品茶一边耐心等待。欧美加的注意力落到墙壁两边颜色不一样的地方，旧的一边是原来就有的墙壁，新的一边是被火烧毁后翻修的。那场大火另艾尔芬的藏书损失惨重，焚毁了不少只有一本的古籍。
欧美加一度在书房失火事件后对火产生恐惧，后来才在想要拯救格丽丝的心情之下克服，于是才有了用魔法从天空湖搬水的经过。
“你现在还怕火吗？”莱莉温问。
“不怕了。”欧美加摇头，“除了长得怪模怪样的虫子会让我抓狂以外，我还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关于你的头发，你还记得些什么？”提问的是格丽丝。
“当时我还是长发，起火以后被烧掉了好多，才搞得我后来几天很怕火。”欧美加摸了摸下巴附近的发梢，“后来是你母亲帮我剪成现在这样的，说是人类都喜欢短一些的式样。”
“现在的感觉呢？”格丽丝侧起头，“我是说，回归人类的世界六年之后，感觉怎么样？”
“跟没有灵魂一样。”欧美加闭上眼睛又睁开，“不过，你母亲说的没错，人类的确不太喜欢留精灵的长发，特别是男性。”
“都是些虚寒之辞和近况……里面的大部分事实我已经知晓。”艾尔芬读完信，把信纸叠整齐塞进袖子，“你们在南部边境哨站打倒亡语者的过程我也听加洛兰兹讲过了。你们都是令双月女神骄傲的战士。森林又欠你一次感谢，欧美加，我的孩子。”
“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不值得感谢。”欧美加回忆着卡隆的话，“我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能力范围内的事。”
艾尔芬点点头，表示同意。
“关于亡语者的出现，我这里也有一些信息。”他说道，“不过，在我分享之前，我想先听你们讲述一下你们的泰妮雅之旅的经过？”
两人答应下来，分别从自己的角度讲述了从出发到抵达精灵哨站的过程。艾尔芬和莱莉温听得津津有味。时间过去半晌，太阳渐渐升高，迎来秋日里最暖和的一刻，茶壶也见了底，莱莉温又沏上一壶。
“我的判断与卡隆大概一致。”听完，艾尔芬发表自己的看法，“看出发之前看到的不死族化只是冰山一角。既然情况已经出现在埃西米那周围，也就意味着迪恩利亚河东岸的形势更为严重。但多尔达坦荒原长时间无人问津，情况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我们也就不得而知。”
艾尔芬把空的茶杯放到手边，莱莉温倒满一杯新泡的热茶，艾尔芬抬到嘴边吹了两下，呷了一小口。
“热茶果然还是冷一点的天气里最好喝。”他放茶杯放回桌上，“接下来就让我来分享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吧。”
艾尔芬叹了口气，看向格丽丝。
“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很好，莱茵女士。应该就是在你刚好抵达迪安的前后几天，苏美到迪安的路已经停运了。如果你再晚上个一两天，恐怕今天就不会坐在我的书房里了。”
“你说的没错，艾尔芬领主。”格丽丝点头，“实际上，我还在阿西亚时，我父亲就稍微感觉到了死亡魔法的逼近。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黑魔法师，对死亡魔法总是有特别的感知。考虑到事不宜迟，我们商量后决定低调行事，我就连夜出发，前往泰妮雅寻觅《神圣禁锢》。”
“魔典的话题也很重要，而且与不死族化有关。不过我们先放一放。”艾尔芬看回欧美加，“先把不死族化的问题讨论彻底。”
“森林里也接连出现了不死族。”莱莉温开口说道，“大部分时候是僵尸，一般的战士就可以对付。可麻烦的是刀剑无法触及的亡语者，我不得不派女祭司到前线，以月光对其进行进化。你们打败的亡语者，已经是第四起了。幸亏碰上了你们，不然女祭司感到哨所至少也得跑上两天，亡语者很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森林里别的地方也出现了亡语者？”格丽丝问。
“没错，根据女祭司们的报告，都是东面过来的。”莱莉温回答，“这也是为什么南部哨站的工事反而弱了，就遭到了偷袭。”
“提丝特的人手够吗？”欧美加问。
“人手……从来都是有多少用多少。”艾尔芬语重心长地说道，“眼下，光是被动防御也不是办法。如不从根源着手，不死族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届时，只怕是森林也抵御不住侵袭。”
“不可能，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提丝特，坚决不会。”
欧美加的手伸向腰间，空抓了一把。他并没有把蓝色之心带在身上。
“卡隆之所以唤醒蓝色之心，就是为了对抗不死族。他还有我这个武器。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提丝特受到不死族或者恶魔的半点污染。”
“我同意，我的孩子。”艾尔芬放慢语速，试着安抚欧美加的情绪，“就卡隆的安排看来，淬炼蓝色之心和让你早饭提丝特应该是同等重要。恢复记忆的你可能是比蓝色之心还要可怕的武器。”
“……但那也是我们担心的。”莱莉温把一只手搭在她父亲的肩上，“因为你的法力，你必然成为前线的常客。不仅战争本身有危险，目睹过多的杀戮之后，你的灵魂也会受到污染。我和艾尔芬都很担心，担心你会变得同恢复记忆之前一样没有灵魂，落到那般田地，就没有恢复的余地了。”
“但欧美加也不能因此就躲在安全的后方。”格丽丝迫切地盯着欧美加，“我赞同卡隆说的，能者胜任。欧美加的魔力不要说以一敌十，就算是对面一支军队也有胜算。如此强大的魔力要是发挥不出来，你不会觉得憋屈吗？”
“并不是让你们——你们两个避而不战。”艾尔芬特地强调了两个人，一边对眼前的两个人类投以同样的关怀的目光，“负荷太重的时候，请静下心来想象提丝特，想想双月女神殿的宁静，让月光帮助你们净化心里的黑暗。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是受到女神祝福的孩子，是有生命也有灵魂的人，不要把自己当作没有灵魂的武器。”
“我知道了。”欧美加低头认错，“我可能太专注于眼前的不死族化问题，差点忘记了反省自己。”他对格丽丝露出疲惫的微笑，“放心，我会继续履行同你定下的约定，和你一直战斗到最后。躲在后面当胆小鬼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风格。”
“森林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在作出总结之前，我们先来聊一下莱茵女士寻找的魔典？”
×××××
以艾尔芬的话为信号，书房里开始讨论魔典的信息。
“我多少能明白莱茵先生选择这个时候解除对古老魔法的封印的心情。”艾尔芬对格丽丝说，“大敌当前，可以利用的资源都要成倍利用起来。作为一名出色的法师，自然是想到增强自己法力的办法。”
“艾尔芬大人你的看法呢？”格丽丝直言不讳地问。
艾尔芬花了一分钟思考。精灵的动作虽然敏捷，谈话时反倒耐性十足，他们拥有无限的生命，从不担心时间不够用。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莱茵女士。”艾尔芬答道，“我相信令尊的能力，既然他决定冒险解除古代魔法的封印，就想必已经考虑到了万一失败的后果，亦或是在事态可能失控之前采取应对手段。在我的记忆里，人类封印魔法的历史只有一次，而解除封印的历史前所未有。我无法找到类似的事件作为参照。”
没有人知道艾尔芬的真实年龄，可能他自己都忘了。按照人类的纪元来算，艾尔芬至少活过了一万个春秋，他的女儿在精灵里算是年轻的，却也有两千岁以上。可以说，艾尔芬不知道的事，整个西洲没人知道。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艾尔芬试着对格丽丝提问，“在你动身之前，莱茵先生是否知道被藏在泰妮雅的魔典就是你想找的那本？”
格丽丝本来没打算对别人提起她和父亲制定的计划。但眼下想要获得欧美加的帮助，最好给艾尔芬和莱莉温留下好一点的印象。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答道，“就期待而言，我父亲和我更想要《黑暗契约》。但眼下关于魔典的信息太少，没有选择。”
格丽丝回忆起从父亲口中获知的信息，为了不把话题拓展得太宽泛，她决定从魔典的藏身处说起。
“《神圣禁锢》是三本魔典当中最容易获取的一本，根据残存的文献，它就被藏在泰妮雅，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另外两本中的一本有可能被藏在在多尔达坦荒原的某处。至于第三本……至今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多尔坦达荒原的是哪一本。”
艾尔芬慢条斯理地品完茶杯里最后一口热茶，对莱莉温做了个不用再添的手势。
“令尊并不是第一个尝试寻找魔典的人，莱茵女士。”艾尔芬用遗憾的语气告诉格丽丝，“早在你们出生之前，卡隆曾经远行到多尔达坦，尝试寻找魔典。依我之见，卡隆不可能不知道《神圣禁锢》藏匿于泰妮雅，是想借欧美加淬炼蓝色之心之机，顺带带回《神圣禁锢》。”
“可是卡隆没有提到过魔典的事。”欧美加表示疑惑。
“他在信里写了。是用只有我和卡隆看得见的暗语。”艾尔芬答道，“如果不是莱茵女士的出现，卡隆实际上是希望你把《神圣禁锢》暂时存放在提丝特。归途漫漫，充满不确定因素。眼下，比起孤儿院和埃西米那，提丝特还算安全。”
欧美加回忆起淬炼蓝色之心的经过。灵魂烈焰喷涌完毕后，《神圣禁锢》显现。假如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场，想必也会带走魔典，现在也就按照卡隆的安排把它寄放在提丝特。
可格丽丝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卡隆的计划。
“我倒不反对这个建议呢。”格丽丝闭上眼苦笑了一把，“固然《神圣禁锢》对圣光魔法有增强作用，但对我的黑魔法来说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加上不死族化已经快要蔓延到迪安，现在想把魔典安全带回阿西亚想必也不容易。就连我自己怎么回去都很成问题。”
“正因如此，我对你的旅途有一个建议，莱茵女士。”艾尔芬再次开口，“说是建议，其实对你的归途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趁迪安到埃西米那的道路尚未中断，赶紧随欧美加一起去孤儿院见卡隆一面。一来可以静待不死族化好转，二来搞不好还能从卡隆那里询问到关于多尔坦达的魔典的信息。”
“我也正有此意。”格丽丝点头同意，“我虽与欧美加同行了数周，但是他一个小时前才回忆起过去的事，还有很多想和他说的话。”
格丽丝从腰间解下《神圣禁锢》连同保护书用的皮革一起放到书桌上。
“那么，就请艾尔芬大人代替我保管《神圣禁锢》。等到另外两本魔典找到，我或者我父亲会再来提丝特领取。”
“也请你方向，莱茵女士。”莱莉温笑道，“提丝特将尽全力保护魔典。即便敌人的爪牙伸到提丝特，精灵也有办法将它送到敌人够不到的地方。”
“至于你们待在提丝特的时间，就由你们自己确定。”艾尔芬说道，“虽然森林内外的事态越发严重，但总有人在行动。我不会催你们离开，也不会挽留你们。我此行回来只在城里待一天，明天我要去一趟森林西部，归来的时间目前尚不明了。只要你们觉得时机成熟，莱莉温会替你们准备行装。”
×××××
书房出来，格丽丝抓住了欧美加的手腕。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朝着客房的反方向走去，不觉又上通往双月神殿的路。她的步伐很快，通红的枫叶，如同没有颜色的石头般被踏过。
欧美加配合着她的速度。他知道，她一定憋了很多话在心里。他眼前的格丽丝的身体似乎缩小了，小至九岁时的模样。那一次，格丽丝也是不由分说把欧美加拉走，一定要去艾尔芬的书房把间谍抓出来，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在神殿前的岔路，格丽丝选择了通往小瀑布的小路。
小瀑布就在双月神殿西北方不到六十英尺的地方。白花花的流水从两层楼高的石头上落下，坠入地面的小溪，一部分水则被高架桥引走，流向神殿，落到女神像的手掌心。在客房不觉得，站在瀑布边来才知道水声吵得要命。
格丽丝拽着欧美加，来到瀑布下一个僻静的歇脚处。这里靠着山，避开了小路，又能看见瀑布和神殿，是个休憩的理想去处。
“不着急嘛，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欧美加露出耐心的微笑。
格丽丝过身，把他逼到裸露出来的岩石边，两片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
被吻住了。
几秒后，欧美加才意识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感觉到的，只有格丽丝的嘴唇。柔软又略显冰凉的触感，吸走了欧美加所有的感知，他都不敢呼吸，就连风也触碰不到了。
格丽丝步步逼近，刚吻住的时候，欧美加的后背里山下的岩石还有十来厘米的距离，一步步紧逼之后，欧美加的后脑完全依靠住了岩石。
身体无法前进之后，格丽丝轻轻打开嘴唇，两边的舌尖互相缠绕，唾液交换了又交换，分不清谁是谁的。
激烈的拥吻持续了几分钟，格丽丝终于扑进欧美加的怀里，捶打他的胸口。
欧美加则是用手背擦干嘴角，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格丽丝的后背，微微抬起羞红的脸，用虚无的眼神看向天空。
太阳掠过了天顶，进入西边天。阳光撒下，透过树丛，形成明显的光束，山石恰好挡住这阳光，将两人静悄悄地置于阴影的庇护中。
喜欢一个人的就是这样的滋味吗？欧美加还是有些心跳加速。他度过了不带感情的六年，既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被喜欢的味道。现在恢复了记忆，回忆起了那个他拼了命也要去拯救的格丽丝，而她就在他的怀中。他第一次有这般亲密接触，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为什么不把舌头伸过来？”
“我……”欧美加的脸颊滚烫，“我不知道……”
“失望！”格丽丝推开欧美加，为了不让对方看到她羞涩的表情，她迅速转身，“你是第一次吗？”
“是第一次。”欧美加纤细的指尖摸了摸被亲过的嘴唇，“……你呢？”
“我也是。”
格丽丝回过头，露出略带狡黠的笑，一脸的满足感。等待了整整六年之后，她第一次有感觉到自己占有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向往的人——除了家人之外的。她自己的初吻也给了喜欢的人，毫不浪费。
“谢谢你啊，”欧美加用讽刺的语气说着，从岩石旁边离开，“我现在害羞得要命，都不敢看你的脸了。”
“少得寸进尺了，欧美加。”
格丽丝捂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恢复了冷静，挂上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好像又有些捉弄人的微妙表情。和欧美加记忆中的格丽丝不太一样，小时候的格丽丝也法力无边，却有些莽撞。不服输的性格倒是没变。
“你才恢复记忆几分钟啊？”她左边迈了一步，故意拉开距离，“早上起床都还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太阳还没下山就想说爱我，哪有这种好事？”
“我是被迫的一方才对吧？”
“我也没说我喜欢你啊。”格丽丝迈开步子，走上小路，开始岔开话题，“要做的事都快堆成山了，有什么话就路上说。”
“你介意明天就动身吗？”欧美加跟着走上小路，“我是说明天就回孤儿院。恢复记忆以后我更担心那边的情况了。我养伤的这几天，估计不死族化更严重了。”
“我倒无所谓，该看的我都看了。具体时间你来定好了。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出发。”
“现在……”
欧美加停在枫叶覆盖的小路中央，不觉地朝双月神殿转头。他固然归心似箭，但提丝特是他小时候的家，他还舍不得就这么走掉。
“至少让我再待一晚吧。虽然以后也可以回来，不过我有预感，这次一走，也许要好多年以后才能回来。”他环顾火红的枫林，“给我点时间，让我再看看。我太想提丝特了。”
欧美加眼里流露出的游刃有余的眼神，另格丽丝感到欣慰。她熟悉的欧美加的的确确回来了。她一分钟也舍不得和他分开。可一看到他那副勉强自己的样子，她又不忍心占用他的私人时间。离开时提丝特之前就随他去吧。
“都说了，路上有的是时间。”格丽丝又一次背过身，俏皮地踮起脚尖走路，“到孤儿院的路还长着呢。”
得到格丽丝的默许，欧美加立即去了艾尔芬的大屋里的莱莉温的房间，与自己的养母叙旧。莱莉温则带欧美加到他以前住的房间，同样是在艾尔芬的大屋里。
欧美加小时候住的，是一间在人类看来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房间。它位于大屋的西翼，午后的阳光从通往阳台的门外投进屋内，一张木床、一读写用的桌椅、一个书柜便是全部家具。衣物都塞丝在准备，所以连衣柜也不需要。阳台的门边既没有门板也没有玻璃，精灵的屋子从来不装饰那些人类喜欢的东西。
六年如一日，除了书架里的书本被搬回到书房里以外，房间里的光景被莱莉温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欧美加的鼻子感到一阵酸楚。他的眼前仿佛看见了幻象，看见小时候那个留着长发的自己躺在床上，莱莉温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讲述森林的历史的大书，荧光石夹在书脊，对他念着睡前故事。待欧美加睡意棉棉，莱莉温就念一段双月女神的祷文，亲吻孩子的额头，把他交给夜的守护者——双月女神来护佑。
“还是和以前一样。”欧美加看了一圈，走到阳台的门梁下，靠着门框坐下，“以前我就喜欢坐在这里看书。”
“到了雨天你就心情不太好，因为雨水会打湿书页。”
莱莉温走到阳台外，席地而坐，享受着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她摸摸欧美加的脸颊，为欧美加的眼里透露出的坚毅目光感到欣慰。虽然失去记忆并且多年未见，但还是能从欧美加的言谈举止之间看出精灵般的优雅，这是她的教导的成果。即便是德高望重的卡隆，也不具备这般优美的气质。
“孤儿院的生活……习惯吗？”
“开始挺难的，吃不惯人类的食物，也很不习惯很多人一起生活的嘈杂环境。”欧美加回答，“好在卡隆对我比较关心，后来又遇到要好的朋友，就慢慢适应了。”
他对她描述过去六年来在孤儿院的生活。
在卡隆的介绍下，欧美加最先认识卡隆的女儿米莉娅，又经过米莉娅认识塞尔特。除了这两人，他经常与年长一些的琳一起共事，调查一些比较复杂的案件，他的直觉和对空气的掌控能力是调查任务的不可多得的工具。
比起欧美加记忆犹新的有趣的案件，莱莉温更关心一些他生活上的细节。精灵都是素食者，她担心欧美加吃不惯人类喜欢的乳酪和肉类。人类聚集地的卫生条件也大不如提丝特，她仔细询问了欧美加有没有生过大病。好在欧美加一一克服了生活上的困难，六年来生过的病加起来也不如此次挨的亡语者这一刀。
其间塞丝送来茶水，两人才不至于口干舌燥。欧美加对塞丝道了谢，不单是茶水，也谢谢她在他小时候的种种照顾。
待欧美加和莱莉温尽兴，外面天已黑。
精灵没有一起共进晚餐的传统。欧美加吃了塞丝准备的苹果和小麦熬制的糊糊，就又回到双月神殿，花了很长的时间祷告。不但为即将到来的旅途和安全祷告，还对他能想起来的所有的人祷告。
他很羡慕圣光的使徒们有圣所作为归宿。他作为手双月女神祝福的人，在人类的世界反而是孤独的，需要回归精灵的王国才能找到双月神殿。这次祷告的时间空前地长，结束时，已经半夜。
离开神殿，欧美加到客房的一楼洗了个温泉澡。回到客房，格丽丝的床是空的，格丽丝的气息从阳台外飘来。法力恢复之后，他已经不用任何吟唱，就能感知周围的人的气息。
“你回来啦。”
格丽丝靠在阳台的护栏上，仰望天空的两轮月亮。天空多云，两轮半月忽明忽暗。
“来了。”欧美加打开手，阳台上的风立刻淡了，门帘随之停止飞舞，“感觉时间再长都不够用来说话，不如点到为止。我告诉莱莉温我们明早就出发，她也同意了。”
“她舍得你吗？”
“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在那之前，先把不死族问题解决一下。否则，就算留在提丝特也不能安心啊。”
“你变了，欧美加。”
格丽丝露出卖关子的笑容，自己开启话题，又故意吊欧美加的胃口。
“毕竟过了六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也不是坏事。”格丽丝斜起眼睛，“感觉你比以前胆大了。”
“谢谢。”欧美加欣慰地笑了，他还以为格丽丝想说的是贬损的话，“你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比以前更……”
“更什么？”
“……更……捉摸不透了？”
“这是在夸奖我吗？”格丽丝叉起腰，瞪了欧美加一眼。
“其实我挺意外的。”欧美加换了个话题，“你居然答应了把《神圣禁锢》留在提丝特，还答应得那么干脆。”
“打岔话题！”虽然对欧美加的态度不太满意，格丽丝还是继续说着，“我觉得艾尔芬说的对。现在连第二本魔典都没找到，起码等第三本魔典有了眉目再来取《神圣禁锢》才是上上策。艾尔芬又不是坏人，把《神圣禁锢》放在提丝特我还是放心的。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个办法的。”
“寻找魔典……”欧美加把头歪开，冷冰冰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百鸟广场，“我好像听说过，似乎集齐三本魔典之后，能获得某种对付恶魔的强大力量。”
“我也听说过。”面对欧美加的试探，格丽丝直接承认，“不过，鬼知道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准不准确。如果真能获得对抗恶魔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我很期待哦。”
“期待什么？魔典的力量？”
“有一点，不过不是重点。”欧美加的笑容另格丽丝感到某种陌生的距离，“我更好奇你获取三本魔典的过程。毕竟，我保证过会永远保护你的嘛。早知道就不做这种承诺了，感觉现在自己也被卷进去了……”
欧美加确实变了。他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了，变得不好控制了。明明老老实实地听话，一起去寻找魔典就好，为什么要有多余的心思？
格丽丝开始好奇欧美加在孤儿院的六年都经历了什么，导致他的改变。这么一想，去孤儿院的心情更加急切。
“承诺就是承诺。反悔已经太迟了。”格丽丝强词夺理地宣布。她拍拍欧美加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ns 15.158.61.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