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為什麼不叫我起床啊?」我把壞掉的鬧鐘扔在地上,手忙腳亂地穿上校服,扣上襯衫的鈕扣。
「不怕,不怕,時間還早,不會遲到的。」身在廚房的媽媽安撫我,惟效果不彰。我衝出房間,衝入廁所,再衝入廚房,口中喃喃自語地責怪她沒有看到我貼在廁所門上的便條。
今日是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不知道是哪傢伙安排的,新學期的第一個上學天竟然不是九月一日。我在清晨兩點才從朋友身上得知今日要上學,今次真是糟糕了,遲到一定會被張主任罰留堂的。
要趕時間的話,我可以選擇跑而不走,但是等巴士這件事就真的急不來。我伸頭出來望向排在我身後的人,他們沒有一個身穿校服,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回頭望前,我瞄到一個身材高䠷的女學生,她身上的校服和我的自成一對。看到有共坐一船的同犯,我不禁露出微笑,焦躁的心情稍為得以緩解。
我再細心留意那位女生,才發現她和站在她前面的西裝男發生了爭執。正確來說,那不是爭執,是西裝男單方面地責罵她。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高䠷女明顯地感到害怕,她低下頭,身子微縮,腦袋有規律地輕輕抖動。雖然我只看到她的後腦,也十分清楚我的好同犯正在哭泣。
「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跨步向前,對西裝男問道。「誰啊你?」西裝男的態度囂張,但是我沒有被他嚇怕,沒有東西比被張主任責罵更可怕。
「我是她的朋友,」我說道,暗暗希望她不會介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我一個箭步,用身體擋在女學生前,作勢保護這個比我高的女孩。
「這個臭婊子剛才竟然說我插隊,明明我一直就站在這個位置!」西裝男喝道,我轉身望向女同學,只聽見她在抽噎中輕聲說道:「……他剛才離開了買咖啡。」
「她說你去了買咖啡,你買完回來就應該要重新排隊吧!」我指向他手中那罐罐裝咖啡說道。
「你有病嗎?重新排過?我當然可以從離開的位置繼續排啦!」西裝男怒道。
「這不合理吧,你沒有學過什麼是排隊嗎?」我為他的無禮而激動起來。
「你老母,你很大膽,竟然……」
「喂,你回去重新排隊啦!」、「別在這裏胡說八道。」、「你才是有病吧。」、「重新排過啦!屌你老母!」……聽到西裝男的強詞奪理,排隊的群眾都忍不住開口,不少人更已經拿著手機拍攝西裝男的外貌。
看到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西裝男在群情洶湧下被迫離開隊列,我目送他快步離開巴士站。
「謝謝你……」女孩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我突然覺得有點尷尬,轉身微微抬頭仰視她,她比我高大半個頭。我仰視她,她俯視我。
「不用客氣,這只是舉手之勞。」我擺出對鏡子練習過的最帥氣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恩琳……」她的聲線很柔弱,給人一種大病初癒的感覺。
「恩琳嗎?我是雪樂。」
「雪樂?瓊恩.雪諾那個雪諾嗎?」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笑聲就如風鈴般清脆。此時,巴士終於到站。
「不是啦,是快樂的那個樂,你有讀過冰與火之歌嗎?」
「有啊,它可是我的至愛。」她雙目發亮,「你也有讀過嗎?」
「哈哈,當然有。不過我要先問你,你把五集都讀完了嗎?我不想不小心劇透到你。」我望著她登上車時的背影說道。
「當然讀完了!」她拍卡後轉過頭來,一頭黑色長髮隨轉身在風飛舞,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奪目,連我的心也一併奪走了。
剛好準時回到學校後,我才知道原來恩琳是一位年紀比我大三年,剛好和我同班的留級生。她因病而出國做過大大小小的手術,上個月才回到了香港,打算重讀中四。由於她當年的朋友都已經畢業離校,我成為了她重返校園後的第一個朋友。不是我誇張,我自問是一個稱職的良友。在年齡有差距的情況下,怕生的恩琳在我的穿針引線下順利和班上的同學熟絡起來。我也邀請了她加入學校裏的文學部,令她可以認識一些同樣熱愛小說的同志,而身為文學部幹事的我,就能名正言順地和她約在放學後見面了。
上學的日子過得飛快,每日也充斥著各種有趣好玩的活動。無論是學校旅行,陸運會,還是聖誕聯歡會,我也悄悄地陪伴在恩琳的身邊。當時的我年紀輕,雖然身邊的人口中說著沒關係,我對於我們的身高差還是有一點自卑,沒有把心中的愛戀之情說出,享受著和恩琳間的曖昧關係。
我畢業前一定會長得比她高,然後和恩琳表白。當時的我下定了決心,每日傍晚也會去打籃球和跑步。
但是,恩琳等不了那麼久。
中五那年的一個冬日,她舊病復發,對她再次痊癒心懷希望的我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了三日兩夜,期待她病情轉好的一刻。在她轉醒之際,我希望能夠成為她第一眼看到的人。當看到她的心電圖不再起伏時,我雙膝脫力地跪在病床前,久久不能自己。
一月十二日,是恩琳下葬的日子,她的親朋好友都身穿黑衣出席儀式。
她睡在棺木中,我站在墓碑旁,凝望著恩琳身在的坑洞,望著泥土逐少逐少地推到她的身上。
我俯視她,她沒有回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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