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各家緊鑼密鼓著準備時，身處風暴中心的利家族主卻不在書房內。

近旁苗東流望著空蕩的座位，垂下頭微微嘆了口氣。

這些年確實苦了心兒，自小便被冠上族主之冕，言行舉止皆有規矩。

利雨心從來不是利雨心，她只是利家族主。

身為族主不能有自己的意志，腦中算計的只能是家族利益。

苗東流不禁回想起自己義弟，也就是利雨心的父親：利奇泰。

當初認識他時，他稱自己為太齊，是從遠方來的游子。

縱然後來知道他的真名，自己依舊習慣叫這個名字。

在國都時的他，是那般放蕩不羈又風華絕舞，引得無數美人傾心相許......

直到十八年前，一切都變了調。

齊弟在回鎮子的路上遭到暗算，等自己趕回時，齊弟早已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自己還來不及帶他回利家安葬，四利鎮便爆發了那場戰禍......

回想起曾經的歡笑，苗東流唏噓不已。

若非齊弟最後的請求，自己也不會留在這處邊疆小鎮，一待......就是十八年。

齊弟，你在黃泉彼端過的可還好？

為兄無能，沒能讓心兒逃離這處夢靨......

在這緊張時刻，利家族主究竟去了哪裡呢？

......

結束最後一堂課，雨馨已然躬身離去。西廂房中只剩修齊坐在蒲團上，呆愣的望著天花板。

僅僅數月不到，自己又要搬家了。

雖然雨心只是拜託自己送信，但其實自己明白的。

由鎮上緊張的氣氛與聽到的消息來看，黃梁鎮即將產生一場大風暴。

從利苗黃三家到中小家族，包括底層平民與家族內的下人，誰也逃不脫這場災劫。

房門緩緩拉開一道縫隙，一條紅影由外頭瞬了進來。

"雨心......"

"噓！我偷溜出來的，別讓其他人發現了！"

"喔......"

雨心邁步到修齊身後，輕輕揉了幾下修齊頭髮。

修齊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兩人明明年歲相差不大，雨心怎麼就愛做這種動作......

"再讓我揉一下嘛！下次見到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了。"

雨心口中微微抱怨著，手上卻無絲毫停歇。

修齊心中發苦，但雨心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辦......

雨心雙手搭在修齊肩膀上，就這樣直直坐了下來，屈膝撐著手臂，望著修齊後腦勺。

"修齊弟弟，去了諸羅城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送完信，回鎮。"

"不想逛逛諸羅城？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很華麗的。"

"黃梁鎮我都還沒晃完呢！"

雨心微不可察的失笑一聲。這個修齊弟弟阿......是在跟她賭氣嗎？

輕輕搖了搖修齊肩膀，雨心語氣輕柔。

"等你回來，我再帶你走遍鎮外疆界。"

"聽說黃梁鎮很大，東......"

"我知道，東到樂遊山的這片荒原、西至鏡壁山底，南往瑪那溪上游而去。"

"那向北？"

"不知道呢！要跟諸羅城打過一架才能劃清楚！"

雨心語氣輕快，開心的晃著修齊肩膀。

她也不明白，諸羅城為何不進攻黃梁鎮。

兩邊皆有通商，各自清楚對方的實力與潛力。

若放任黃梁鎮不管，數十年後又是一座新城冉冉升起。

諸羅城宿敵便在它們附近，一旦黃梁城崛起，它們將會遭遇更大的生存壓力。

所以......諸羅城高層在想什麼呢？竟然眼睜睜看著黃梁鎮冒出頭來，都沒有派兵過來征伐。

修齊試圖轉過身來，卻被雨心從後頭一把抱住。

修齊雙頰微微發紅，雙手雙腳一動也不敢動。

"借姐姐靠一下......"

雨心跪坐在修齊身後，雙手穿過修齊腋下，交疊在一起，縮緊。

修齊口中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嗚阿聲。

雨心閉起眼埋在修齊髮間。

"一次就好......讓姐姐自私一會。"

修齊的心沉了下來。

雨心這狀態，十分不對勁，有種說不上來的奇異。

雨心心神朦朧，記憶穿回了十八年前，那一切的開端。

一個小女孩穿著正裝，坐在書房的圓桌主位，靜靜看著桌上的爺爺輩交鋒。

"從那場戰禍結束後，我便成了人形模像，就算在小馨兒面前，依舊不能放下面具。"

那些長輩們為了丁點大的利益，可以足足吵上一整天。

"看著族老們爭成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我都快笑出聲來了。如果爺爺還活著，他們敢露出那副嘴臉嗎？"

族會結束後，她都還能聽到其他人的竊竊私語。

"他們都把我當成傀儡，言談中甚是輕辱。他們以為我不明白，可我......卻什麼都知道呢！"

修齊心底突然咯噔了下。

雨心唇角湊近修齊耳邊，溫軟香氣打在了修齊頰上。

"修齊弟弟，你在第二天晚上偷罵我的事情，可別以為我都不知道喔！"

手指微微彈動，修齊尷尬的想低下頭去。

那天自己就是小抱怨了下：這家族如此沒有禮數，竟能讓學生搶了老師位置。看來他們高層也不怎麼樣，尤其是那個族主，肯定沒什麼水準......

"修齊弟弟，現在的你......覺得我好不好呢？"

雨心胸口貼在修齊後背，雙手交疊緊緊抱著......

修齊緩緩閉上眼。

雨心好嗎......？

自己來到利家之後，幾乎沒遇上什麼困難的事情。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替自己清除掉了身前障礙。

而且......雨心身上有股很溫暖的感覺。

是安全感嗎？還是安心？或是......

雨心輕笑一聲，難得修齊弟弟有這麼認真的時候呢！

"姐姐我漂亮嗎？"

"漂亮！我從沒見過像姐姐這麼美的女子。"

修齊實話實說，整個村內就沒見過比雨心更漂亮的存在，這句真不是他信口開河。

感受到修齊話語中的誠意，雨心開心的笑了起來。

修齊第一次聽見這般清靈翠響，心神不禁入了魂。

良久，房中已無伊人身影，惟留一抹淡淡餘香，飄盪在修齊身旁。

修齊睜開眼苦笑了下。

雨心還是那個雨心，連道別都這般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