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芷瑤緊緊咬着下唇，兩邊臉頰像挨了巴掌般氣得一陣紅一陣白。
為甚麼？連最不相干的人都早知道了，為甚麼她卻是最後一個？自問從不干涉母親的私生活、不曾批評她的男伴，甚至多番暗示支持母親追求幸福 ── 難道這樣還不足夠？
可笑是她竟然天真的以為，母親一直堅持不把男友帶回家是在替女兒設想，免她尷尬為難，原來只是怕寶貝男友嫌棄她這個負累！千方百計隱瞞婚事，彷彿生怕芷瑤會壞她好事似的……難道在母親眼中，她真的那樣自私叛逆不顧大體？！
現實是，何宛容的確有點忌憚這個敏感早熟的女兒。
即使芷瑤不發一言，精緻的五官仍似在無聲控訴；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彷彿時刻監視着母親的一舉一動，似要提醒身為人母的她不可越雷池半步。
尤其這天芷瑤找她對質，何宛容蹺着的兩條腿更恰似被四散的怨氣灼傷般，不由自主地不停交替。
「你大概不打算讓我出席婚禮吧？」芷瑤滿口酸澀，彷彿口腔分泌的全是腐蝕性液體。
芷瑤不認識母親的再婚對象，說不定對方很介意芷瑤的存在。母親處境尷尬，芷瑤明白。假如她坦誠將婚事告知，芷瑤甚至不介意無法當家眷接待賓客，只能站在遠處默默祝福她。可是她沒有 ── 她只把女兒視作瘟疫般生人勿近！
「不。他很想你出席，很渴望得到你的祝福……」何宛容舔舔唇，彷彿說話本身已是個極其費力的動作，「事實上，他一直想認識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
也就是說，根本並非男方介懷，而是母親心虛，認為她這個女兒見不得光。
芷瑤冷哼一聲，嘴角的笑意不斷扭曲，變成一種苦澀的嘲弄，「明白。像我這樣的油瓶女，哪有不明白的餘地？」
「芷瑤！」何宛容老羞成怒，將多年積壓下來的怨氣一把發洩在女兒身上，「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憑甚麼要我為你放棄一切？憑甚麼全世界也得看你的臉色做人？」
芷瑤瞠目結舌，恍如被母親手握的利刃一把插在胸口，鮮血化成淚水汩汩流出。
芷瑤抿着唇，吸一口氣，將滑落臉龐的淚水輕輕抹掉。
拭去淚水的這隻手，還是母親當初曾緊握過的呢 ── 就在父親離去的那天，何宛容曾把臉埋在這雙小手裏，哭訴着女兒已是她的所有。
「對，別人沒有義務看我的臉色，但你不是別人。」芷瑤冷冷地直視母親雙眼，一字一字吐出：「憑甚麼要你為我放棄一切？我可沒要求過你把我生下來，是你硬將我帶來這世界的。」
何宛容自知把話說重了，奈何兩母女一開口即水火不容，彷彿只能藉刺痛對方才能證明在乎彼此，互相依存。
何宛容嘆一口氣，放軟聲音，「你不是想到外國升學嗎？我已替你在美國物色大學，校園和宿舍環境相當不錯，你會喜歡的。」
「放心吧，我還未幼稚得要跑去破壞你的新生活。」芷瑤不屑地白了母親一眼，「開學後我會住在宿舍，至於暑假期間，相信紫藤很樂意讓我到她家暫住 ── 這樣的安排你滿意了吧？」
「芷瑤，我不是這個意思 ──」
如此安排，還能有甚麼別的意思呢？
芷瑤毫不留情地打斷母親的辯解，「媽，要爭取幸福就必須犧牲我，你不可能兩邊討好。所以……已經沒必要再在我面前裝委屈了。」
何宛容跌坐在沙發，一時間無言以對，只好抱頭痛哭。
這些年來，但凡遇上甚麼不如意，母親就只知道哭。然而一件事，有一個人為它落淚已足夠。既然母親選擇軟弱，就只好由她來扮演堅強那一方 ── 畢竟總得有人想辦法解決問題。
芷瑤對母親的眼淚無動於衷，轉身返回睡房，匆匆將替換衣物塞進背包，取過牀頭櫃上的迷你糖豆販賣機，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她待了十八年的家。
那個堅強的包袱，是時候放下了。
走在大街上，氣消了大半，許多現實的問題一下子攻陷芷瑤的思維系統 ── 雖說紫藤跟自己感情要好，在她家暫住一星期不成問題，但整整一個月，紫藤的家人會怎麼想？會否造成人家的不便？大學學費不菲，經濟上，始終須靠母親支持，可是兩人鬧得那樣僵，還怎麼好意思問她要錢？
芷瑤自覺頭痛得快要炸開來，正要向冷靜機智的殷紫藤求助，紫藤的來電顯示已像一場及時雨般灑落在她的手機顯示屏。
「紫藤……」芷瑤感覺猶如被一整塊鉛卡在喉頭，難過得要死，「我抽到了焦糖玉米 jelly bean！」
殷紫藤在手機的另一頭低呼：「象徵人生最慘痛經歷的焦糖玉米味？」
芷瑤搖搖手中的迷你糖果販賣機，「可不就是那隻超級倒霉的焦糖玉米 jelly bean！」
殷紫藤安慰好友，「心理作用罷了，占卜這回事本來就無科學根據，更何況這只是你自創的 jelly bean 占卜？」
「確實沒有理據可言。」芷瑤無奈地吁一口氣，也不曉得該感到自豪還是可悲，「可是這幾年間，我的占卜結果可曾出錯？」
手機傳來一陣沉默。
半晌，紫藤終意識到事態非比尋常，「你還好吧？」
「說來話長……給我二十分鐘，到你家再說吧。」芷瑤隨即補充，「先給你心理準備，我這次可是離家出走，暫住你家沒問題吧？」
「這是甚麼傻話？」紫藤半責備地回道：「快來吧，我這就叫 Lucy 準備客房。」
聽見紫藤那毫不猶豫的語調，芷瑤才稍感安心，正要收起手機，短訊鈴聲卻在此時響起，來電顯示：0005-0222-7349-2598-6060-3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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