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o 歉意地嘆一口氣，「創作天分高低、演技好壞這些總有一定準則可循，可是快樂對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最重要的，是在成就你的快樂同時，往往可能需要犧牲別人的幸福。抱歉，我不能接納你這個許願。」
「說得也是。」芷瑤頷首，半點不在意願望被拒，「人們的快樂總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讓我換個方式吧。」Marco 企圖引導芷瑤往好的方面想，「有甚麼本來不可能的事情倘若發生了，會讓你比現在快樂些？」
「讓我想想……」芷瑤心念飛轉，「假如你告訴我，我媽再婚的消息不是真的，又或者她沒把我當成一場瘟疫，我想我會快樂些。」
Marco 差點沒吐血，「令堂有否把你當瘟疫我不清楚，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可是你不可能不知道阻止她再婚這願望，嚴重侵犯了她追求幸福的權利吧？」
芷瑤本就不寄望願望會成真，不過隨意敷衍他罷了，「那麼讓我明白她吧。如果可以了解她的想法，那麼最少我可以死得明明白白。」
「你要尋死？」Marco 頓失方寸。
「天！這只是個比喻好不好？」芷瑤沒好氣，「我在她心目中早已被判死刑，不得上訴，明白了沒有？」
Marco 鬆一口氣，即時反過來教訓她：「你這是在浪費願望。想了解母親，便打開心扉好好跟她溝通。自己努力一下即可以辦到的事情，根本不必浪費一個願望。」
「你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願意努力便解決得到的。」
「的確，但，你有努力過嗎？」
「我……」芷瑤這才醒覺自從父母離異後，她便再沒有跟母親坦誠對話過。
父親的離去，彷彿成為了她們母女關係的一個膿包，誰也不敢觸碰它，說話變得小心忌諱。年深日久，母女之間築起了一堵不可僭越的圍牆。
「如何？」Marco 以磁力共振般目光掃描她，似要看透芷瑤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假如有日你丟了 Uber 司機的工作，大可考慮轉行去當社工或者心理醫生。」芷瑤咧嘴笑，「我想你應該可以勝任。」
雖然猜不透這個自稱願望研究員的計程車司機在打甚麼主意，不過芷瑤衷心感激他的出現。即使得不到任何願望，但在她最無助之際有人願意陪伴在側，讓她在這短短十分鐘的對話間得到一點慰藉，不再那麼恨母親，已是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禮。
「假如真的容我許願……那麼，我希望母親這次的選擇正確，可以得到幸福。」芷瑤明知道這樣違反了許願守則，說了也是白說，但若不在當下吐出心底最真實的聲音，過後也許再也儲不到坦白的勇氣。
「你應當知道規矩。」Marco 一邊搖頭，嘴角卻孕育着嘉許的微笑，「不過我相信她會幸福的，最少她得到你的祝福。」
「但願如此。」
「可是你始終沒許成一個願。」
「誰叫你們諸多掣肘，這又不行，那又不行！」芷瑤賭氣地說：「那……送我一個男人可以了吧？一個愛我的男人。」
「你選擇愛情？」Marco 揚起一道眉。
芷瑤登時漲紅了臉，「有甚麼好奇怪的？哪個女生不想談戀愛？」
「不，剛好相反，愛情是我最常得到的答案之一。」Marco 回復一本正經的學者模樣，「我只是好奇。據我理解，所謂愛情，不過是人體內一種激素分泌過盛所產生的生理現象。大腦的局部反應引發瞬間的化學反應，反應雖劇烈而刺激，但反應後的結晶卻難以預計 ── 或酸，或甜，或苦，或辣，且最多只能維持十八到三十個月。」
芷瑤失笑，「難怪夫婦最大的考驗便是七年之癢，原來真有科學根據？」
「饒是如此，你仍堅持選擇愛情？」Marco 一再挑戰她的選擇，「即使明知道不可能天長地久，你仍願意一試？」
「誰還相信天長地久？能真真切切愛一場已經不容易了。愛過然後失去，總比從沒愛過好。」芷瑤促狹地趨前，「難不成你從沒談過戀愛？」
「我看你是真的很喜歡尋我開心。」Marco 不慍不火地回道：「抱歉叫你失望，我跟我的研究正值熱戀期，誰也別妄想分開我們。」
「真浪費。」芷瑤搖頭作可惜狀，「枉你長得比偶像歌手還要好看。」
Marco 沒好氣，「這樣吧，我可以替你找個腦電波波長跟你最吻合，亦即最容易跟你產生化學反應的男生，但我可不保證對方必會愛上你。」
芷瑤白他一眼，「最後那句是多餘的吧！」
「這我可不敢肯定。」Marco 還她揶揄的一眼，「要知道，你外表雖然吸引，卻不是一個可愛的人；誰愛上你，這輩子注定要吃苦。」
芷瑤差點沒執起迷你糖果販賣機朝他的頭砸過去。
「好好好！」Marco 邊作勢閃避邊舉起雙手示意暫停，「說正經的，你的第一個願望已正式被接納。我之所以不停質疑你的選擇，是希望確認你不會後悔。你可知道為何童話故事主角得到的，總是三個，而不是一個、兩個或者五個願望？」
芷瑤挑一挑眉梢，以眼神示意他繼續。
「那是因為研究分析數據資料顯示，第一個願望泰半是被浪費掉的 ── 人們往往弄不清自己最需要的是甚麼；第二個願望，人們終於學會追求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卻每每忘記正視自己的能力及處境，結果總在無意間傷害到自己最重視的人，弄至悲劇收場，得靠第三個願望去收拾殘局。」
雖然由始至終，芷瑤也沒想過自己許的願會成真，可是 Marco 的話不無道理，值得引以為鑒。
願望計程車突然減速，隨即宣佈已駛達目的地。
「無論如何，謝謝你。」芷瑤伸出右手。
「彼此彼此。期待你接下來的選擇會給我的研究一個有趣的課題。」Marco 伸手與她輕輕一握，並遞上一張透明膠片，「這是我的聯絡方法，你若要許願，可隨時撥這個號碼找我。」
芷瑤揚揚手中的名片，
「只有許願時才能找你？聊天不可以嗎？」
「抱歉我不是那個電波波長跟你吻合的男生。」Marco 終於找到機會調侃她，「你還是及早死心吧。」
「你想得美！」芷瑤反擊，「我不過有預感你會是那個電波波長正好跟我相反，適合做我抬槓對象的人罷了。」
Marco 搖頭輕笑，不忘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在你許完三個願望之前，歡迎隨時聯絡我。」
芷瑤本想問「那之後呢？」，不過為免 Marco 當真誤會她對他感興趣，還是將溜到唇邊的話匆匆回吞。
正要步出車廂，半個身子已在車外，芷瑤握着扶手的五指卻倏地收緊，整個人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
「怎麼了？」
芷瑤緊張得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這是她坐上願望計程後，首次衷心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芷瑤深深吸一口氣，彷彿可以藉此將四周的勇氣和運氣全數吸入體內，「可以要求再見爸爸嗎？」
Marco 惻然動容，溫煦的微笑自嘴角漾開，「你尚餘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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