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升降機的殺戮 - 第三十五章—結局篇（上）

　　十七年前。

　　「咯。咯。咯。」

　　一名梳著髮蠟頭，一身高級西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進位於太古的分部公司大堂。接待員跟他打了個照面，就馬上認出他是總公司的高層，於是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說﹕「黃先生﹖請問有咩貴幹﹖」

　　「我想見負責開發『紫波波樂園』嘅主管。」

　　「哦……係﹗」

　　接待員進行通報後便為黃先生帶路。當時是正值開發後期的緊張階段，因此，就算是這樣的大人物踏足，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

　　「到啦。」

　　接待員敲了敲門，聽到門裡的人說了一句「請入嚟」後，便恭敬地把門打開。

　　黃先生對於辦公室的第一印象，是桌面上一片雜亂無章，而正在埋首敲打鍵盤的男子身穿白色長袍，留著一臉鬍渣，給人一種不修邊幅的感覺。

　　明明他只是一個程式員，可是為什麼他卻罷著一副科學家的模樣呢﹖

　　「怪人。」黃先生心中暗道。

　　不過，就是因為他的怪異，「紫波波樂園」才會有這樣大的突破吧。應該說，天才都是性情古怪的嗎﹖

　　「失陪啦，兩位。」

　　接待員低頭深深鞠了一個躬，再把門關上。

　　那個男子看了黃先生一眼後，便停下手頭上的工作站起，雙手抹了一抹身上的白袍。

　　「黃生﹖咁大駕光臨呀。」他笑著把手伸出。

　　男子的手看來有點油膩，指尖好像還有一點鹽巴。黃先生看了看鍵盤旁的薯片，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黃先生感到厭惡，但他畢竟也在職場打滾多年，對於隱藏情感已經駕輕就熟，在握手時依然保持一臉誠懇。

　　畢竟，眼前的人是公司的搖錢樹啊。

　　黃先生說﹕「你好，真係聞名不如見面呀。」

　　寒暄數句後，黃先生便坐下蹺著二郎腿，說﹕「我今次嚟，係想同你跟進最新版本嘅『紫波波樂園』嘅詳細情況。可唔可以俾個進度表我睇下﹖」

　　男子依言把一個白色文件夾遞上，黃先生接過並翻開看了數頁，對內文記錄的詳細暗暗納罕，很難想像這是出自眼前的邋遢男子筆下。

　　黃先生提問﹕「執行上有冇咩問題﹖」

　　男子答﹕「呢方面我哋仲測試緊，目前仲有些少問題，不過我有信心好快可以解決。」

　　黃先生再問﹕「幾時可以推出﹖」

　　男子回應﹕「依家進入測試嘅最後階段，根據開發時間表，大概下年年尾就可以推出市面。」

　　「Good。」黃先生笑了笑。「作為公司重點項目，呢次真係不容有失。」

　　「放心。完全under control。」

　　「非常好，我已經可以想像到，佢推出果陣會引起幾大嘅轟動啦。」黃先生嘴角添上一道貪婪的微笑。他續道﹕「話時話，你嘅研究簡直係劃時代，可以話係遊戲界……呀唔係，應該係科學上嘅大突破。老老實實，分分鐘連諾貝爾獎都有你分呀。」

　　作為計劃的功臣，為他扣上高帽是合理不過的事。但是，黃先生沒有想到他的話語，意外地撩起了男子的興頭。

　　「哈哈，太過獎啦。不過我真係夠膽講，呢項技術真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㗎。黃先生，如果你有興趣，想唔想聽下我嘅開發概念﹖」

　　未待黃先生作出回應，男子便搶著說話。

　　「黃生，知唔知咩係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

　　黃先生一愕，茫然道﹕「吓﹖咩嚟﹖」

　　「簡單咁講，就係一種實時地計算攝影機錄像再加上相應圖像嘅技術，而呢種技術嘅目標，就係融合虛擬同現實。呢個亦都係『紫波波樂園』嘅核心價值，但係我哋嘅團隊，將呢項技術昇華到另一個層次。」

　　「哦﹖」

　　「咁樣講啦。新版本嘅『紫波波樂園』，將會係一個可以將玩家真正帶入虛擬世界嘅遊戲，呢點你都好清楚﹖」

　　「正確，呢個係成個計劃嘅賣點……雖然呢點我哋仲未對外公佈。」黃先生點頭說。

　　事實上，他對「紫波波樂園」的認知也大概如此而已。　　

　　「其實原理係咁嘅。」

　　男子清了清喉嚨，準備侃侃而談。

　　「當人類嘅眼睛接收到特定頻率嘅光線，就會激活大腦掌管儲存空間訊息同記憶嘅海馬體。『紫波波樂園』就係利用呢個人體嘅特性，將人嘅意識干擾同抽離，然後再引導到一個同佢哋腦電波同步嘅虛構幻想伺服器入面。廣義上嚟講，可以話係催眠，又或者洗腦。」

　　「哦，嗯。」他唯唯諾諾。

　　「承接返頭先嘅話，玩家要進入遊戲，就要直視特殊頻率嘅閃光。具體嘅方法好簡單。我哋遲啲推出嘅擴展包會附帶一個會發出強光嘅裝置，當玩家想進入遊戲世界果陣，就將佢啟動就可以啦。價錢上都唔會好貴。」

　　「咁就好。」他敷衍。

　　「我哋將腦科學嘅理論套用係擴增實境，所得出嘅，就係我哋最引以為傲嘅『紫波波樂園』。」

　　黃先生一副興致滿滿的樣子拍著手，但事實上他對這些毫不在意。他關注的，只有這個計劃能帶來多少收益而已。

　　「用強光催眠嘅方式嚟進入online game嘅世界，聽起嚟真係不可思議。」黃先生陪笑。「真係要申請專利呀。」

　　「係呀。跟住，我想講下開發過程上遇到嘅難處同埋伺服器嘅設定……」

　　一聽到他還有更多長篇大論的話要說，黃先生慌忙制止﹕「得啦﹗我知你哋各位都好忙，我諗我都係唔阻你哋。進度表我就帶走啦，遲啲我會再上嚟跟進，等你嘅好消息。」

　　「哦……哦。咁好啦，黃生。唔送啦。」

　　黃先生站起準備離去。在臨出門時，他說﹕「雖然，『紫波波樂園』本身已經好受歡迎，但係如果呢種科技真係得以應用，絕對可以為個遊戲推進更高嘅層次。加油呀，我睇好你。」　　

　　是的。一定要成功。因為公司為這個計劃投資了數以億計的資金。

　　男子說﹕「放心，一定會做得好好睇睇。」

　　黃先生離開了後，男子伸了個懶腰，沾沾自喜。

　　「連黃生都嚟親自考察，即係話公司好睇得起我啦﹖」

　　這是理所當然。因為「紫波波樂園」本身已經有著極高的人氣，而且它是男子畢生的心血。他開發遊戲的理念，就是為了建造一個並非單純殺戮，而是一個讓玩家重拾童真，感到幸福快樂的遊戲。一想到自己的夢想快要實現，他就興奮不已。

　　男子看了一眼時鐘，發現時針正指向五點。

　　「今日嘅進度已經完成，就破例一下準時收工啦。我都好耐冇同個女玩啦。」

　　他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收拾工事包回家。回家的路上他都是用輕跑的，因為，他很想快點回去見他最愛的女兒。

　　「西瓜波西瓜波西瓜波～」　　

　　回到家中，就看到女兒抱著紫色西瓜波娃娃在地上滾動。小孩子玩耍的模樣，還真是滑稽呀。不過他不討厭就是了。

　　「乖女呀，唔好碌地下啦﹗污糟呀。」男子沒好氣地說，然後把女兒扶起，拍走她身上的灰塵。

　　「嘻嘻。」

　　女兒傻笑，手仍緊緊抓住紫色西瓜波玩偶。　　

　　那個娃娃是她三歲生日時送的。男子怎樣也沒想到，他的女兒竟然會那麼喜歡由他創造出來的紫色西瓜波。　　

　　「女呀，不如放低西瓜波，同爸爸玩好過啦﹗」

　　「唔制。」

　　是因為他最近忙著工作，少了跟女兒交流，她才跟自己鬧彆扭嗎﹖

　　男子，有點嫉妒。

　　「如果妳淨係可以係爸爸同西瓜波之間揀一個，妳會揀邊個﹖」

　　「西瓜波﹗」女孩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

　　「嗚呀﹗」

　　打擊。男子失意地跪下裝可憐，但卻對小女孩沒法奏效﹗她還是依然故我，抱著西瓜波轉圈圈。

　　更大的打擊。

　　「喂呀……」

　　「做咩呀﹖」

　　「不如，妳叫我做西瓜波爸爸啦﹗」

　　那就退而求其次，把她對西瓜波的愛轉讓到父親這裡吧。　　

　　「好呀﹗西瓜波爸爸﹗」天真的小女孩竟然率直地答應，而且，她還主動抱著自己呢﹖

　　為什麼自己的女兒會這麼可愛啊。

　　「喂……你哋兩父女喺度搞咩嘢呀……」一名女性從廚房端著菜，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忍俊不禁。

　　「冇呀，。老婆。我做咗西瓜波爸爸之嘛。」

　　女性打趣說﹕「咁我，咪係西瓜波媽媽﹖」

　　父親和母親笑了笑，然後，父親也幫忙端起飯菜來。在飯桌上，男子為小女孩夾菜﹕「乖女﹖今日幼稚園有冇咩特別嘅事呀﹖」

　　女兒回應﹕「冇呀﹗不過放咗學之後，我去咗阿琛屋企玩之嘛。」

　　男子問﹕「阿琛﹖邊個嚟﹖」

　　女兒說﹕「佢呀……幫我搶返個紫色西瓜波，係個好人嚟﹗仲有你知唔知呀，佢大我一歲，已經讀緊小學啦﹗」

　　「哦……咁你哋好好朋友啦﹖」

　　「西瓜波爸爸﹗我同你講呀﹖我第時大個咗，要做阿琛個新娘呀﹗」

　　男子「咕啊」的發出一道怪聲。那麼快就要想像自己女兒出嫁的場面嗎﹖

　　男子平凡的一天大概是這樣過的。他熱愛自己的工作，事業亦如日中天，而且家庭生活幸福美滿，基本上，他過著的人生可謂人人艷羨。

　　直到1997年12月16日，這天，是一切惡夢的開端。

　　那天，日本的東京電視臺所播出的第38話「寵物小精靈」，由於其中數段畫面閃動過於頻繁，導致部份觀眾感到不適及昏倒，因而引起掀然大波。這個，也就是電視歷史上有名的3D龍事件。　　

　　這一件事發生後，總公司便發出通知，「紫波波樂園」的開發無限期擱置。

　　一收到這樣的消息，男子闖進總公司裡。

　　「先生，你唔可以咁樣㗎﹗」

　　「我要見黃生。」男子以低沉的聲音說。

　　沒有通報的闖入自然會引起一番騷亂。黃先生聞聲而至，看到男子後便一臉嚴肅地說﹕「大家返埋位做嘢。」接著指著男子﹕「而你，跟我入房。」

　　房門關上沒多久，男子便氣急敗壞地說﹕「黃生﹗點可以cut咗我個計劃㗎﹗依家明明就係籌備推出『紫波波樂園』的最後關頭﹗就差最後一步咋﹗」

　　「啱啦，我都有啲嘢想同你講。」黃先生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給了他一個白色信封。「本來仲想寄去你哋果邊，不過既然你嚟到就郵費都慳埋。你已經正式被解僱，我會俾你一星期嘅期限返去執嘢，一星期之後，唔該將裡面嘅雜物清空，同埋交返條鎖匙。」

　　黃先生的話語猶像一個鐵鎚敲打男子的大腦，他的耳朵只能聽到一陣嗡嗡聲。

　　男子顫聲問﹕「點解……要炒我﹖」

　　「你知唔知我哋終止計劃，要蝕幾多錢﹖點都要搵返個人開刀，唔好意思啦。」

　　男子說﹕「咁咪唔好cut囉﹗我哋精心研究過，絕對唔會發生好似『寵物小精靈』嘅事﹗」

　　「呢啲嘢邊話得埋。自從果單嘢發生咗，社會就開始關注由光衍生出嚟嘅科技，你仲話玩家要入game就要睇住閃光添。」說著，黃先生發出冷笑。「我哋公司好注重reputation㗎。」

　　「完全唔同﹗佢哋會搞成咁，係因為快速切換嘅閃光引成急性光過敏症(Photosensitive epilepsy)，我哋用嘅閃光頻率……」

　　男子喋喋不休地解釋，令黃先生不耐煩。

　　「夠啦﹗我唔想聽你啲廢話。」接著，黃先生按了按電話的鍵﹕「實Q，唔該入一入嚟。」

　　就這樣，男子便被驅逐。他確切體會到，在功利主義的社會上，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就會像爛抹布一樣被捨棄。

　　「哈哈……」

　　從喉頭發出了絕望的冷笑。

　　一切的心血都付諸流水了。他勞碌半生，竟然得到這樣的結局嗎﹖

　　自從被革職以後男子便一厥不振，愛怨天尤人之餘容易動怒，家庭亦因而添增一層陰霾。由於失去工作，他待在家中的時間自然更長，跟家人的磨擦亦愈來愈頻繁。最後，他的妻子也受夠了他的無理取鬧，捨棄了他和自己的女兒。

　　活著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煎熬。

　　有一天，他一如以往地在家中喝著悶酒，然後大門打開。咦。原來是女兒回家了嗎。

　　自從上了小學後，他有多久沒有陪女兒玩耍呢。他已經記不起了。

　　女兒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逕自跑到書桌處，專心做著家課。

　　才小一而已，功課量會有多繁重啊。他讀小學時，功課也是一邊看電視一邊做的。他帶著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到女兒身旁打趣說﹕「女啊女，駛乜咁認真做嘢呀﹖你睇下我﹖讀完碩士入間大公司做嘢，我仆心仆命，最後咪又係俾人炒﹗哈哈哈……」

　　但是，女兒沒有理會男子的說話，筆桿繼續揮動。被無視的父親，無名火起。

　　「唔好做呀﹗」

　　他把功課掃到地上了。但是，女兒沒有動怒，只是默默地撿起了她的筆記簿。

　　「快啲同我睇電視﹗」

　　「我唔會睇㗎。爸爸。最起碼唔會喺呢個時間。」小女孩卻說。

　　「點解﹗」

　　「因為依家播緊嘅，係『寵物小精靈』。」

　　男子驀地一震。那套作品，正是令他失去一切的元兇。

　　「我知道，爸爸份工係因為佢而冇咗……所以，我點都唔會睇呢套嘢。」女兒說著的時候眼淚如缺堤般湧出，但是，眼神無比堅定。

　　當一個小孩子不去追趕熱潮，應該會被人排斥吧，就算沒有，看著別人聊著有關話題，內心應該也不是味兒。

　　就算是這樣，女兒仍以這樣的方法支持自己。

　　女兒的懂事令男子自慚形穢，不由得鼻子一酸。他緊緊抱住了女兒，喃喃說道﹕「對唔住呀，我唔會再咁樣過日子㗎啦。我應承妳。我會好好搵工……」

　　「嗯﹗爸爸﹗」

　　男子為了女兒重新振作，也很快找了一份文職，雖然薪金大不如前，但是也足夠應付日常開支。

　　他感到慶幸。原來，他還沒有失去一切啊。

　　就算現時的工作並非他的興趣，只要回家時能見到女兒，他便感到滿足。

　　這個，是他唯一的、渺小的願望。

　　但是她死了。

　　就在七年前康翼花園H座發生的一場三級大火，他的女兒不幸成為死難者之一。

　　火災是發生在他上班的期間，所以他收到消息時已經太遲。男子到停屍間辦認屍體時，隱約看到了女兒的輪廓。他質問上天﹕女兒做錯了什麼﹖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明明是這樣乖巧伶俐的女兒，為什麼要死得如此悲慘﹖

　　一無所有的男子哭得呼天搶地，與此同時，他的心亦變成一片漆黑。

　　他要向世界復仇，而報復的首要對象，是康翼花園的住客們。

　　因為，是他們的疏忽，把他的女兒害死的。

　　在之後的七年裡，男子廢寢忘食地重新進行「紫波波樂園」的開發研究，最後，「紫波波樂園」也得以完成。它不再是為玩家帶來歡樂的遊戲，相反，它所帶來的是恐懼和絕望。

　　他入侵了康翼花園H座的閉路電視系統，只要他願意的話，隨時也可以從閉路電視發出強光，把所有觀看閉路電視的人捲入殺人空間之中。他為遊戲營造出可怕的囚禁氣氛，又佈置了陳伯的屍體讓人猜疑，還有設立種種的遊戲規則，目的，就是讓受害者在絕望中掙扎和廝殺。

　　他們一定會這樣做。因為，人心是醜惡的。

　　但是，這還不足以發洩他的怨氣。真正的噩夢，是在殺人遊戲告終的那一刻。

　　因為，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所謂的勝利者。最後的一人似乎看見希望，但他們的結局，是意識在虛擬世界等待死亡。而他們的肉身呢﹖很抱歉。他對強光頻率亦有作出些微調較，在把玩家意識帶離之時，也會同時破壞玩家的腦細胞。所以，就算救回來，他們也藥石無靈。

　　是的。早在被捲入遊戲的那一瞬，他們就已經輸了。

　　如今，男子看著電腦屏幕笑了笑。在萬事俱備之下，他按下了按鈕。

　　「啪。」

　　就在今天始動計劃吧。因為，今天是他的女兒七週年忌日。

＊　＊　＊

　　「妳……係唔係……」何夕琛顫聲問。

　　「係。」小殺緊咬嘴唇。「早喺七年之前，我已經死咗。」

　　傷口的痛楚不斷襲來意識，但是，內心的悲痛比外傷還要猛烈百倍。

　　好痛。痛得快要把他完全吞噬。

　　他回想起來了。

　　七年前，小殺曾經死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幕。

　　當時二人分別就讀中一和中二，關係亦已經好得像情侶一樣，然而，二人之間一直也沒有越規的行為。

　　那個時候的何夕琛，有想要再進一步的想法。

　　意外發生的那一天，他邀請了小殺到他的家。二人做了一會家課後便一起打電動遊戲，接著，何夕琛，對小殺有那方面的表示。

　　小殺滿臉通紅，稍稍想了一下便含蓄地點頭答應。

　　如果是何夕琛的話，她願意把第一次獻給他。

　　他們的年歲未足十六，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許的。但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和少女，根本不會考慮後果。

　　準備初體驗的二人，脫衣時心如鹿撞。

　　就在這個時候，家外卻傳來了一陣吵鬧，與此同時，大廈的火警鐘聲亦徐徐響起。

　　「火燭呀﹗火燭呀﹗」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二人趕緊把衣服穿回出門，然後也跟隨著逃生的大眾走著走火通道。

　　當時，他們雙手緊緊牽著，還沒想過，死亡原來這麼近在咫尺。

　　「轟隆﹗」

　　爆破所帶來的震撼令眾人大失方寸，他們不再有秩序地逃生，而是爭先恐後地往下奔走。

　　「點解會有爆炸㗎﹗」「係石油氣罐呀﹗今次仆街啦﹗」

　　在慌亂之中，二人走散了。

　　何夕琛焦急得如熱鍋的螞蟻，不斷尋找著小殺的身影。然而，對於湧下來的人潮和撲面的濃煙，他根本一籌莫展。

　　之前，他們也曾經在年宵市場走散過，但是他們卻很有默契地重逢了。這次，能不能也是一樣﹖他這樣暗暗祈求。

　　最後，他的祈望好像得到回應。

　　何夕琛，在某一個樓屠，看到了披頭散髮的少女。

　　「阿琛﹗幫幫手﹗救一救佢……」

　　何夕琛往小殺身下一看，就看到一個年紀比他們稍小的女孩被重物壓著。小女孩其中一隻眼睛似乎因為意外而刺瞎了，而且臉上也有清晰的灼傷痕跡。何夕琛也沒有細想，馬上走前幫助小殺。

　　「唔好救我……我屋企人已經死哂啦……由得我死啦。」她氣若游絲地說。

　　「妳喺度講咩呀﹗一定要生存落去，唔可以放棄﹗」小殺叫道。

　　他們不想死，也不忍看到別人放棄生命。他們掙扎求存與拯救，但沒有發覺火勢已經蔓延起來。

　　「點解……唔俾我死呀。」

　　二人把女孩扶起。被救出的女孩，嘴裡不斷呢喃﹕「你哋唔俾我死……我唔會原諒你哋……」

　　小殺說﹕「就算妳憎我哋都冇所謂﹗我哋一定唔會見死不救﹗」

　　突然，附近一個焚燒著的書架無聲無息地掉落。

　　「小心呀﹗」

　　何夕琛被小殺推開。他回頭，看到了書架掉落在小殺身上的那一瞬間。

　　「啪。」

　　「(消音)﹗」何夕琛大喊。他失去理智地想要舉起書架，但是書架紋風不動。

　　他已經沒有體力了。

　　而在這個時候，消防員破門而至，把發狂大叫的何夕琛和重傷的女孩帶離。

　　「咪住呀﹗仲有人喺個書架下面㗎﹗」他哭著叫喊。

　　「得﹗我哋會救佢，你跟我其他隊員落樓先﹗」

　　他的意識變得朦朧，漸漸陷入昏迷。　　

　　無能為力的何夕琛只能把希望托付於他們，但是這次的希望，卻沒有得到回應。他一醒來，就聽到小殺去世的惡耗。這番打擊令他終日以淚洗臉，甚至多次萌生自殺的念頭。他的狀況令其父親擔憂不已，而那個時候，醫生向他作出了一個提案。

　　那就是，用鎮靜類藥物來讓他遺忘這段痛苦的過去。

　　「哈哈……冇所謂啦。」

　　何夕琛接受了這種治療方法以逃避痛苦的煎熬。但遺忘的代價，是他失卻了和小殺以往的一點一滴，而且，在藥物的影響下他的性情亦變得內向，往後的日子，他亦像一個懦夫般過著自閉式的生活。

　　何夕琛在彌留間大口抽氣。既然她已經死去，那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勉力開口說出心中最大的疑問。

　　「咁樣，妳到底係邊個﹖妳……又到底係咩﹖」

　　「我係一個bug嚟。」小殺低下頭作出解說。「呢個遊戲，係以閃光激活人大腦嘅海馬體而達成抽離意識嘅效果，而失憶嘅你……喺激活海馬體嘅時候出咗少少差錯，導致洗腦唔完全，令到我亦都以一個參加者嘅身份加入遊戲。」

　　少女的回答解釋了一切的迷團。

　　因為她是一個bug，所以她在遊戲中有著犯規級別的身手和才智。

　　因為她是一個bug，所以她才知道遊戲背後的真相。

　　因為她是一個bug，所以她才可以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何夕琛的面前。

　　「即係話，妳係由我嘅潛意識衍生出嚟嘅角色﹖」

　　「係。」

　　少女的回應斬釘截鐵，但是，何夕琛卻無法接受。

　　明明是這樣有血有肉的人，怎麼可能是虛擬的產物。

　　「我唔信……我唔信呀﹗」他激動地叫喊。

　　小殺坐了下來，輕輕把何夕琛的頭放在她的大腿，並輕撫他的頭髮。

　　她的雙手好溫暖。

　　「阿琛，我哋終於重逢啦。」

　　何夕琛發出一聲冷笑。他終於可以再見那個朝思暮想的女性，儘管，是以這種可笑的方式再見。

　　怎麼可以把這麼重要的人忘記呢。

　　對於已經死去的人，最悲傷的，不是被重視的人遺忘了自身曾經的存在嗎。所以，她才堅持何夕琛必須靠自己記起那些過去嗎﹖

　　然而，小殺隱藏著這樣的悲傷，若無其事般在殺人遊戲裡一直保護自己，讓雙手沾滿血腥。

　　她到底肩負了多少的重擔啊。

　　何夕琛悲從中來，眼淚又再次缺堤而出。

　　「對唔住呀……我竟然，唔記得咗妳。」

　　「唔緊要，直到最後你記得我已經夠啦。」

　　「呃……咕啊……」何夕琛吐了一口鮮血，意識亦開始消去。但是，他看到小殺的眼神似乎蘊含著一種莫名的感情。

　　「阿琛，我之前都講過，我會救你出去。我相信我嘅計劃成功咗啦。」少女說。

　　「咩意思﹖」

　　「阿琛……你身上嘅傷口，仲有冇痛﹖」

　　何夕琛一愕，發現痛楚真的一閃而逝。

　　「阿琛……我頭先傷害你，就係為咗利用疼痛刺激你嘅感官，而你嘅記憶都復甦咗。某程度上，你嘅異常會令到呢個遊戲嘅bug無限擴大，咁樣，你就有機會抽離呢個空間啦。」

　　這個就是她打從一開始而擬定的計劃。

　　「小殺……咁妳呢﹖」

　　小殺默然。

　　她並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幫助何夕琛而已。

　　何夕琛，當然知道少女內心的想法。於是，他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嘶叫﹕「我唔走呀﹗我點都要帶妳走呀﹗」

　　「聽我講﹗阿琛，我已經係死咗嘅人嚟啦。呢個虛擬空間先係屬於我嘅地方。」

　　「咁妳之後會點﹖」

　　「個空間就會崩壞，我會同呢個虛擬空間化為灰燼。」

　　對。她會和其餘十一個住客的靈魂葬身於此地。她早就有這個覺悟了。

　　好不容易才跟小殺重逢，為什麼那麼快他們又要分離呢。何夕琛哭著哀求﹕「唔好咁，我求下妳。我唔要一個人返去﹗就算妳只係一個程式，一個bug都冇所謂，我想永遠陪住妳呀……」

　　小殺決斷地站了起來，離開了何夕琛。行動，展示了她拯救的決意。

　　「阿琛……今次嘅事，你都應該有所成長啦。你返到現實之後，你記得要好好咁生活落去。」

　　這是小殺跟何夕琛抉別的最後話語。

　　「永別啦。」

　　何夕琛一個晃神，就看到自己正身處於自己熟悉的家中。

　　窗外，傳來了久違的汽車行駛聲音，還有樓下球場零落的拍球聲。

　　那七天的經歷，就像是他片刻間的幻想。

　　他看著放映著閉路電視的電視，閉路電視的四個方格中，只有一個，站著一個穿著連身裙的少女。

　　自己的屍首於那個方格早已消失不見，畫面沒有半點血腥。

　　然後，那個熟悉的少女緩緩把頭抬起。

　　雖然何夕琛無法聽見，但是他十分確定少女的嘴巴，訴說了三個字。

　　「我愛你。」

　　水杯破碎。

　　警笛高鳴。

　　腦袋如斷路般發熱。

　　何夕琛真正地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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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結局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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