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成為別人目光的焦點,尤其是那種帶著尖刺的怒目而視。
康翼花園H座大堂聚集了十來個人,他們滿臉倦容,有的不耐煩地來回走動,有的則瑟縮在一角休息。就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以怨懟的目光投向何夕琛。
「吓﹖」
他怎樣也沒想到會有一堆陌生人「迎接」自己,畢竟他又不是什麼大名人,更何況,現在應該是清晨時間,沒理由這麼多人的。而且,他做了什麼壞事,要受到那種目光呢﹖
經過一番思量後,他勉強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可以解釋這一連串的怪異現象。
這是一個惡作劇,是為了向自己報復的惡作劇。他J其他鄰居的事被人發現了,於是其他鄰居夾起來,先是播放一段假的殺人映像讓他感到不安,然後趁他入睡時把食物偷走,再用某種方法把水源截掉,干擾電線,最後把電梯改成那副模樣,到最後出來之時,共同批鬥他的不檢點行為……
如果他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任何一個人也會覺得何夕琛是一個大白痴。因為,就算是他,也很清楚這個想法無比荒誕。
首先,被其他鄰居發現自己打J已經不太可能,再者,萬一自己的秘密被人家知道,大可報警解決(雖然他沒犯法),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然而,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可能。
接著,抱怨聲此起彼落。
「仆你個街,我哋全部人都喺度等你﹗」一個衣著老土的中年大叔馬上向何夕琛怒吼。
「有冇搞錯,一啲危機感都冇。」一個師奶附和道。
「吓……」
「吓咩呀﹖死毒男。尋晚你就瞓得爽啦,難為我哋成班人搞到冇覺好瞓﹗」中年大叔得勢不饒人地說。
這番狀況,讓何夕琛一頭霧水。無緣無故被一班不相識的人噴到一面屁,他感到臉紅耳熱,想要回嘴,腦袋卻一片空白。
始終,他是一個毒男。要吵起嘴上來是非常輸蝕的。
氣氛變得非常尷尬,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西裝的青年挺身而出,擋在眾人面前,說﹕「大家唔好咁。我諗,呢個人都係受害者。」
「我都係咁話。大家無謂將怨氣發洩喺相同遭遇嘅人身上啦。」坐在一邊,看來約二十八到三十歲的成熟女性說。
二人語畢,眾人的態度隨即有所收歛,他們不再理睬這個剛剛步出升降機的少年,只是回到原先所駐足的地方。
待冷靜下來後,何夕琛再次組織目前的狀況。從他們剛才的指責中,可以得知他對鄰居打J的行為並沒有被揭穿,也就是說這班人並沒有埋伏自己的意圖,剛才的無稽推理當然可以推翻。
可是,之後青年所說的話讓他不得不在意。他說,自己也是其中一個受害者……那是什麼意思﹖
那名女性原本看來一臉倦容,不過還是朝何夕琛點頭一笑示意,然後別過頭閉上雙眼。她的呼吸變得非常安穩,似乎進入了閉目淺睡的狀態。
何夕琛心想還是不要打擾那個剛入睡的女性,於是,他瞄了一眼剛才的青年。青年衣著光鮮,相貌堂堂,言行舉止彬彬有禮,加上剛才的見義勇為可以看出他是一個頗有正義感的人,跟一無是處,只會看著閉路電視打J的何夕琛形成了強大對比。
「唔好怪佢哋。佢哋已經成晚冇休息,加上突然搞成咁,難免脾氣暴躁。」青年說著的同時報以一個微笑。
「嗯。」何夕琛輕輕點頭附和。
「你叫我做阿源啦,唔駛咁拘謹。」
一聽到其自我介紹後,何夕琛心道﹕「我以為淨係毒男先會叫阿源,你點睇都叫有為青年丫。」
看到何夕琛好像若有所思,阿源便問﹕「係唔係頭先嚇親你﹖」
「呃,唔係。頭先唔該哂。」何夕琛結結巴巴地回道。
阿源不以為然,續道﹕「既然大家依家坐埋一條船,點都應該互相扶持。」
「其實依家到底發生咩事……佢哋做咩坐哂喺度,又話等我嘅﹖」
的確,如果要形容的話,大堂中的所有人,看來就像因航班取消滯留在機場的旅客般。
更甚至,形容為難民也不為過。
阿源搖了搖頭,以有點沮喪的語氣說﹕「一時三刻真係好難解釋清楚,因為我都係一知半解。喺呢個時候,我要問返你,你對於目前所發生嘅事有幾多認知﹖」
按照他的說話來判斷,經歷奇怪的事似乎不止何夕琛一個。
「我都唔知呀。我今朝一起身諗住刷牙點知冇水,之後想食早餐,但係屋企嘅存貨全部冇哂,好喇,跟住我開電視,點知電視除咗閉路電視,就咩都睇唔到……咁我咪唯有落街囉,之後就俾你哋……」
說到這裡,何夕琛就打住了。因為,他知道身邊的人雖然在棲息著,但他們其實在豎起耳朵聆聽自己與阿源的對話。
「原來係咁。」阿源擺出沉思狀說。「即係話,你同我哋一樣,都係覺得有嘢唔妥先至落樓,而依家嘅你,同我哋啱啱落嚟果陣都係一無所知。」
「即係咩意思﹖」
阿源突然正視著何夕琛,表情一臉凝重。對於直視的眼神,何夕琛感到渾身不自在,而在這個時候,他宣佈出絕望的事實。
「你知唔知,呢幢大廈,淨係得返我哋呢十幾個人。」
「吓﹖」
何夕琛本來是一個高登仔,聽到他這番話後,首先聯想到的,是之前在高登叱吒一時的故事「那夜凌晨」。那個故事的大綱,是一班於凌晨坐紅van的乘客,在穿過紅隧後莫名其妙地進入無人之境的懸疑故事。這個故事他在不久之前才追看完,當中的橋段可謂記憶猶新。
因此,對他來說,這番事態有一陣強烈的既視感。
不過,那個畢竟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若果莫名其妙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還可以處之泰然嗎。
「講笑咋吓話。」何夕琛隔了半晌後,才結巴地說。
「講笑﹖你就講笑﹗我老公,我個女都唔見咗呀﹗明明之前佢哋仲喺度㗎,點知見到『閃光』後,佢哋突然唔見哂,成間屋剩返我一個﹗」剛才有份指責何夕琛的師奶突然插嘴叫道,然後像是崩潰般突然嚎哭。
其他人默不作聲,彷彿默認了這個事實。
「點解……點解會咁﹖」何夕琛喃喃自語。
「冇錯。除了斷水斷糧外,我哋屋企人同朋友好似都已經人間蒸發。」阿源說。「我試過打電話俾我女朋友,但係打極都打唔通,連999都打埋,但係所聽到嘅,都係『嘟嘟』聲。」
「哈,唔止打電話,就算想上網睇141都上唔到。屌佢老母,我明明約咗個援交妹上嚟大戰三百回合,點撚知會搞成咁。」剛才的中年大叔恬不知恥地說出了這番話語,讓所有人為之側目。
原來,他是一隻雞蟲。
「你有冇搞錯……叫雞仲可以咁大聲講出嚟,知唔知醜﹖」師奶怒道。
「污糟。」一名打扮像是OL的女性掩著鼻子,做出了厭惡的表情。
「咩呀,係唔係唔得先。你班八婆,依家淨係得返我哋幾個人,我做咗啲咩冇人會知。信唔信我姦哂你哋﹖」
此言一出,連其他一直沉默的男性也看不過眼,紛紛加入聲討這名雞蟲。
「咩呀,大家都係麻甩佬,心照啦。你哋唔想咩﹖」
眾人的反應變得更為強烈,雞蟲馬上成為眾矢之的。阿源馬上出面調停,這場鬧劇好不容易才由雞蟲咕噥一句「車,講下笑搞下氣氛都唔俾」而告終。
「總之,我希望大家可以檢點啲,唔好開呢種惡意嘅玩笑。」阿源跟雞蟲如斯告誡後,雞蟲只是哼了一聲,然後回到角落休息。
眾人回復沉默,阿源亦回到何夕琛面前講解如今的狀況﹕「冇錯,如你所聽到,除咗電話訊號冇哂之外,我哋依家想上網、聽收音機都唔得,屋企唯一仲work嘅電視機,都淨係可以睇閉路電視。我哋冇哂食物,冇哂水,冇辦法向外界求救……簡單啲講,我哋喺度等緊死。」
「吓……」何夕琛一臉驚訝。「點解咁講﹖冇嘢食,冇嘢飲……咁我哋大可出去呀﹖既然冇哂人,我哋可以去7仔呀,M記呀搵嘢食丫﹖」
阿源嘆了一口氣,回道﹕「既然人地有心囚禁我哋,連整唔見哂啲人,封鎖網路,攞哂我哋屋企嘅食品都做到,會唔會唔記得將大廈嘅大閘鎖住呢﹖」
「我唔信……我唔信。」何夕琛快到走到大廈入口,用力推向大門,然而大門卻如預想般紋風不動。
「冇用㗎。我哋一早試過,集合我哋一大班人撞門,都係開唔到。我哋又諗住不斷拍門大吵大鬧引人注意,但你睇下,街外面一架車都冇,人影都冇隻……點都唔會有人救我哋。最後……我哋去管理處入面搵鎖匙,但係……都係冇。」
提到管理處,阿源的臉部表情突然變得糾結,但何夕琛沒有為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阿源……頭先你好似話,人地有心囚禁我哋,係咩意思﹖」
「呃。」阿源先是一愣,然後搔搔頭。「唔係,其實呢個只係我嘅大膽推測,係唔係比人囚禁,都仲係言之尚早。」
「點解咁講﹖」
阿源看到何夕琛一臉認真的神情,看來他對自己的見解頗感興趣,於是清了清喉嚨徐徐說道﹕「我哋呢度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而你,雖然我冇同你證實,不過我諗你都應該係一樣。知唔知係咩﹖」
何夕琛非常討厭阿源以賣關子的方式引導主題,於是隨便敷衍道﹕「唔知呀……係唔係……大家都係康翼花園嘅住客﹖」
阿源打了一個哈哈,說﹕「冇錯,呢個係其中一個原因。不過如果係咁嘅話,點解張太太──即係頭先果位師奶嘅老公又冇捲到入嚟呢﹖我哋同其他住客嘅最大分別係,我哋尋晚有睇到閉路電視。你答我,你尋晚,係唔係都……」
未待他說完,何夕琛便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一想到昨晚的一幕,他便再次打了個抖嗦。
阿源道﹕「一切嘅唔正常,都由果一刻開始。我依稀記得,尋晚閉路電視嘅畫面突然閃出一陣強光,本來我都不以為然,以為部電視神神地……點知,唔駛幾耐我就發現身邊嘅唔協調喇。」
「連你都見到果一幕﹖果個女仔……」何夕琛皺起眉說。
「哈,咩女仔呀﹖」對於殺人少女的話題,阿源輕輕帶過,然後續道﹕「我問過哂呢度在場嘅所有人,而佢哋都同我一樣,見到強光。呃……真係唔好意思,講咗咁耐我都唔知你叫咩名添。」
「叫我阿琛。」
「哦,阿琛。」阿源點了點頭,繼續剛才的話﹕「唔知你有冇睇過一套好出名嘅電影,Men In Black﹖」
話題跳躍得太快,令何夕琛有點跟不上。隔了半晌,他才說﹕「係唔係……黑超特警組﹖」
阿源笑道﹕「正確,即係我諗你都應該睇過喇。記唔記得,幕中嘅男主角有一枝好似筆咁嘅裝置,係用嚟對意外見到超自然現象嘅一般人洗腦﹖而使用呢個裝置果陣,就會發出一陣強光……」
洗腦﹖
紅van好像也是洗腦呀,難道所有懸疑的事也可以用洗腦來解釋嗎﹖
何夕琛將信將疑,說﹕「你話,我哋全部人都俾人洗咗腦﹖」
「我係咁諗,但未必講得通,因為我呢個假設有一個致命嘅破綻。如果佢哋真係有心洗腦,咁我哋應該對強光嘅記憶都會冇埋,係咪先﹖呢個係洗腦最基本嘅條件嚟。」
「會唔會,係洗腦不完全……」
「難講。既然佢哋有能力搞到咁大陣仗嘅setting,會唔會掛萬漏一﹖就算唔完全,都應該只係少數嘅error,冇理由我哋所有人都記得強光……我諗,呢個可能係刻意安排嚟。」
阿源又說﹕「始終,有太多嘅可能性可以導致呢個狀況。可能我哋見到強光之後暈咗,俾人捉到嚟呢個同我哋屋企佈局好似嘅地方自生自滅。又可能,我哋俾人透過閉路電視畫面催眠,一切都係一場夢。又或者,我哋透過強光,入咗第二個異空間……雖然係咁,但我可以肯定呢個現象係人為嘅。」
「所以,你先話人地係有心囚禁我哋……」何夕琛道。
「冇錯。」
就算他的分析聽來非常荒唐,可是在荒唐的狀況下,思維無可避免變得天馬行空。
最後,阿源下了這樣的總結﹕「總括嚟講,我哋尋晚全部人喺睇到閉路電視嘅強光之後,就入咗呢個閉鎖空間。身邊嘅人全部消失,冇哂水冇哂嘢食,同外界嘅聯繫完全中斷。另外,相信你出𨋢之前都應該見到,我哋部𨋢嘅樓掣全部唔見哂,淨係得返個G掣同K掣,仲有一個奇怪嘅插卡槽……依家嘅我哋,返唔到自己屋企,只能滯留喺呢個大堂入面。」
何夕琛頓感晴天霹靂,喃喃自語﹕「咁……我哋係唔係響度等緊死﹖」
所有人都不發一語,而大堂,只剩下師奶抽泣聲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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