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虎在與鏡鴉涼分別後開始追著人群,沿著山路四處搜索鏡鴉錢和鏡鴉養的身影。
在人潮通通都往難中城湧去後,蟻虎在光禿禿的山崖盡頭看見了奇種聯軍的隊伍,那黑壓壓的一片人海上飄揚着排山倒海的各式旗幟, 色彩鮮明的旗海在火光與暗影之間若隱若現。
在旗海的中心位置,他看見數十個長翅膀的人在隊伍上低飛著,一開始他也不確定是哪一族的,直到在他們底下認出了宓羅一族的旗幟,印有虎氏圖騰的旗子排在了獅氏的後面。剎那間身體像是中了咒般只管盯緊那一排排的紅色旗列,這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似乎重啟了他從前的本性,他不自覺地弓起了背,四肢著地,在山崖邊上一路遠遠追隨。他凌厲的目光起勁往隊伍中鑽去,口中不禁喃喃自語:「真是想不到,宓羅竟然也加入了聯軍......」
奇種太風早在這次戰爭開始之前,便一直積極遊說各族的奇種加入他們成立的聯軍一起攻打鏡鴉與人類的土地,當年他們派過幾個人來游說宓羅加入都被一一回絕,最後太風的天壘親自拜會,不得已下宓羅才召開了一次密會,邀了各氏各派的首領及其家屬親信,一同接見奇種太風的訪使團。
蟻虎因為身份問題不能參加密會,只能在外面偷偷透過牆上的破縫往內看,這也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奇種太風——他們同樣都長有獠牙,但並沒有宓羅的獠牙般突出,合上嘴巴後便看不見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雙尖耳加上獨特的一目雙瞳和灰藍的髮色。
宓羅剽悍,太風深沉,兩族奇種分邊而立,髮色一紅一藍,對比鮮明。幾個領袖人物席地而坐,其餘的人分別站到各自的派別領袖身後,肅穆而立。
席間的一位白頭老翁打破悶局發聲道:「難得天壘遠道而來,但恐怕這次又要敗興而歸了。」他是宓羅五大元老之首,人稱元老長,坐在四角權力旁邊,捋著鬍子和藹地說道。
太風的天壘仿扎克從容地笑了笑,並沒有正面回應元老長的問題,反而仔細地環視現場,最後把視線落在了蟹虎一家身上,開口問道:「閣下就是虎氏之首蟹虎對吧?當真是年青有為。聞說你也有一個混種的孩子,請問是哪一位呢?」仿扎克琥珀色的金眼睛裡,一對雙瞳不斷地在蟹虎的三個孩子身上打轉。
螢虎被那雙奇怪的眼睛盯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急忙錯開視線,不敢再與之對看。
蟻虎聽見有人談起自己,便往那人的方向望去,他聽說過很多關於奇種太風的事——自從奇種在八百多年前的第一次奇鏡大戰中慘敗後,有人開始意識到奇種無論在兵法或武器上都完全無法與鏡鴉抗衡。太風是首個提倡革化的奇種,他們主動去學習新的知識與技術,又引入了東方的禮教制度,學習書寫和禮儀,以人類與鏡鴉的知識填補自身的缺乏,史稱「太風革化」。陸續又有許多奇種響應,奇種們漸漸定下了新派的初型,參考著太風的模式,演化出了各自的革化。
最早的有「白奴革化」、「花昭革化」和「那上革化」。而宓羅因為內鬥之爭,直到了中後期才開始「宓羅革化」,算是起步很晚的奇種。
那時候以太風為首的幾個新派大族都已經住進了石屋裡,用石頭建成的房屋標示著太風領導的新派已經掌握了他們從前望塵莫及的新技術。這在白冊河的另一端,只有鏡鴉與人類貴族才能居住的石屋,在西荒成為了新派前衛的生活象徵。
但在許多舊派眼中,新派的一切革化都在消除奇種的特性,是向敵人靠攏的行為,因此對新派嗤之以鼻,頗有敵意。像宓羅這些中後期才開始進行族內革化的奇種,他們族內的舊派勢力依然強大,因此弱勢的新派為了避免再次引起族內爭鬥,都不敢與太風這些新派的領頭奇種走得太親近。
「那個伯伯就是太風的天壘?」蟻虎聚精會神地觀察着室內太風一行人,中間為首席地而坐的中年人,灰藍長髮裡夾理著幾絲白髮,垂下的髮辮上串有髮珠,頭頂鳶尾花形狀的金色王冠,上面鑲嵌著古樸的寶石和浮雕飾品,中間位置有一隻展翅的大蝙蝠;服飾是仿東方人的款式,用色卻十分大膽;他下巴結實,粗眉寬面,一派沉穩懍然。
而圍在他的身邊,分別站著四個同樣衣着光鮮,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除了仿扎克外就只有他們四人頭上戴有環形的金王冠,造型簡潔,實而不華,看起來應該都是他的兒子。
其中一個人的外表引起了蟻虎的注意,看他站立的位置和頭上的金王冠,他應該也是仿扎克的兒子,可是他的一頭黑髮站在灰藍髮色的太風之間突別顯眼,外貌看上去卻更像是......更像是人類的樣子......
「他只是個低賤的混種,沒資格進來這裡。」火蟲虎的聲音響起,是在回答適才仿扎克的問題。他此時十五、六歲,下獠牙比一般人晚熟,才剛長成,下星期就要行烙禮了。
一聽此言,太風席間發出了一陣低呼,仿扎克揚起手示意肅靜,臉上的肌肉開始繃緊起來,但依然保持和顏悅色,反倒是那黑髮少年,不忿地對火蟲虎怒目瞪視。
「呵呵,來,叱兒,過來這邊。」仿扎克把黑髮少年拉了出來,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七皇子解室叱,他是本王與人類妾妃生下的混血種。」
這時輪到宓羅那邊掀起一陣噪動。
「與人類的融民政策乃太風革化的其中一項重大改革,藉由與人類結合,誕下混血的後代,我們稱他們為新血種。如此進一步消除異族之間的隔閡,方便日後我們在白冊河另一端的統治。」仿扎克言及至此,宓羅人臉上盡是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惡。
元老長的表情更是由一派淡然變得嚴峻起來,他望向解室叱,注意到這個小伙子身上的氣質與他身旁的兄弟們很相近,均散發著皇族應有的傲人氣派,似乎並沒有因為混種的身份而受到差別待遇。他不經意地瞄了一眼蟹虎後說道:「想來太風革化與宓羅革化不但在時間上相隔甚遠,甚至連革化的內容恐怕也是我們宓羅望塵莫及的。」
「怎麼會呢?你們不也對鏡鴉進行了融民政策嗎?那個小孩子恐怕不在這裡吧?他現在在哪?本王想見他一面,請他進來吧。」仿扎克說罷便不再言語,靜心地等待對方的行動。
頃刻間大廳中央無人發出半點聲響,亦沒有任何人動身行動,雙方之間的氣氛凝重異常,良久之後終於有人開口說話,此人一開口便是一聲大喝:「仿扎克!我們這邊的混血種並不是因為甚麼狗屁融民政策而誕下的,他只是一個錯誤,一個孽種!」
說話的人正是狼氏首領——宓羅四角權力之一的鰻狼。此番話引起了太風極大的不滿,因為鰻狼非但沒有尊稱仿扎克為天疊,更惡意詆毀太風的融民政策,令太風的眾人紛紛鼓譟起來。然而仿扎克又往後一擺手,喧鬧戛然而止。
仿扎克也不生氣,只是微笑搖搖頭道:「太風之所以能成為革化中最成功的一族,就是因為我們族內沒有新舊派之分,每一個太風都是新派,目標一致才能領先所有人。早於你們還在進行兩派武鬥之時,太風萬眾一心,已在西荒的土地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改革,及至後來你們廢除了自己的天壘,建立起四角權力互相制衡,甚至開始了宓羅的革化,本以為你們終於可與我們一同走上通往新世界的大道,可如今看來宓羅族內的新派依舊被舊派壓得喘不過氣啊。」
仿扎克說話時眼睛一直來回盯看鰻狼和元老長,鰻狼捋著大鬍子帶著輕視的神色瞪了回去,他們份屬同輩,兩者皆散發著強烈的霸王之氣,互不相讓。
「這樣的話我們也就再沒甚麼好說的了,慢走不送!」鰻狼往地上雙掌一拍,率先站了起來,大手向門口一送,其餘的四角權力與長老們亦紛紛站了起來,一時之間太風的人面面相覷,等候著仿扎克的指示。
「喂!你在這幹什麼?」
蟻虎一直專心地往屋裡窺看,沒注意到巡視的人已來到了自己身後,一下子就被對方提了起來,他手舞足蹈地掙扎著,卻被捉得更緊了。
「怎麼了?」
一把充滿怒氣的聲音低沉地響起,蟻虎立即停下動作,垂下雙臂低著頭向說話的人叫了聲:「爸......爸爸。」
此時太風的人也陸續魚貫而出,走在前頭的仿扎克看見沒有翅膀的蟻虎叫蟹虎做爸爸,登時雙眼發亮。
「不是叮囑過你今天不能離開小屋嗎?」蟹虎沉厚的聲線再次響起,話語中不帶半點情感,像是在對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在說話般冷漠。
蟻虎不敢望向蟹虎,他知道自己又讓父親蒙羞於人前了。巡視的人剛把他放到地上,他立即又被另一個人抱了起來。
仿扎克把蟻虎高高舉起,笑逐顏開:「就是你了吧!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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