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獄中渡過了好幾個小時,鏡鴉涼與蟻虎終於被放了出來,上八一行人誠惶誠恐地把二人請到保安廳大堂上好好地陪了不是,態度誠懇得只差沒把他們供上神檯了。
鏡鴉涼更是大擺架子,額角青筋冒現,口沫橫飛地把他們每個人都狠狠地罵了個遍,怒氣正盛時還去踹了他們幾腳,可任憑如何受罪,他們都只是乖乖地跪在地下受著,不敢作聲。
蟻虎就一直默默地在旁邊看著這齣鬧劇,直到鏡鴉涼把氣都發洩盡了,累了,他眼見差不多了,便起身走人。
鏡鴉涼拋下一句:「你們好自為之!」便跟著蟻虎揮袖而去。
二人找回旅團,那些僕人們一見鏡鴉涼回來了,個個喜出望外,有的甚至還喜極而泣,不是為別的,只因鏡鴉涼的安危緊繫著他們的生死。
人人紛紛擁上去親熱地喊著:「涼少爺,你終於回來了!」「涼少爺,小人可惦掛著涼少爺!」「涼少爺,小人們可找得你好苦啊!」
鏡鴉涼卻煩躁地把他們一個個都推到地上,對他們又捶又踢地罵道:「本府失蹤了那麼久,回來卻看見你們一個不少地坐在這邊乘涼偷懶?也沒想過去找找本府!本府被關在又髒又臭的牢中時,你們死到哪裡去了?你們這些狗崽子,看本府不打死你們!」
又折騰了一輪後,鏡鴉涼看見蟻虎瞧他的眼神中流露鄙夷之色,便哄到他身邊說道:「怎麼?可別告訴我說你們圓派不打罵下人。」見蟻虎不答,又道:「他們自知得罪了本少爺,我不這般狠狠教訓他們一頓,他們晚上反倒睡不著覺呢。哼!他們應當感激我只是打罵了事,這些人和剛才那些畈狗子今天又在鏡鴉底下撿回了一條狗命。」鏡鴉涼驕傲地說著,仿佛自己做了甚麼福惠萬民的大善事。
蟻虎橫了他一眼便轉身走去,他對這種事可沒意見,只是鏡鴉涼性格上的兩極反差倒令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的二哥火蟲虎。
只是一個隨想,便把火蟲虎的臉從深沉積底的回憶中拉扯了出來。
最後一次見面,是當年虎氏受到鏡鴉的突襲,正當整個虎氏都亂作一團,火蟲虎出現了在他面前,說要帶他一起逃難。那時蟻虎還天真地以為哥哥們雖然平日裡總愛對他又打又罵,可終究愛他的,在最後關頭還是不忍心落下他一個人。
誰料火蟲虎並沒有將他送到撤離的隊伍去,而是把他帶到了蠣虎面前。
蒼涼野外,四下無人,只得他們三個的影子被遠處的火光長長的拉在地上。
蠣虎勾起邪佞的嘴角,眼中迸出殺意,蟻虎心下大駭,想逃走時卻被火蟲虎推進了他們預先挖好的大坑之中。
蟻虎墮下時跌傷了腿,倒臥於坑洞之中,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見洞口有兩張猙獰的臉孔對著他張牙舞爪,火蟲虎手上已多了一把火炬。
蠣虎把一壺水澆灑到蟻虎身上,他一嗅竟是生火用的火油,火炬的光往他身上一照,照亮了他最深層的恐懼:他的哥哥們真的要殺死他!
蟻虎悲慟嚎哭,向哥哥們問道:「哥哥為什麼啊?為什麼我非死不可啊?哥哥!」
「別那樣叫我,你這個死雜種,你生下來的那天就該死了!火蟲虎,給我點火!」蠣虎咬牙切齒地死盯著他,眼中盡是惱恨與殺意,他告訴自己這一切今天都會結束了。
火蟲虎聽後一臉嬉笑,對蟻虎說:「你不是很期待行烙禮嗎?我們幫你預演一下啊。」
烙禮又稱火禮,是宓羅人在成年之時,由氏族長老為其在背上以燒紅的鐵塊烙上氏族的圖騰。這是一個受到族人肯定的重大儀式,蟻虎一直認為自己只要成年後受了烙禮,便能夠得到族人們的認同,不會再受到歧視。
火蟲虎將火炬晃來晃去,幾次作勢要丟到蟻虎身上,蟻虎害怕得要緊,在坑裡四處亂竄,火蟲虎哈哈大笑,玩得很是開心。
「丟下去。」蠣虎道。
火蟲虎聽後又玩了一會兒,蠣虎再叫:「別玩了火蟲虎,現在就丟下去!」
「哈哈,哥,行了吧,我們差不多要撤退了。」火蟲虎笑道。
蠣虎一字一頓地厲聲說道:「我叫你把火炬丟下去!現!在!」
火蟲虎此刻才終於意識到蠣虎不是在鬧著玩,而是真的想燒死蟻虎,原本的嬉皮笑臉一下子沉了下去,垂下了手上的火炬,轉身過去對他說:「哥,夠了吧?我們不過是嚇著他玩,現在再不走,晚了爸爸會罵的。」
蠣虎厲目森然道:「誰說這是玩的?你是不聽哥哥的話了嗎?」
此時遠方吹來響聲震天的號角聲,這是虎氏一族最後撒退的警號。
火蟲虎索性把火炬拋至遠方的空地上,走過去拉他的哥哥:「哥,走吧。大不了我們把他留在這裡,就說是走散了。」
「火蟲虎,既然你下不了手應該早說,為兄可以自己來。」蠣虎說罷搶身過去要把地上的火把拾起,火蟲虎卻攔在他面前喊道:「他是我們的弟弟!」
蠣虎大喝一聲:「讓開!我只有一個弟弟!」
火蟲虎一愣,隨後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讓他第一次跟蠣虎正面衝突,竭力地擠出一句話來:「我也只有一個弟弟。」
「大木頭!」
一聲呼喊把蟻虎拉出了回憶,他的背後濡濕了大片的冷汗,定神一看,是鏡鴉涼叉著腰站在他面方,原來已日上三竿。
鏡鴉涼說道:「昨夜等不到你回來我便累得睡著了,誰料你這塊大木頭竟睡在這種地方。」
原來蟻虎昨晚閑踱至不遠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受著涼颼颼的夏風,不久後竟兀自睡去。
「趕快起來吧,我們答應過養今天也會去看他的。」鏡鴉涼說道。
二人草草吃過點東西後又回到了那所廢宅,鏡鴉養一見他們便喜形於色,掙扎著要坐起來,二人為他鬆了綁。
鏡鴉涼說:「我們繞了這所大宅一圈,發現其他地方的格局與裝潢都是美輪美奐的,只有你這邊廂被荒廢得如此冷清。」
鏡鴉養苦笑道:「可能因為這邊都沒有人來......哥哥們之後還會來找我玩嗎?我只要能每天和哥哥們說上話便心滿意足了。」
鏡鴉涼看了蟻虎一眼,面帶愧色地說:「事實上,我們明天開始就要趕路了。」
「你們要離開這裡?」鏡鴉養錯愕地問道,連聲線也抖了。
鏡鴉涼說:「我們是從太合那邊過來的,正要去亥山拜師。」
鏡鴉養眼中瞬間失去了光彩,他低低地垂著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鏡鴉涼見之不忍,抱住了他,安慰地說道:「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鏡鴉養聽後悽然一笑,說:「哥哥,那在你們離開之前,養想要走一次路給你們看。」不待二人回應,鏡鴉養便掙扎著撐起身子,鏡鴉涼想要幫忙,卻被鏡鴉養喊住了:「涼哥哥,你和木哥哥站到那邊看著吧。」鏡鴉涼和蟻虎連忙退後了幾步。
此時鏡鴉養用自己的力量滑下了床,像嬰孩學行般吃力地用手撐起身軀。鏡鴉涼見狀又想過去幫忙,這次卻被蟻虎叫住了:「你看不見他正在以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嗎?」
鏡鴉養竭盡全氣,屢試屢敗,屢敗屢試,經過了好久好久......終於,他汗流浹背地佝僂著身子好不容易才立在床邊,此時四肢已經累得發抖,不住搖晃,臉色發白,仿佛下一秒就要不支倒下。
然而他再一次咬緊牙關,拚盡了自己畢生的意志,沿著一旁的櫃檯架子,扶著、挨著、倚著、貼著,艱難地向著蟻虎二人一步步地走去。
好幾次他膝下發軟跌了下去,痛苦得快要昏厥,但一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與蟻涼二人見面,一股無名的氣力又湧了上來......終於,他憑一己之力顫巍巍地站到了蟻虎和鏡鴉涼二人面前。
如此短短數步之遙,鏡鴉養卻像是在烈日下狂奔了數百里般,近幾虛脫而亡......他身上衣衫盡被汗水濕透,額上豆大的汗珠汨汨而冒,兀自面無血色。他望著蟻虎與鏡鴉涼,臉上掛上了滿足的笑容:「涼哥哥......木哥哥......養成功了......」
鏡鴉涼看得熱淚盈眶,忍不住哭了出來,感動地不住讚嘆:「你太利害了!真的!養,你實在太了不起了!」
就在此時,走道上傳來了腳步聲。
鏡鴉涼擦擦眼淚,滿是不捨地說道:「怕是送飯的人來了,我們該走了。」
二人便欲離去,鏡鴉養情急之下傾身往前拉住他們,卻一下子摔倒在地。二人俱是一驚,鏡鴉養伏在地上,吃力地仰高頭望向蟻虎,哀求著說:「哥哥們不要落下我一人,養不願再一個人了,求求你們帶我走,求求你們......哥哥,求求你們......」
蟻虎心頭劇震,望著地上的鏡鴉養,似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在向哥哥們哭喊的模樣,心中百感翻騰。沒有過多的思考,他抿了抿嘴便俯身去抱起鏡鴉養,一旁的鏡鴉涼抓住了他,大驚道:「你瘋了嗎?拐帶鏡鴉子弟,我們會被沿路追殺的!」
蟻虎甩開了他的手,抱著鏡鴉養跳到窗外,再縱身翻牆而去。鏡眼涼眼睜睜看著二人消失於牆後,而門後的腳步聲亦漸漸趨近,他猛吞一口涎沫,把心一橫也跟了上去。
第二天早上,鏡鴉養的府外掛起了白燈籠,外面的訃文寫著:鏡鴉養少爺因病辭世,得年六歲。
在鏡鴉養府外不遠的一處矮丘上,三人觀望著府內的一切,除了門口的葬禮掛飾,鏡鴉養的府內一切如常。
「我對於他們來說還真是一點價值都沒有......涼哥哥,這下你不用再擔心我們會因此而被追捕了吧?」鏡鴉養淡然地笑著,淚水卻汨汨而下。
蟻虎扶著他的肩頭,說道:「我們走吧,養。」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h6NTxB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