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照明閃鑠不定,映得四周忽明忽暗,像煞恐怖片主角被追殺時的陰森場景。
伍諾言弓著身在一列又一列衣架之間穿梭躲避。還好她長得嬌小,衣帽間隨處也是她的藏身之所。
「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And meet the young lady who fell from a star……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And meet the young lady who fell from a star……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一把尖銳刺耳的女聲自天花的隱蔽式喇叭流曳而出,猶如黑膠唱片跳針般反覆重播著《綠野仙蹤》的一闕歌詞。
歌詞內容讓伍諾言聯想到剛才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不由自主地起了兩臂的雞皮疙瘩,頸背汗毛豎直。
前方不遠處傳來重物在地板上拖行的聲音。
是「她」。
不會有錯,一定是「她」!那些忽隱忽現的燈光將「她」的剪影投射到前方的白牆上,一條條粗壯的觸手在半空中亂舞。伍諾言一邊擠進衣帽間更深處,一邊竭力壓低自己的呼吸聲。
楊家朗跑到哪兒去了?該不會已經被「她」吃掉吧?
最先發現香城不對勁的人可是他呀!
「你最近可有見過何伯和老陳?」楊家朗問同在社企當義工的伍諾言。
「沒有。這樣說來,還有李叔和英姐也有好一陣子沒露面,該不會遭食環趕跑吧?」伍諾言想起早前有流浪漢的紙皮屋被搗毀、家當被洗街車淋個濕透,不得已只好搬離本區。
楊家朗沉吟半晌,問:「今天可有時間?要不,待會派完飯到附近走一圈,打聽一下他們的近況,看看可需要幫忙。」
伍諾言點頭,「也好,就這樣。」
結果兩人意外發現該區的流浪漢銳減,平日會到社企領飯的相熟面孔統統不見。照說流浪漢覓得棲身之所不再露宿街頭是好事,但現實是殘酷的,不可能有那麼多宗好事同時降臨在他們身上。
「全叔,你的朋友呢?最近可有見過何伯和李叔?」伍諾言遞上麵包飲品。
全叔接過救濟品後拉拉衣袖,「消失了。」
「消失?」楊家朗納罕。
「早晚輪到你和我。」全叔撕開包裝袋開始啃麵包。
「甚麼意思?」不知恁地,伍諾言突然感到遍體生寒。
「開始時專挑乏人問津的流浪漢下手,接下來便是經常流連街頭的孩童。」全叔啜一口果汁,續說:「最終所有人都逃不掉。」
「逃?逃甚麼?」楊家朗不明所以。
「我們這些以天地為棟宇的,這城市有甚麼妖魔鬼怪總是最先知道,也是最先遭殃的一群。」全叔搖頭嘆息,「你們還是早日遠離魔爪吧,逃得愈遠愈好!」
楊家朗和伍諾言面面相覷,心裏說不出的不安。
流浪漢不少都有精神問題,全叔是少數思路清晰又滿肚哲理的人。他突然打起啞謎說甚麼妖魔鬼怪,難免讓伍諾言耿耿於懷。
令她更忐忑難安的是過了沒多久,全叔的預言便一一應驗!
先是全城流浪漢相繼消聲匿跡,繼而失蹤兒童個案屢創新高;未幾,政府即宣佈香城進入緊急狀態,一種前所未見的瘟疫襲來,確診者紛紛出現急性腦衰竭,並於短期內死亡。在瘟疫的陰霾籠罩下,人們已再沒餘力關注失蹤人口問題,只顧敦促政府早日尋求對策、研製疫苗。
最後一次與全叔聯絡,他只匆匆叮囑楊家朗和伍諾言小心一個以扇掩面的美少女,隨後便再沒有消息,恍若人間蒸發一樣。
伍諾言本對全叔的瘋言瘋語半信半疑,可是當她在疫苗診所瞥見場內有個以扇掩面的美少女在監工,旋即退至一角致電楊家朗。
「全叔要我們當心的那個美少女原來真箇存在!」伍諾言焦急地抓緊手機低語。
「甚麼?在哪?」楊家朗囑咐:「千萬要小心!我這就來找你。」
畢竟全叔曾說好幾個同伴和一個以扇掩面的美少女見面後便告失蹤,他可不希望伍諾言孤身犯險。
「我在疫苗診所,這就離開。」
伍諾言右手握在門把之際,頭頂照明倏地閃了兩下,接著傳來廣播:奉政府籲,為市民健康安全著想,必須盡早接種疫苗以預防瘟疫。請盡早接種疫苗以預防瘟疫。請盡早接種疫苗以預防瘟疫。
有那麼一刻,伍諾言猶豫了,鬆開五指打算回頭,幸而手機適時傳來楊家朗的咆哮:「別被廣播洗腦,快走!」
楊家朗一言驚醒夢中人,伍諾言忙不迭拉開大門往外跑,可是不出一刻又打住了腳步。不對,倘若那個美少女當真如全叔所言,專挑被社會忽略漠視的人下手,理應偷偷摸摸地行動,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出現在官方設施吧?
伍諾言心念飛轉 ── 莫非她與政府串謀勾結?想來,自疫苗出來後,人們一窩蜂的跑去打針,可是死亡人數不跌反升,現在新聞報導甚至已不再公佈死亡數字……不會吧,所謂的瘟疫只是個幌子?政府怎可能串謀殘害市民?這陰謀論也太令人心寒……但,那個以扇掩面的美少女到底是誰,為何會在疫苗診所當監工?
滿肚疑問,需要一個答案。伍諾言決定跟蹤那個神秘的美少女查明真相。
跟蹤過程十分順利,伍諾言偷偷尾隨美少女從三樓的疫苗診所來到廿八樓的政府總部。美少女每次經過需刷卡驗證身份的關卡,照明系統總會失靈似的突然閃鑠,就像此時的密碼門鎖,在燈光明滅不定過後戛然由紅轉綠。
難道美少女擁有超能力?不然如何解釋她能隔空解鎖?事情已經去到詭異的地步。
要跟下去嗎?假使美少女確有超能力,那麼自己的處境便很危險了。伍諾言的內心猛烈掙扎:她有預感真相就在前面,當真就這樣放棄?
神秘美少女僅在房內逗留片刻隨即離開,伍諾言乘木門快要關上之際蹲下,將水樽滾向門縫,成功阻止房門關上,閃身入內。
眼前景象直教伍諾言目瞪口呆,良久動彈不得。
會議室內,七位高官圍著會議長桌 ── 正確來說,是七具屍體或七個表面滿佈蛛網黏液的繭;他們全都面孔朝上,黏液自張開呈「O」型的嘴裏溢出;皮膚像是褪了色般接近透明,連皮下紫青的靜脈亦清晰可見。
伍諾言命令十指停止顫抖,好以手機鏡頭瞄準這令人震慄的一幕,將照片傳給楊家朗,附上一句:
「根本沒有甚麼瘟疫!疫苗診所正是屠房!千萬別去!」
屍體被附帶黏液的蛛網團團包圍,只露出頭和手,部分連雙手也綑在繭內。突然,一條觸手自主席的後腦鑽出,不旋踵又鑽回去,發出黏膩的咀嚼聲。
伍諾言嚇得直往後退,這才赫然發現每具屍體後腦均有個拳頭大小的洞,內裏空空如也!一陣噁心感覺湧上喉間,她再也受不了,狠狠的吐了一地。
胃部似有無數隻刺蝟在翻滾,喉頭灼熱如被火燒,伍諾言難受得站不直腰,偏室內照明突然閃擺不定。伍諾言一愣,隨即拔腿逃離現場。
楊家朗呢?他可有收到訊息?為何沒有回覆?
伍諾言正要伸手按升降機,食指卻戛然凝在半空。要是「她」能操控廣播、令照明和保安系統失靈,天曉得「她」能對升降機做些甚麼?還是跑樓梯比較安全。
氣喘如牛地抵達大堂,卻赫然發現那兒彷彿正上演光影嘉年華,燈光一閃一閃似在演奏樂曲。眼看出口近在咫尺,伍諾言也顧不得那麼多,一個箭步衝前打算逃出生天,可惜自動門卻不動如山。
奮力拍打玻璃門不果,伍諾言忽爾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寒意。在她懂得害怕以前,雙腿已先動了起來,連走帶跑地鑽進後方的衣帽間。櫃檯後,暗角處,伍諾言瑟縮於長衣後屏息靜氣。
美少女依舊以扇掩面,飄逸的長髮猶如自帶微風……本來賞心悅目的畫面卻因玻璃門上的倒影令人不寒而慄:飄逸的長髮原是空中亂舞的八爪魚觸手!清秀可人的假象背後,真身竟恰似腫脹得變形的浮屍,暗紫色皮膚表面佈滿濃稠的黏液,與臉上的珍珠色眼影和妖冶紅唇形成強烈的違和感。
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懼湧上心頭。
「她」不是人類!不是人類!不是人類!這念頭在腦海中不斷迴盪,瞬間癱瘓了伍諾言的思考能力。
「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And meet the young lady who fell from a star……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And meet the young lady who fell from a star……Come out,come out wherever you are!」一把尖銳刺耳的女聲自天花的隱蔽式喇叭流曳而出,猶如黑膠唱片跳針般反覆重播著《綠野仙蹤》的一闕歌詞。
伍諾言抖瑟著擠進衣帽間深處。楊家朗呢?她得盡快通知楊家朗,他還不曉得那東西的真面目。
長廊盡處傳來短訊鈴聲,在寂靜的大堂內顯得格外響亮。
糟糕!伍諾言整個人僵住,彷彿全身血液剎那間自腳底流光,不斷在心裏默唸:楊家朗快逃!拜託,千萬不要讓「她」抓到!快逃!
伍諾言趨前,自長衣外套隙縫間窺探,但見「她」朝鈴聲來源移動。伍諾言耳畔嗡的一聲,升降機大堂入口露出的那雙腿,腳上所穿的,正是楊家朗的球鞋!從那躺臥地上動也不動的姿勢猜測,楊家朗早已遭殃。
要不是當下掩嘴啜泣,全叔搖她手臂時伍諾言絕對會嚇得失聲尖叫。
「全叔!是你!」伍諾言低喚。
全叔將食指放到唇上示意她噤聲,然後指向衣帽間的後門。伍諾言死命點頭,恰似遇溺者看到救生圈般,剛才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登時放下。
可是伍諾言太大意了,既然「她」能在人類腦海中營造出美少女的假象,自然亦可以幻化成滿臉風霜的流浪漢。
伍諾言被帶至隱蔽的儲物室,那裏早已存放著十來個繭,部分早已失去生命跡象,當中一些意識迷糊。伍諾言本禁不住尖叫,可是從後頸纏上來的觸手早已把她一張嘴牢牢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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