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麼我還沒死!」李志海支撐著起了床,身體卻像虛脫了一般,頭漲欲裂,甩了甩沉重的頭顱,拍了拍臉,良久才讓自己精神抖擻過來,但他竟發現了一件讓他震驚的事。
他發現自己的身軀竟變得年輕了,手部的皺紋已不復再,換來的卻是一雙年輕幼嫰的肌膚,連腿部也變得富有彈性,頭蓋的地中海長了濃密的頭髮,連面部的肌膚也拉緊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我竟返老還童了?」李志海心想。
環視四周,這的確是以前居住過的屋子無疑,房中的陳設也跟少年時候一模一樣:歌手陳奕迅的拉頁海報、陳列架上的高達模型、掛在牆上的結他……所有東西也跟以前的房間擺設毫無分別。明明這屋早在他三年前因欠下周身賭債, 而被迫賣掉了。
一面驚愕的李志海立即看看掛在牆上的月曆,月曆白紙黑字的印上:「2005 年」五個大字,而月份則顯示為 9 月。還未及慢慢思索一切的他卻聽到一把更令他震驚的聲音:「阿海!起床了沒有?今天是開學日,可不能中五的第一天便遲到!」
媽!
這可是他母親的聲音!
「時、時光倒流了……」李志海心裡震驚。這可是在小說中才會出現的荒唐情節。
他極力思索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從政府宣佈將會有隕石墮落開始,到隕石撞擊地面一刻,李志海便已經不省人事。之後好像還發生過一些事情的,可是記憶出現了斷層,無論如何猛拍頭顱他也想不起來。
也許只是夢境吧了。但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便立即傳來了清晰的痛楚,李志海可以肯定這不是在作夢。
「還不起床嗎?」母親又在催促。
李志海望著掛在床頭上的校服,心裡湧出了一陣奇妙莫名的感覺,嘆息了一下,終於把它穿上了。他從來沒想過可以再一次穿上校服,穿上制服的他看著鏡子上自己精神抖擻的樣子,慨嘆道:「果然,還是年輕的好!」
早餐是一份腿蛋三文治,還有一杯熱哄哄的阿華田,基本上就是李志海那時候每天上學前享用的早餐。李志海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電視上報導的新聞,新聞正在報導颱風泰利登陸台灣的消息。事隔多年,李志海根本不會記得這段新聞,但電視上明確的顯示著「2005 年 9 月 1 日」的日期。
「果然!這真是 2005 年,一切都不是假的,這不是騙局,但為何世界末日後,竟會時光倒流呢?」李志海的心裡滿是疑問。「算了,既然時光倒流了,那就別管那麼多,好好重拾一下青春的日子吧!」
用過了早餐,李志海背上沉甸甸的書包,拉了腳踏車出來,便打算出門了。不過,臨出門前,他還是忍不住回望了母親的背影。母親的背影好像在日漸消瘦,是因為太過操勞了嗎?想到這裡,李志海心下默然,心想既然再有一次機會, 今後一定會對她好一些。
渾圓的旭日從東方升起,陽光和煦,斜照著吐露港遼闊的水平線,天邊也抹上了粉紅色的淡妝,日光與波浪相映成趣。
雖然已經是 9 月份了,但炎夏的氣息似乎並沒散去,夏蟲還躲在樹葉之下吱吱作響,清風肆意的吹著正在騎著腳踏車的李志海。
很久、真的很久沒有試過這樣的爽快感覺了,他現在的臉上展露出久違了的微笑。
沿途熟悉的風景在不停倒退,他越騎越快,越過了小橋、經過了球場,他輕快地吹著口哨,正在享受著年輕帶來的快感,好像前途是充滿希望似的。
可是……
為何後來走出的路卻那麼不同?
李志海年少之時住在新界大埔,這是一個很悠閒的社區,比起港九那些擠人擠車的地方舒服多了,對於李志海而言,這是孕育他的地方,絕對是使他懷緬過去一切。而李志海就讀的中學是大埔天主教中學,矗立在一座小山丘之上, 隔鄰還有一間恩主教書院,是大埔天主教中學的姊妹學校。
停泊好了腳踏車,李志海邁開輕快的腳步走上斜坡, 斜坡上滿是飄零落葉,它們總是默然無聲地被莘莘學子踐踏過。重新踏在途上,李志海的心情竟不知為個有些緊張,連世界末日也遇上了,還在怕甚麼呢?
是怕一切事情會重蹈覆轍嗎?
他能預見到將來,就是因為預見而感到害怕。
對了!那年正是他人生的轉捩點,記得那年夏天以後, 花落凋零,走在未明的世道上,他失去了很多,甚至幾乎失去了一切。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他的人生走向了極端。
他忽然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特地把他安排到這一年的。不錯,一定是這樣。
李志海!如果這不是夢,那就從現在開始不讓那些後悔過的事情發生就行了,然後改變那頹喪的命運。
訓導主任張老師的面容一點也沒有變,還是喜歡無時無刻都鐵青著面孔,眉頭長期深鎖,彷彿天下間就沒有能令他高興的事情,他的頭頂都已經禿了,李志海心下暗笑,但再想想,自己後來還不是一樣變成這個樣子嗎?歲月,究終還是不饒人的,誰也掙不開它的擺佈。
操場上,年少時候的同伴逐一出現在李志海的面前,岑景豪、賴小勝、林朗尼……都是中學時跟李志海要好的同學。李志海很是激動,甚至激動得想哭了,他一把抓住賴小勝的肩膀,激動道:「你還沒死,太好了!」賴小勝被他的手掐得有些痛,道:「放手,你才死啦! 放完暑假回來,就燒壞了腦袋嗎?」
李志海只得傻笑。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的思想竟也像年少時般幼稚,但實際年齡可是四十三歲,過去的往事還歷歷在目,這決計是錯不了的。果然,真的返老還童了。
無聊的早會過後,是一年一度的開學禮,李志海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竟會再次上學。望著禮堂正中央的教宗本篤十六世的肖像,李志海不禁帶著諷刺意味的想:「嘿!你可知道數十年後就是世界末日了?」他決定暫時不告訴其他人這件事,否則,別人一定把他當作瘋子。
經過校長一番慷慨陳詞後,充滿回憶、卻又帶有無盡後悔的中五時期正式開始,這絕對是一個青澀的時代。李志海從現在就要開始思索如何改變自己的未來。
還記得那天,同樣是又濕又熱的夏季,中一初入學的時候下著滂沱大雨,李志海的校服被雨水打得濕透,心中則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踏進了這個校園。一切對他來說都那麼的新鮮,如此一去就是五年。
回首那時天真無知的背影,原來自己如今已經滿身風塵。
在這裡要說明一下大埔天主教中學的格局,這間學校的面積不算大,各樓層的通道卻是四通八達,例如三樓有一條捷徑可以直通地下的飯堂,整體格局就有點像一個大迷宮。若是陌生人貿然闖入,沒準會迷路。
學校分為東西兩翼,李志海就讀的是五丙班,課室在學校西翼五樓。五丙班是文科班,當年李志海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選讀了文科,這大概是李志海在中學時期裡做得最對的事情了,雖然最後因為會考成績太爛而不能升讀中六,但這是他唯一沒有後悔過的決定。
一般來說理科科目的考試有標準答案,評分相比起文科較為客觀,而且理科生出路較多,所以香港家長都會希望子女入讀理科班。
可是,李志海不理,他只是為了自己的興趣。他喜歡讀歷史,認為人類因為有過去才有現在及未來。遺憾的是大部份人都不懂從歷史中汲取教訓,總是喜歡一再犯錯。
李志海既然從未來回到這裡來,當然就是不要令自己再犯上那一年的錯了。
五丙班,同學們的臉上都是充滿著真摰與稚氣,此情此景,令李志海的思緒回到十年之後、昔日同伴再一次聚首, 觥籌交錯的那個晚宴上,大家卻已滿身俗氣,為錢而奔波勞碌,被現實中的各種荒誕事情沖刷得面目模糊。一次聚會, 竟成了眾人炫耀自己成就的一場鬧劇。
為何人大了,就會變得如此俗套?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切多好。
五丙班的班主任是一個很友善的梁姓中年男子,跟學生們相處得頗為投機。他任教中史科,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名師,聽說好像還是一名小說家,但李志海從來沒有看過他寫的書。
新學年的坐位編排跟那時候一模一樣。
坐在李志海旁邊的是岑景豪,這位同學很喜歡畫畫,上課的時間最愛拿起鉛筆在教科書上遊走,書頁上面會出現無數漫畫人物:櫻木花道、孫悟飯、燎原火……一本歷史書明明是在說第一次世界大戰,居然演變成漫畫大混戰。岑景豪的夢想不容置疑的是想當一名漫畫家,但李志海知道他後來是當了一名議員。
一直令李志海最討厭的是坐在他前面的陳銘謙,這個人神經大條,經常無故放開嗓子高歌。這不緊要,但重點是他的五音不全往往令其他人的耳朵很難受。李志海知道他參加過多次公開歌唱比賽,卻沒有一次在初選入圍,後來他變成怎樣,李志海就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陳銘謙又正在用他沙啞尖銳的聲線在唱著《夕陽無限好》:「……夕陽無限好好好、卻是近黃昏昏昏昏……」這是由當時紅片一時的歌手陳奕迅所唱、配合著名詞人林夕填詞、橫空而出的一首經典歌曲。這歌在當年風靡一時、唱得街知巷聞,收錄此歌的專輯「U87」更入選當年《時代雜誌》推介的「亞洲最佳五大專輯」。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bckLq0yt6
夕陽無限好。卻是近黃昏。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e6PiYATyc
旋律鏗鏘、歌詞優美,令人反覆細味。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MVUt7ygd
李志海一直很喜歡這首歌,中年時再次細聽,領會更多。
「每秒每晚彷似大盜, 偷走的青春一天天變老,只可追憶到,想追追不到。」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nhE8WXEvj
可是,陳銘謙的聲線實在太難聽,徹底把歌曲的韻味破壞掉,眾人甚至覺得門窗的玻璃都被他尖銳的歌聲振得快要破裂了。
不、這不是歌。這簡直是貞子的怨咒。
李志海正想伸手拍他的腦袋,但最先按捺不住的還是梁班主任,他開口道:「陳銘謙,你是否還想繼續唱?那我邀請你每天到教員室門口唱吧!」
陳銘謙倒是知情識趣,住口不再唱下去。班上立時傳來一陣哄堂大笑。
中五學年,就在第一天的一片天真爛漫的歡笑聲中默默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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