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選】「太歲兵團 X 萌動學生小說集2021」寫作營 - 過海巴士

我要開始寫了。

從公司出來，已經夜深，張嘉怡很少加班到這個時間，大學畢業後，在現在的公司任職八年，還是第一次最晚一個離開，解鎖了「負責鎖大門」這個成就。

環看街道上沒半個人，她低頭看了下手錶，心裏着急，這個時間不知道還有沒有過海巴士。嘉怡小步跑去巴士站，高跟鞋咔嗒、咔嗒作響，回蕩在街道上，她皺眉咬著左手拇指指甲，仔細讀著巴士站牌，回沙田的尾班車早就開走了，平日也沒有通宵班次，難道要截的士？她伸手翻了翻手提包，掏出個長夾，裡頭也沒多少張鈔票，這下子頭痛了。

正在此時，一輛雙層巴士駛來，停在嘉怡面前，車門打開了。嘉怡探頭一看，車長是個光頭的女司機，看起來有五、六十歲，她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的食指正敲著大腿，眼神渙散地盯著前方，顯然有些疲累，工作了一整天的嘉怡也有相似的狀態。

「請問去新界嗎？」嘉怡問。

女司機沒說話，只做了個手勢叫嘉怡上車，雖然不知道巴士開往哪兒，但嘉怡就照做了，想著先過海再算吧。她數了二十元零錢，一把投進了錢箱，唦啦唦啦，在無人的夜晚，一切聲音都令人在意無比。

付過車費，嘉怡隨便找了個窗戶坐位坐下，巴士開始行駛，下層車廂只有她一個乘客，她趁著沒其他人，便脫了高跟鞋，把兩腿放上鄰邊坐位拉伸，好舒緩一下靜脈曲張的小腿，她早就想試試這樣做，好像把車廂當成自己家似的，可以任性地、不懷好意地做些壞事。

車程還長著，她又把手提包翻了幾轉，就是想找些事來做，但翻盡了都只有補妝用的粉餅、筆記本、手機和長夾錢包。左看右看，最後決定打開粉餅來補妝，即使沒要給誰看，反正為了打發時間。粉餅盒上印有一個「C」字，是她從高中時期沿用至今的彩妝品牌，她掀開蓋子，對著鏡子用粉撲在眼底印兩三下，再到額頭，想盡辦法蓋去歲月細痕，看著鏡中的臉龐，她譏笑。

這時熟耳的手機鈴聲響起，一瞄手提包裡面，手機屏幕顯示「老公」來電。嘉怡心頭一緊，反射性地掛斷來電，又繼續補妝，然而手機又再響起，但這次沒有馬上掛斷，她默默地拿起手機握緊在手中，架起投球手的姿勢，往身後用力一掉，不尋常的碎裂聲過後，車廂就回復寧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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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廣播後沒幾秒，巴士就到站了，車門也隨即打開，嘉怡沒有預計會有人上車，現在她還是赤腳踩地。

車門那邊一雙紅色高跟鞋踏上地台，使得嘉怡馬上穿好鞋子，也不敢一人佔兩人座位，乖乖地並腿坐好，然後假裝看窗外風景。希望來人沒從車外看到她的古怪行為，越想越是覺得害羞，又按捺不住咬起指甲來。

高跟鞋聲漸近，來了個身穿黑色貼身小洋裝的女人，脂粉厚重，她的香水味很濃，但再濃也不及一身酒氣，女人走路左右搖晃，即使扶着兩邊坐椅都走不了直線，眼下還帶點殷紅，分明醉得不輕，看到人都這樣，嘉怡就不咬指甲了。

女人四處張望，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嘉怡身上，後者頓然有種不祥預感，不自在地挪動身子，眼睛也故意不與女人對視。

嘉怡的預感中了，在眾多空坐位之中，女人偏偏挑了嘉怡旁邊。女人扶著椅背，跌跌碰碰的，好不容易坐下，純熟地用五指順了順奶茶色的捲髮，庸懶地弓背而坐。

「加班嗎？」

女人上下掃視過嘉怡，瞇著眼，兩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宛如剛睡飽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得到回應，那是當然，嘉怡故意別過頭去，嗅聞著女人濃烈的酒與香水味，大腦忙於猜想女人哪個站下車，而略過了女人的閒話。

見別人不理她，女人抿嘴拉扯嘉怡的衣袖，右手食指和姆指夾捏兩下，嚇得嘉怡一顫抖，轉頭看去。

「加班嗎？」女人又再問一次。

這次嘉怡聽到了，以兩下點頭回答。

「這種工作就別做了，傷身啊！」女人用著長輩的口吻勸說，嘉怡看她像四十出頭，臉上脂粉再厚也擋不住兩頰下垂，皺紋深刻，兩眼無光，手背青筋盡現，雖臉掛笑顏，衣著還算光鮮，卻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嘉怡再次點頭附和。

女人眼尾瞟了眼嘉怡的無名指：「你家老公給不夠家用嗎？怎麼還出來工作。」

提到老公，又是一疾心酸，右手下意識地遮蓋左手無名指。

這些小舉動都被看見，女人搔著後腦勺，緩緩地道：「你三十歲了吧，這個年歲想離婚很正常啊⋯⋯」

話未說完，馬上就被反駁：「我沒有想要離婚！」

嘉怡幾乎用吼的喊出，沒想到會這般衝口而出，被自己嚇到了，然而女人仿佛早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抓著她的胳膊，忽然正了臉色，直直盯著嘉怡，壓低聲音：「少對自己說謊。」

下一秒變回庸懶的姿態，女人讓嘉怡看她的左手，無名指指腹上留有一條曬痕。

「大家都是過來人，我懂你的。」女人看著那小小一圈，又補一句：「有些沒本事的男人啊，總是改不掉嘴饞。」

嘉怡轉著戒指，比起剛戴上的時候，寬鬆了不少，輕鬆就能轉動一圈。當初尺寸剛好時，戴幾天就習慣了，戒指像融合在手指般自如，但很快，待不再合適，小小違和感就足夠讓她抓狂。

「可能，對方會改掉呢，可能還有機會挽回。」

嘉怡的話令女人嗤之以鼻，吭氣冷笑幾聲：「我三十歲時就是這樣想。不要小看十年間能改變的事情，十年足夠你對他恨之入骨，也足夠讓我從像你一般的斯文小女生，進化成尖酸刻薄的老女人。」

女人從口袋掏出個巴掌大的鈦金屬製扁壺，一扭開蓋了就往喉嚨灌。

「每次見到以前的自己，都覺得很天真，很虛偽。」女人將扁壺遞到嘉怡面前：「反正你當年只是想向朋友炫耀自己有個平面模特兒男友吧。」

嘉怡一愣：「你怎麼會知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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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未打開，外面的說話聲比人還早上車，這一站上來一個女大學生，上身穿著某大學學系的系服，並弄了一頭負離子直髮，瀏海長得蓋半眼，就坐在嘉怡她們的斜前方。

女大學生一直在講電話，粉紅色的掀蓋式手機放在耳邊，有講有笑的。

「吾係o也吾係#舉係雜誌D模特兒******係牙XD哈哈哈=>我都覺牙******」

（翻譯：不是、不是，他是雜誌的模特兒⋯⋯對啊，哈哈哈！我都這麼覺得⋯⋯）

嘉怡推開扁壺，表示自己不喝的，女人自討沒趣的扭上蓋子，塞回口袋中。兩人都不作聲，靜靜地被逼聽著女大學生跟朋友講電話。

「係o也**禾BB對禾巧巧o架:]你g吾g牙！舉牙*中記得禾飲maTchA laTTe吾要sugar同車專SkimmED miLk牙=>So叻叻牙！！禾成2個禮拜毛飲喇咼**舉中記得咼******」

（翻譯：對啊！我男朋友對我很好的，你知道嗎？他還記得我喝抹茶拿鐵不要糖和轉脫脂奶啊，很厲害哦！我兩個星期沒喝了，他還記得呢⋯⋯）

女大學生越講就越大聲，怕是別人聽不見般。

「係lo！冰有人拱令仔又係modeL又拱swEEt o架******」

（翻譯：就是嘛，哪有人長得又帥又是模特兒又體貼⋯⋯）

女人聽著有些無言，心裏有句「禾巧想兜巴車落去」想說出口，她拼命回想自己年輕的時代，人們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結果，他到三十歲還是個紅不起的男模，還拿我的辛苦錢去請其他女生吃飯。」

嘉怡只能苦笑以對，這些年來究竟為了甚麼幹活，一串淚珠輕劃過臉頰，本以爲她要放聲痛哭，女左尋右覓，可是身上沒帶任何東西供人抹眼淚，誰知嘉怡竟噗哧笑出聲來，她放聲大笑：「現在哪有人還用火星文的，笑死我了。」

女大學生只顧講電話，沒理會到嘉怡突然大笑，嘉怡邊笑，眼角邊落下淚水，究竟是哭是笑，只有自己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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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學生下了車，耳邊仍黏著那掀蓋式手機說個不停，嘉怡瞧著那手機，心中升起了疑問，沒多想就問出口：「話說回來，都二零一零年了，怎麼還有人用這種手機？」

「流行復古吧？」女人聳聳肩回道。

「我以前，也有一部那樣的粉紅色手機，是他送給我的。」嘉怡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窗戶倒影兩人輪廓，外面幾盞街燈閃爍，昏黃的燈光在眼前一閃而過。

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根煙和打火機，女人毫不客氣地點火，深深吸了口，在車廂中噴雲吐霧。

嘉怡很訝異，連忙揪住女人那隻夾煙的右手：「車內禁煙啊！」

她指向前方不遠處，那禁煙告示非常顯眼，女人當然是知道，明知故犯卻仍然自在，又吸一口煙，惡作劇般吐到嘉怡臉上。

「你⋯⋯咳咳！」

被二手煙燻到眼睛，一陣乾澀使嘉怡不停揉擦兩眸，喉嚨也滿是煙燻感，乾咳嗽幾聲。

女人如惡作劇成功的孩子，奸猾地譏笑著：「這裏又沒其他人，人生有時就是要任性地、不懷好意地做些壞事。」

兩眉一挑，繼續抽她的煙。

「你啊，現在學抽煙也不晚，我也是三十多歲才習慣的。」

畢語，女人把香煙遞到嘉怡嘴邊，後者有些猶豫，但還順人意抽了一口，然後又來幾下乾咳嗽。

看到這個三十歲女生的模樣，女人莞爾，對她說：「你會需要它的。當你丈夫伸手向你拿錢時、看到結婚戒指時，或者，當他用交往時看你的眼神，看向別的女人時，抽口煙便不會太難受了。」

未等到嘉怡理解女人的話語，車內廣播又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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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下車了。」

嘉怡做出要下車的動作，坐直身子，微微挪動膝蓋，然而女人絲毫不動，完全沒有讓開的意思。

「你不是打算這樣下車吧？」女人說，右手舉起攤在嘉怡面前。

嘉怡不明所以，偏了偏頭，換來對方給她翻一雙白眼，女人只好不耐煩地道：「粉底啊！」

女人直接翻開她那手提包，拿出印有C字的粉餅盒，用附帶的粉撲沾了細粉，按壓在淚水流過的痕跡上，把嘉怡變回最真實的樣貌。

嘉怡向她道謝和道別，下車了。

巴士繼續行駛。

女人走去車尾，單手護椎骨彎下腰，撿起一部碎掉屏幕的智慧型手機，叼著香煙走到車頭，依偎在駕駛室旁邊的扶手。

「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

按電源開關幾下都沒反應，女人隨手把手機扔在一旁，不自覺地咬咬指甲。

「最近很常偏頭痛，吃了止痛藥也止不了，我是不是身體會出甚麼毛病？」女人向女司機問道。

女人打量著女司機：「到底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去剃頭。」她從口袋中拿出C字品牌的粉底，放進女司機胸前的衣袋：「你偶爾也打扮一下吧。」

女司機沒要跟人聊天，她一手奪走香煙：「車內禁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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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站：威爾斯親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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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司機把那香煙叼著，車內煙霧迷濛，兩人眼迷離，女人留下一句：「真嚴格。」笑笑地戴上口罩，下車⋯⋯

寫到這裡，就寫不下去了，我總是做些不擅長的事。

「張嘉怡——」

急症室的廣播念出我的名字，在領藥的櫃台聽著護士講解這樣那樣，又被勸說甚麼「七十歲了，要每年主動去做身體檢查」，聽過作罷。

離開醫院馬上就是一支煙。

此刻夜深人靜，一輛雙層巴士駛到我面前，車門打開，張嘉怡做了個手勢示意我上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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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前半段時，腦中bgm是ABBA的Angel eyes，寫到紅磡就變了「油不是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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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幸出線，我希望能加入東南的戰隊。

原因單純是出於對武俠小說和幪面超人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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