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軒今天比平常還要早醒,他用家裡現有的材料做了兩份早餐放在桌上,等他大哥和嫂子醒了就能吃。
看著時間差不多,他就將寫好的字條貼在早餐的蓋子上,慢悠悠地穿外套、換鞋子,離開家去上班。
要出巷口的時候正好遇見拎著一大袋早餐的夏銘,夏銘笑咪咪地向他打招呼,他則是輕輕的點了個頭當作打招呼,便邁開腳步繼續向公司前行。
夏銘看著宇軒逐漸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宇軒的背影之後,才抬手看了手錶,並且牢牢記住這個時間。
而因為有些認床睡不著的靜雯站在種滿各種香草植物的頂樓上,看著樓下的人影,對陪在她身邊的宇彥說:「看吧,我就說他應該對宇軒有意思。」
宇彥死死盯著那個肖想自己弟弟的人,心裡有點開心,卻又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感受。
既想要弟弟身邊也能有個對他好的人陪著,又不希望離開他們的保護,怕他一離開他們的視線,又會再度受到別人的傷害。
「試著放手讓他飛如何?」靜雯捏了捏宇彥的手,「你們不先從以前的恐懼中脫離,他永遠都會被陰影壟罩,無法脫離。」
「我……」宇彥也想放手,但他真的很怕。
靜雯也不期望馬上就能說服宇彥,牽住宇彥,兩人往樓下移動。
她知道宇軒特地早起幫他們做早餐,她要趁早餐還沒冷掉的時候趕快吃,不然就辜負宇軒的心意了。
宇軒不知道他離開之後發生的事,他照常前往公司上班,坐在公司外面等待總是比較慢的憶宏來開門。
「好慢!」小靜手撐在桌子上支著臉頰,眼睛頻頻往馬路掃射,似乎這樣做就能讓憶宏快一點出現一樣。
「這給妳。」宇軒從帶著的牛皮紙袋中拿出一包手工包裝的小餅乾,推給小靜。
小靜成功的被這包餅乾轉移注意力,「這你做的嗎?」
宇軒搖頭,「我妹妹做的。」
「這麼厲害!」
「我妹妹當然厲害。」宇軒雖然面色不顯,但語氣中滿滿的自豪。
小靜聽出那自豪的語氣,打趣的說:「講得好像你妹妹是你生的還是你教的一樣。」
「我有教。」雖然妹妹聰明,不怎麼需要他教,但他也是有在妹妹提問時做出解答的,所以也算是他教的吧?
他們的話題圍繞著宇軒的妹妹打轉,並且隨著憶宏的到來便結束,所幸今天沒拖延到小靜的打卡時間,不然小靜又要大爆炸一次。
換衣服的時候,宇軒也給了憶宏一包餅乾,憶宏拿到餅乾之後,和宇軒進行了一場幾乎如同小靜收到餅乾之後的對話。
「真難得可以聽到你講這麼多事情。」憶宏有些感慨。
宇軒很少與人聊天,更少跟別人講自己的事情,何況是家人的事情?
壢光店的人跟宇軒共事這麼久,卻還是都不了解宇軒,平時都會做什麼事情、喜好是什麼、喜歡怎樣的人,這些他們都不知道,有時候他們詢問,宇軒也只會含糊帶過去,不會正面回應。
對於壢光店的其他人來說,宇軒這樣很奇怪。
大家和樂相處,聊天了解彼此,增進感情與默契,這樣相當好,只有宇軒不合群,一個人悶頭做工作,不愛聊天,也不讓人過多了解他的事情。
總覺得宇軒一直都在跟大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讓想跟宇軒好好相處的壢光的人們有些氣餒,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做才能打破宇軒和他們之間的屏障。
今天這包餅乾,給了他們一個方向——宇軒的妹妹。
「那你妹妹未來想往哪個方向走?」憶宏從宇軒那裡聽到宇凝是讀餐飲科的,便接著詢問。
「她之前說過想往西點走,但她後來也想做西餐,還在考慮。」宇軒回應。
果不其然,將話題固定在宇軒的妹妹身上,宇軒的話就多了起來。
趁著這個機會,連門市的人也頻頻往工廠跑,過來聽憶宏和宇軒聊天——她們還是想要更了解這個已經共事許久的同事。
只是她們聽著聽著就發現,好像她們了解到的都是宇軒妹妹,她們還是不了解宇軒本人。
宇軒仍舊不喜歡講自己的事情。
「妹妹有沒有男朋友了啊?」憶宏也不在乎那幾個門市跑進來工廠的目的是什麼,他只享受難得可以和宇軒多聊幾句的暢快感,話題依舊圍繞在宇凝身上。
「沒聽她說過,應該是沒有。」
「我有好幾個朋友也還單身著,要不要牽個線?」憶宏頓了頓,想到昨天一起做事的夏銘,又接著說:「欸,那個以後要跟我們一起做事的人,也還是單身啊,要是看他人品不錯,也可以把線牽給他。」
「他有喜歡的人了。」想到上次去復光時,聽到其他人與夏銘聊天的內容,不禁搖頭。
網戀啊……隔著一條網路線,連對方的真實面貌都沒見過,也不能保證對方展現的就是真實性格,怎麼就能這麼大膽的喜歡上對方呢?
憶宏不知宇軒心中所想,只以為他搖頭是拒絕為宇凝和夏銘牽線,倒也沒追著要幫宇凝牽線的話題跑,反而轉問:「你怎麼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了?」
「上次去復光聽到的。」雖然夏銘只說對那個人有所虧欠,想跟對方道歉,如果有機會也想陪著他,但宇軒那個時候從夏銘的語氣中聽出來,夏銘對那個人有深深的愛戀。
「欸,那你自己呢?你怎麼都不找個女朋友?」憶宏藉著這個話題,終於問了有關於宇軒的事情,「要是交友圈不廣,認識的人不多,外面那幾個門市也都還有單身的人啊,都長得不錯,考慮一下?」
門市的幾個女生聽到這問話,眼睛都亮了起來,紛紛豎起耳朵,認真的想聽宇軒的回答。
卻沒想,剛才還算聊得不錯的宇軒,聽到這問話,直接閉起嘴巴,悶頭做事,完全沒有要回應的意思。
憶宏再度吃鱉,給那些要鳥獸散的門市一個帶著歉意的笑,也專注做自己的工作,沒再試圖和宇軒聊天。
宇軒以眼睛的餘光偷看憶宏,在內心嘆了口氣。
喜歡男生的宇軒怎麼找女朋友?喜歡上一個直男的宇軒又怎麼找得到對象?
但即使憶宏不是個直男,又或者沒有憶宏存在,他也不會去找個男朋友。
過去發生的事情始終影響著宇軒,讓他畏懼,不願在現實中敞開心胸向大家訴說自己的事情與想法,不喜別人的碰觸、關心與讚美,不敢坦承的面對自己的心。
他只會一味的逃避,總想著要封閉自己的內心,不去追求任何事物,凡事以其他人為主,自己的意見與想法卻被自己忽視。
「宇軒,等一下先幫我做岩鹽可頌好嗎?」憶宏今天光顧著跟宇軒聊天,自己的工作進度大落後,本該由他做的岩鹽可頌到現在都還沒做,他自己那邊卻還有許多東西都要他裝飾進爐烘烤,根本就沒時間做,只能請求宇軒幫他做。
但宇軒這邊的製作流程是經過多次的試驗後排好的,尤其是他排好的工作流程是將所有的麵包都整形完,要炸的麵包就剛好發酵完可以炸了,現在多塞了一個岩鹽可頌進來的話,也會拖延到他的工作進度,要炸的麵包有可能會過發也不一定。
宇軒猶豫了一陣,還是答應下來。
自己這邊看著時間先把要炸的麵包拿出發酵箱,應該可以避免過發的問題,還是先幫憶宏把岩鹽可頌做起來。
從冰箱取出還冰著的岩鹽可頌麵團,一手取一個麵團,雙手同時工作,將麵團搓成水滴狀。
麵團都搓成水滴狀之後,宇軒拿起第一個搓的麵團,用桿麵棍在桌上桿開,頂端放一小條有鹽奶油,捲起成為梭子的形狀。
「喔!做得真漂亮,圈數真多。」憶宏轉頭就看到宇軒做好的岩鹽可頌,不禁讚嘆。
宇軒聽到那讚美後並沒有覺得多開心,只覺得那是自己該做到的,沒什麼好誇讚。
麵包捲的圈數與桿開來的長度有關,麵團桿開越長,能夠捲的圈數就越多。
但並非每個麵包都要捲這麼多圈,像岩鹽可頌這種比較緊的麵包,多卷幾圈看起來就是漂亮;可一般的麵包麵團桿到這麼開,又捲得這麼緊,面臨的可能是麵筋斷裂,發酵完、烤焙出來,麵包上就會有一道裂痕,看起來就醜。
便如同人,每個人適合的環境與壓力不同,有些韌性堅強的人,可以接受高壓環境,成就一番大事業;卻也有些內心軟弱無衝勁的人,比較適合待在舒適圈裡,過著風平浪靜的平淡人生。
宇軒就覺得自己比較偏向後者。
即使可能會被別人嘲笑是一捏就扁,無法承受壓力的草莓族,宇軒也覺得沒什麼。
只要能讓他平靜地過日子,不讓他精神波動過大,不會隨時面臨崩潰,將自己逼入心靈的絕境,這樣就好。
他別無所求,只希望自己可以不讓家人擔心,默默的過完這一生。
宇軒做完岩鹽可頌之後,抬手敲了敲有些遲鈍的腦袋,有些擔心今天會不會狀況差到影響工作。
明明就有吃藥,還是會有狀況差到影響工作的時候,每次遇到這種狀況宇軒就會想,不如就還是別看醫生,反正吃藥感覺沒什麼效果,還更可能影響工作,造成別人的困擾,不吃藥就可以維持著同樣的生活頻率,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於是宇軒經常去看一次醫生,拿了半個月的藥,卻會在一個月之後才去複診。
看醫生拿藥只是為了應付那些關心他的人,對他來說,他已經很習慣被憂鬱纏身的感覺,他更習慣沒有情緒、沒有思考能力的時候,同樣都能過日子,何必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治療憂鬱症,讓陌生的情緒與思緒充斥他的大腦?
得到情緒對宇軒來說反而是一件困擾的事情。
撇除額外幫憶宏做岩鹽可頌拖延到了一些時間,宇軒的流程就與平時沒什麼差別。
尚在幫麵包整形時,計時器叫了,憶宏沒注意到,宇軒便出聲提醒:「岩鹽可頌可以烤了。」
於室溫發酵的岩鹽可頌沒辦法像其他麵包一樣發酵至兩倍大,即使到了即將進爐烘烤的時候,也只稍微膨脹一些。
憶宏在岩鹽可頌的烤盤下面多墊一塊烤盤,然後在岩鹽可頌的麵糰上面噴水、灑鹽之花——一種在鹽田進行長時間蒸發所形成的特殊結晶鹽,內部為金字塔型且中空,因並未接觸到泥土而保持雪白,散發淡淡的特殊香氣——入爐噴兩次蒸氣,以高溫烘烤。
設定的時間到了,烤箱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提醒使用者,該出爐了。
烤箱門打開的瞬間,濃厚的奶油香氣飄散在整個工廠。
憶宏先是把烤盤上從麵包滲出的多餘的油脂倒進廢油盆中——避免油脂噴濺,燙傷別人——才用力地將整盤岩鹽可頌敲在桌面上。
「漂亮!」如如由衷的讚嘆:「今天一定很快就能賣完的。」
因為麵糰中沒有添加許多會上色的材料——糖、蛋——所以即使以高溫烘烤也不會讓岩鹽可頌迅速上色,烤出來的岩鹽可頌與其他一般的麵包相比,偏白。
岩鹽可頌的麵團與其他一般麵包的麵團不同,質地較細,也不像一般麵團會發很大,吃起來當然也不是蓬鬆的口感,而是稍硬、紮實的口感。
口感偏硬的岩鹽可頌一口咬下會先嘗到鹽巴的鹹味,接著是充斥於整個嘴巴的奶油香,細細嚼過之後又能夠品出些許麵包的甜味。
別看這岩鹽可頌比起其他麵包來說比較小,只是因為它沒有發得蓬鬆,比較紮實,實際上它的麵糰重量與一般麵包相同,吃下去還是會有飽足感。
剛出爐的岩鹽可頌最好吃,小靜有時候會在出岩鹽可頌的時候進工廠看有沒有比較醜的,不能拿出去賣的岩鹽可頌可以吃。
但今天小靜注定要失望。
「今天的怎麼都這麼好看!」小靜聞到香味就進工廠,想撿個岩鹽可頌去吃,卻發現今天的岩鹽可頌都相當美麗,沒有一個要被打掉的。
「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做的!」憶宏得意的樣子就像今天的岩鹽可頌是他做的一樣。
「誰做的?這麼漂亮的也不會是你做的。」小靜自然能看出今天的岩鹽可頌與平常都不一樣,肯定是換人做了。
宇軒就這樣靜靜地待在油鍋旁,一邊炸麵包一邊聽小靜和憶宏鬥嘴,手上做著工作,耳朵聽著周遭的聲音,但腦袋卻一片空白,什麼都沒辦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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