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那個吻的含意，想着那個像極水無月的背影，我不敢張聲，亦不敢動，身體僵硬着，直到水無月用毛巾包着我的頭髮，拍拍我的肩膀，說：「可以了。」才像被解穴般，放鬆下來。

此刻的緊張感，前所未有，甚至面對韓元浩亦不曾有過。

我知道這是怎麼樣的感情，亦知道這種放肆的情感，並非突然萌生，而是在長久的一朝一夕相處中產生出來。可是我亦知道，是絕對不能往前踏出一步，因為我很清楚水無月的溫柔與體貼，並不摻雜任何男女之情，是最純粹的親人之愛。

然而理智控制着自己，感性卻有如癮君子般，貪婪地吸取他給我的溫度。如果讓自己與他疏離，是否就能斷絕一切貪戀？

心裏默默祈求他別再對我那麼好，甚至無意識的呢喃：「你別對我這麼好......」

「為甚麼？」水無月的回話，讓我一驚，心裏的呢喃竟說出了口，抬頭望他，只見他神情複雜的看着我。

「沒甚麼...亂說，睡太多，腦有點不好用。」我裝作雲淡風輕一笑，卻看到水無月的眼神慢慢暗淡下來。

我感到胸口被堵住，別過頭不再看他，走出浴室，逃離這狹窄的空間。

我走入睡房想把風筒拿出來，水無月卻快我一步，拿起了風筒，他把我按坐在梳妝台前，然後熟練的替我吹乾頭髮，我垂下眼眸，怕從鏡子中被他看到我的表情，然而眼睛的視覺是180度的，即使刻意不看，還是能隱約感受到他盯着我的餘光......

我們沉默着，只有風筒發出的聲響，與及他用手梳着我頭髮時，手指有意無意碰到頭皮，那帶來如麻痺般的觸電感，為了不讓自己把這些感覺無限放大，我開口道：「可以替我把手提電話拿過來嗎？」

我剛開口，電話便遞到我面前，但遞給我的人卻是韓元浩。

我感到水無月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然後極其自然的把風筒交給韓元浩，「你來得正好，你的女朋友交回給你照顧。」

水無月的話硬生生又刺耳，心像被撞擊了一下，但當水無月揮手離開時，我卻如釋重負，最少不用再處於如此尷尬難堪的情景下。

我抬頭看着韓元浩問道：「你怎麼這麼早過來？」只見他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眼睛如燒着兩團火般看着我。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牽韓元浩的手，他既沒有推開亦沒有回握，知道他在生氣，便搖晃着他的手問：「吃早餐沒有？」

韓元浩沒有答話，只是默默替我把還半濕的頭髮吹乾，待頭髮乾透後，半晌才開口：「他怎麼又在？」聲音透着沒感情的冰冷。

「他？誰？水無月嗎？」我用梳梳着頭在裝傻。

「陸捷，」韓元浩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但卻能感受到他正在壓抑熊熊的惱火，說：「你覺得隨便讓一個男人，自由出入你家，很正常？」

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有點心虛地輕輕擁抱他，說：「水無月不過買早餐過來，碰巧我要洗頭，他幫我一把而已，對我沒有別的心思。」

韓元浩把我推離他，直盯盯的看着我：「碰巧？妳還真會把我當傻子看待。妳不看看現在幾點？他當自己是妳的誰？需要這麼早過來嗎？完全不懂忌諱，妳就不能想想自己是有男朋友，別跟他靠得這麼近，讓我安心嗎？」

我雙手捧着他的臉，像是對他說，更多是對自己說：「從六歲那年開始，他一直在我身邊沒有離開過，他是我最知心的好友，如同家人一樣的存在，所以他亦如同家人般照顧我，他跟陸允是一樣的。」

「他真的把你當親人嗎？」韓元浩冷笑着說：「他真的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在我看來，他不過以知己、親人的名義在跟妳搞瞹眛。」

「韓元浩。」水無月原來並沒有走，他靠在房門前站着，故意摹仿韓元浩的語氣，輕蔑的說道：「在我看來，你還真像小孩子，這點小事就吃醋？還興師問罪。」

「很好，我們就把話說開。」韓元浩一手揍着水無月的衣領，「你還真不知恥，喜歡她就當面說出來，在背後偷雞摸狗的，你還算男人嗎？」

「我喜歡她又怎樣？你不是很自信的覺得，即使把她拋下五年，只要你回來，陸捷就只能是你的，」水無月每句話都充滿挑釁，步步進逼道：「怎樣？現在不這樣認為了？你原來只是太把自己當回事？」

韓元浩說了句「混蛋！」，結結實實的一拳向水無月下巴打過去，血瞬間從水無月口角流出來，而水無月亦不示弱，重重的回擊韓元浩，一腳把他踼在地上，然後二人瘋了似的扭打在一起。

韓元浩揮拳之前，水無月說的話，一字一句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卻無法判斷，他是因為生氣而故意說的氣話，還是真心話。

我整個人愣在原地，看着他們互相毫不留手的揍打對方，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我何德何能讓兩個男人為我打架？

我拉着韓元浩，近乎吼出來地說：「你們瘋了，是不是！別打了！」

水無月因我的怒吼，動作凝滯了一瞬，一時未避開，吃了韓元浩重重的一拳，而拉着韓元浩的我，就因為他向前出拳的動作太大，我未站穩而被他摔在地上。

肩膀先落地，撞向地板而發出「嘭」的聲響，而且因為痛，本能的叫了一聲，兩個男人嚇得停下手，愣了的看着我。

我勉強坐起身來，兩個男人同時想過來扶我，立即大聲阻止，說：「你們都別過來，別碰我。」

韓元浩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才走到旁邊叫了我一聲，不等他說下去，狠狠的盯着他們：「你們要瘋，去外面瘋，別弄壞我家裏的東西！」

水無月伸手扶我站起來，我把他的手狠狠甩開，隨手將梳妝台上的盒裝紙巾擲到地上：「把你們的臉擦好，別弄髒我的家。」

我越過他們，走出房間，韓元浩卻一把捉着我，拉進他的懷抱中，我用力掙扎：「放開我！」

水無月掰開韓元浩的手，警告地說：「韓元浩，別耍無賴，你想弄傷她嗎？」

韓元浩把我放開，把水無月推向牆，怒吼：「我才是陸捷的男朋友，還不到你說話。」

「夠了！」我大喊：「你們兩個瘋夠了沒有？韓元浩！你給我放手！」我把韓元浩拉開，站在他們中間，轉望着水無月：「韓元浩發瘋，你還陪他瘋，你亂說甚麼？你明明喜歡男人，卻說喜歡我，你挑釁他做甚麼？」

水無月冷笑了一聲，盯着我，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半晌才點頭說：「對。我只喜歡男人，無論怎樣都不會喜歡妳，我真犯賤，為甚麼要渾這趟水，妳就是喜歡韓元浩，我不應該白忙一場去幫妳，我活該！」

我心頭緊揪了一下，胸口悶得想吐，眼淚不爭氣的落下，我狠狠的咬着唇，卻沒有發現，咬得太狠，竟咬出血來。

只見水無月眼神變得灰暗不明，感覺不到他是喜是怒，他用手抹掉我唇上的血，手指的溫度依然熟悉，但心卻冷得隱隱作痛。

我感到那絲絲的腥甜，滲入口中，變成苦澀的味道，把他的手推開，倔強一笑，回答：「沒錯，我喜歡他，我活該。」

水無月向我輕蔑地笑着，仿佛在嘲笑我亦在嘲笑自己。他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默不作聲離開我的視線，走到玄關穿好鞋，然後開門離開。

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我的確活該受罪，明明動了心思的是我，卻又怪他對我太好。

韓元浩在我身後，輕輕擁抱着我，把頭埋在我肩膊上：「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冷冷地說，語氣平靜：「現在滿意了吧。非得要把所有事情攤開來，弄得大家也難堪，你才覺得痛快？」

我把韓元浩的手移開，慢慢走到玄關，把大門打開，我冷冷地看着韓元浩，然後慢慢地逐個字吐出來：「我還需要說得更白嗎？」

韓元浩甚麼都沒再說，只冷笑了一聲離開，我一眼也沒再看他，把門重重的關上。

我躺臥地上，捲縮着身體，閉上眼睛。

眼淚默默無聲的流着，胸口像被捏着般疼痛，甚至覺得快喘不過氣來。

腦海反複回響着水無月說的話，「我只喜歡男人，無論怎樣都不會喜歡妳......」心更是揪痛得厲害。

如此痛心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就如同身體被活生生割開，再遭撕破，即使如何把傷口緊緊拉接，血還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一地。

第一次了解到心痛是怎樣的感覺，而我亦終於發現，也許在很久以前，已經對水無月動了心，只是一直無意識地壓抑自己的情感，才沒有發現。

阿銀走到我身邊，用舌頭舔着我臉上的眼淚，然後爬進我兩臂之中，懷裏頓時傳來暖暖的體溫，我搔癢着牠的頭，阿銀發出開心的「咕、咕」聲響，我聽着牠的聲音，心亦慢慢安穩了下來。

我與阿銀就這樣躺在地上，時間慢慢流逝，阿銀偶然翻了一下身，換過睡姿，但始終在我懷中。我張開眼，眼神散渙，沒焦點的看着遠處。

深吸了一口氣，如催眠般重複告訴自己，趁還沒有情根深種，應該可以很快忘記這種心痛的感覺，當年韓元浩消失，我還不是輕易的挺過來嗎？現在不過有一點點感覺，只要一點時間就可以抽離，而且現在有韓元浩在，一切都會變好的。

可是才剛下定決心，卻傳來鎖匙扭動的聲音，大門被打開，心裏最後一把鎖亦同時被徹底開啟......

阿銀聽到鎖匙聲，便離開我的懷抱，坐到玄關，搖頭擺尾地等待，而我依舊躺臥在地上。

我聽到門打開又關上，阿銀撒嬌的喵叫聲，還有慢慢接近的腳步聲。

我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那個折返的人，因為當失望與希望掛鉤並緊緊相隨，無論那個人是誰，我必然要同時經歷這兩種感覺。

就像判了死刑的犯人，等待行刑的絕望，卻又盼着奇蹟會出現。

他沒有出聲，只靜靜坐在我身旁，很久以後才用手探我的額頭，然後一下一下撫着我的頭髮。

我知道他是水無月，當他扭動鎖匙的那一下「咔嚓」聲，已經了然於心。可是他為甚麼要回來？他難道不明白，溫柔是最可怕的武器嗎？

我依然緊閉着雙眼，背對着他，但身體卻開始瑟瑟發抖，他拉我起來，讓我靠在他懷中。

「捷捷，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樣的話。」

我咬着唇不作聲亦不看他，生怕只看一眼，心內已築好的牆便會頹然崩塌。

可是他卻不放棄的擁抱着我，然後一下又一下拍着我的背，我感到心裏有東西在一片片剝落，當最後一片亦悄然掉落時，心牆終於被瓦解，我瘋了似的抓着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地流淚，卻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仿似把身上所有力量消耗殆盡，軟倒在他身上。他把我抱起放到床上，讓我在他懷中熟睡。

到傍晚我醒來的時候，正下着大雨。

只見窗外被黑壓壓的烏雲覆蓋，樹葉被強風吹得左右晃動，雨像是忘記關水喉般傾盆落着。

空氣瀰漫着鬱悶的雨水氣味，雨水打在玻璃窗發出滴滴嗒嗒的清脆聲。

床側空蕩蕩，水無月不在我身邊。

我披了一件薄外套，走出睡房。

坐在梳化上，左手撫摸着阿銀，右手按着電視遙控。不斷轉換着頻道，結果還是停在新聞台。

那些高官又出鏡，為自己做了甚麼蠢事而辯護，我看着畫面閃動，嘆了口氣。頭有點痛，我按壓了一會眉心，又搓揉太陽穴數下。

阿銀舔着毛，然後又舔我的手背，伸了一個懶腰，跳下梳化，坐到玄關，門「咔嚓」一聲，只見水無月拿着一大袋食物進來。

阿銀用身體磨蹭着水無月的腳，水無月彎腰摸摸阿銀的頭，然後拿着東西走入廚房。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又扭頭看電視。

只聽見廚房傳出斷斷續續的水聲，我把電視聲響調高，企圖想蓋過廚房有人的聲音。但電視中的官員，說着空洞無力的話，令人看得愈發沮喪，最後關上電視，呆呆的坐在梳化上，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

廚房的水聲停止了，水無月走出來，抱着阿銀並坐到我身旁。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咀角的血已凝固，臉還腫着，留下青紫色的瘀傷。

我默默走入房，拿出藥酒跟綿花，一轉身就看見水無月倚靠在房門站着苦笑，我用眼神示意他坐到床上。

我們就這樣對坐，除了藥酒碰到傷口，水無月會發出大一點的吸氣聲外，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而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阿銀，牠伸一個大懶腰，撒嬌的喵了一聲，然後跳上水無月大腿上，水無月伸手替他抓下巴，阿銀瞇起雙眼一臉滿足。

水無月故作輕鬆地說：「我把雪櫃過期的都清乾淨了，買了一個星期分量的食材，雪櫃裏還有些常備醃菜，餓了，拿出來隨便拌飯拌麵都可以。對了，妳今晚想吃甚麼？中式、西式還是日式？」

我心頭緊揪了一下，但手沒停下來，邊替他擦藥，邊裝作若無其事答他：「這算是第二頓飯吧。」

他不置可否，只對我溫暖地笑着。

我停了手中的動作，看着他，半晌才說：「你不應該回來。」不應該讓我有了非份之想，並陷於其中。

水無月沒有回答，只摸摸我的頭，眼神平靜得看不出情緒。我感到眼眶熱了，眼淚又想奪眶而出，於是吸了口氣，站起來，把藥酒收回急救箱中。

他拋下一句：「我先去準備晚餐。」便走回廚房。

我試着讓感覺抽離，待他把餸菜煮好，拿出來時，我已經變回平日的陸捷。

我們說着不着邊際的話，談論着播放中的電視劇，又說說今天新聞，就是絕口不提今早失控的事情。飯後，水無月待我把碗筷洗淨才離開，離開前還一再叮囑我吃藥及覆診的事。

把門關上後，我靠着門站着，目光散渙，最後視線落在玄關的鞋櫃上。

那裏放了一串鑰匙，一直由水無月保存的後備門匙。我看着那串冷冰冰的鑰匙，握在手中，仿佛還殘留着水無月的氣息，苦澀一笑，淚水從眼睛滑落臉上。

那天之後，我們一直沒有聯絡。

我想水無月已看明白了我突然失控的原因，所以他才會把鑰匙還給我，好讓大家重回最初、最純粹的關係。

我休息了兩天便銷假上班，試圖以工作把多餘的想法刪去，讓心慢慢沉澱。但我還來不及讓心情調息，就被派往台灣出差。

得知被派往台灣工作，是銷假上班第一天的傍晚。

上司把我叫到會議室，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通知我，關於出差的事。

「看妳的樣子，似乎真的受傷很重，我也想幫妳推卻推不掉，人手不足，我本想代妳去，但妳知道上層不批准，要我鎮守公司，只好辛苦妳，妳當順便度假吧。當然公司有替妳購買保險，出意外或壞狀況，會有賠償的。」

他臉無表情的說着，用詞似有關心，似有無可奈何，但多少聽得出實際只是門面話，而且對於我受傷一事，更抱有懷疑。

世上總有這樣的人，疑心重得很，甚至愛以己度人，而當中又以作為高層職員，最為普遍地擁有這兩種特質。

「明白。甚麼時候出發？」我回答。

他對於我平淡而爽快的反應，似乎感到理所當然，甚至有種我必需聽命令的樣子。

他開始侃侃而談此行目的，是為了做一本隨書附送、約三十頁的指南，而我負責其關於吃喝的內容，並給我五天出差時間。而整段話的重點是，他已答應了航空公司的贊助，甚至對方已安排了機票，退不回，所以我非去不可。

「妳男朋友不是台灣人嗎？讓他介紹些當地人才知的食肆，就最好了。聽說他家族做咖啡生意，還可以採訪一下，順便做一個咖啡專題。」

我上司雖是男人，但八卦程度比女人更甚，特別是同事的感情狀況，往往會成為他茶餘飯後的話題。我甚少跟同事談及感情事，甚至沒告訴過他們，關於韓元浩的任何事，不過我知道他自有方法打聽，而且絕對比工作更認真積極。

而我亦恍然大悟，此行非我不何的另一目的，是看中了韓元浩的身份。

我掛上職業笑容，沒有正面回應是與不是，只答道：「我盡量安排一下，明天把訪問的食肆清單給你，再看看有甚麼需要刪減或補充。另外我想請年假，大約出差回來後。」我故意只談工作安排，不讓他探究下去。

他感到我不想多說，大感不是味兒，撇撇嘴，然後雙手拍一下枱面，站起來，「你安排好就告訴我，年假方面我會安排。」然後把我打發出去。

行外人總認為出差做旅遊稿，等同免費去旅行，是難得又開心的工作。卻沒想到，五天做三十頁內容，即是平均每天要走訪六至八家食肆，這絕非舒適的好差事。但行外人或高層都好，沒親身體驗過，單方面認為是公司提供機會，還不用自費出國，就是給員工福利。

不過忙碌工作對現在的我而言，或許不是壞事，最少我沒閒暇想起水無月，能好好把錯生的心思清掉。

我回到自己的工作間，開始着手安排食肆清單，我發了訊息給幾個台灣朋友，問問有沒有推介，然後在網絡上搜尋，把有特色的餐廳記錄下來。

瘋狂網絡大搜索了兩小時，瑞晴走過來拍拍我肩膊，我回頭，只見她一臉像是被趕往戰場赴死的樣子，我問：「發生甚麼事了？」

她的手重重壓在我肩上，「我這幾天，眼皮跳得厲害，就知道沒好事，果然今早一回來就被安排跟妳同行去台灣。」她嘆了口氣，拉過椅子坐下問：「你阿頭今次又安排甚麼任務給妳？明知妳受傷剛出院，還要如此安排，真沒人性。」

我把手指放在嘴前，做出小聲點的動作，「隔牆有耳。」

坐我斜對面的女記者，跟我上司是男女朋友關係，已是公開的秘密，任何事傳到她耳邊，上司立即會收到匯報，剛巧今天她在，讓她聽到瑞晴的怨言，不知道又會鬧出甚麼是非。

我拉瑞晴到茶水間，才開口：「妳要有心理準備，去五天要採訪約二、三十間餐廳。他還打韓元浩的主意，想做台灣咖啡專題稿。」

瑞晴突然想起甚麼，臉有歉意說：「我不小心把韓元浩的工作透露了。」她挽着我的手，「前陣子跟妳阿頭的女人工作，她說起有個男人來接妳下班，一臉妒忌，說妳深藏不露，還說妳一腳踏兩船，不愛綿羊愛私家車，我便故意提韓元浩來氣她。」

我捏她的臉，說：「大嘴巴。」拍拍她挽着我的手，「沒關係，我知妳無心，反正她遲早會知道，妳說了，省得她向我打聽。而且有妳陪我受刑，算是將功補過。」

「是大刑伺候吧！我還答應了老公，下星期陪他與親戚聚會，他應該又要生氣了。待會他來接我下班，妳要替我說點好話。」

我笑着說沒問題，交給我，然後各自回去工作。

俗語說得好，「白天不要說人，晚上不要說鬼。」跟瑞晴結伴下班，剛出大門，遠遠就看到韓元浩倚着車門站着，手拿着一杯咖啡。

瑞晴先開口跟韓元浩打招呼，「嗨！又來接陸捷下班，真是一百分好男友。」

韓元浩笑了笑，目光卻停在我身上，我對他微微一笑，然後轉頭問瑞晴：「你老公下來了沒有？」

「我先打給他，妳不用陪我等。」瑞晴拿起電話，按着號碼，卻不忘用手踭輕推我一下，說：「妳快點跟韓元浩回去啦。」

「沒關係，我陪你等一會。」我站着不動，沒打算離開。

韓元浩試探的牽我手，我沒有抗拒，只見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對我露齒而笑。

「我老公在等升降機，快下來了。」瑞晴掛線後說。

瑞晴的老公同樣是攝影師，在同一集團工作，不過我們做雜誌，而他做報紙。

「一會你們要去哪裏？坐我車，我送你們。」韓元浩說。

「那真的麻煩你啦。」瑞晴又慣性的拍了我肩膊一下，奸笑着。

我向她撇嘴，白了她一眼。韓元浩用姆指點了我手背兩下，我扭頭看他，他問：「累嗎？要不要先到車上等？」

我搖頭，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發現咖啡早就冷掉，味道變酸了很難喝。韓元浩應該在這裏等我好一段時間了吧，卻沒有打電話給我，就只是默默的等，想必怕我還生氣。

心只覺得有點痛，手下意識握緊，而韓元浩只淡然地笑着，回握着我的手。

其實我並沒有生他的氣，錯不在他，他不過是作為一個男人，緊張自己的女朋友，並維護男人的尊嚴。要說錯的，應該是我吧，是我的心有了其他想法。

等了一會，瑞晴老公終於出現，他跟我們打招呼，然後問：「陸捷，妳沒事吧，聽瑞晴說妳受傷了。」

「沒事了，先上車再說吧。」

我坐到副駕駛座，把咖啡放好，韓元浩立即側身替我把安全帶扣上，又替我把亂了的髮絲撥好，才開車。

「韓元浩，你未見過我老公吧，他叫陳志明。」瑞晴又跟他老公說：「他就是我跟你提過，中學的學長，陸捷的男朋友韓元浩，帥吧！跟台星張孝全還有幾分相像，他也是台灣人。」

然後瑞晴開始說着韓元浩當年的告白，如何轟動全校，我怎樣被女生們攻擊，瑞晴又說自己怎樣有義氣，一直力挺我。

聽着聽着，感覺回憶熟悉又陌生，但心頭卻慢慢泛起暖意。

「韓元浩，你真好運，如果水無月不是個gay ，陸捷不是夠死心眼，怕你定必走寶了。」

「瑞晴，妳也說得太誇張了。」我苦笑着說，心底卻有道不明的苦。

「我知道陸捷有多好，」韓元浩緊握着我手，在倒後鏡中看着我答：「這次我絕不會再傻傻放手。」

「韓元浩，我就把我好姊妹交給你，如果你再欺負她，我絕不放過你。」

「這是一定的。」韓元浩說。

我感到韓元浩手心的溫暖，還有看着我時的寵溺眼神，但我只感到茫然，腦袋像被蜘蛛網覆蓋，傾刻間混亂如麻，糾結在一起。弄不清我對他的感情算甚麼，只覺得沒有一絲真實感.....也許，要把心裏的東西處理好，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志明，瑞晴要跟我去台灣出差，這次去五天。」我把話題扯開，怕自己再聽下瑞晴說下去，面容會僵硬得再擠不出一點笑意。

「傷還未好，怎麼這麼急着出差工作？」韓元浩緊張了起來，更用力握着我的手。

「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傷，而且有瑞晴在。」我微笑着說。

「不是陸捷心急，而是拒絕不了，除非想掉飯碗。她阿頭出名用人為親，手下的人不是以實力劃分，而是分誰最懂得討好他。偏偏陸捷又不懂阿諛奉承，當然所有苦差都壓給她了。」瑞晴說。

我扭頭用警告的眼神望着瑞晴，她理直氣壯的說：「我說的是事實，現在又沒有他的人在，怕甚麼！」

「怎麼不拒絕？這是無理的要求，又不是只得妳一個記者，沒有一定要妳去的理由。」韓元浩問。

我搖了一下被韓元浩握着的手，「既成事實，再說也改變不了甚麼，不是嗎？我小心一點就可以了，你就別過份擔心。」扭頭看瑞晴，「妳呀，在我面前說這些倒沒甚麼，小心在公司別被那個女的聽見，到時鬧出甚麼是非來，別說我沒警告妳。」

我說罷，志明摟着瑞晴的肩，開口勸說：「老婆，編輯部的安排，向來輪不到攝影部說話，陸捷沒說錯，就忍忍口，乖。」

「知道了，總是拗不過你們。」瑞晴說。

我向瑞晴笑了笑，扭頭望看韓元浩，只見他蹙着眉頭，沒有再說話。

把瑞晴送到目的地，道別後，我跟韓元浩一直保持沉默。

我側頭望着車外的風景，但因為下雨，車窗佈滿雨水而一片模糊，水滴不規則的在玻璃窗上滑落，形成不同的線條，我茫然的看着並發呆，突然韓元浩開口說：「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看着韓元浩的側臉，這時才發現他臉上還留有淡淡的瘀痕，眼睛佈滿紅筋，一臉疲倦，甚至沒了平日自信的神采。

心又隱隱作痛，其實在我感到難受時，在我身邊的他，看着這樣的我，何嘗不是種折磨？而手早已快過心中的想法，撫摸着他的臉，問：「還痛嗎？」

他搖頭，「那天是我太衝動，氣得完全失去理智。」

「我也有錯，而且我沒有生氣，真的。」我的確沒有生氣的理由，只是心亂的無法理清所有事情，只能笨拙的為自己畫一個圈，然後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如果早點讓我知道水無月喜歡男人，就不會這樣誤會你們。」

「的確是應該早點告訴你，可是總想不起要說。」或許是因為心裏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總是有着奢望。

「我明白你們感情很深厚。只是有時候看見你們在一起，就像有一道透明的牆，仿佛我是不相干的外人，只能隔牆觀看着，心就感到特別不好受。每每看到他比我更像是妳男朋友，更是呷醋生氣。」

「對不起。」除了道歉，我確實不懂還可以說甚麼，面對韓元浩，好像只餘下歉疚。

「不用說對不起。」他拍拍我的頭：「我知道水無月在你心中，地位是跟陸允相同，都是不能割捨的親人。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水無月罵得沒錯，我太自負，覺得妳只能是我的，不論過了多久都會等我。卻忘記人心會變，當意識到我不一定是妳唯一時，我不安害怕，甚至沒了自信.......」

聽到韓元浩說的話，內心不期然感到悲慟，我真的無法把水無月割捨嗎？

還是只是很傻的以為遺忘他等同否定我的過去，等同把其中一部份的我刪除掉，所以我才捨不得？

明明知道水無月永遠無法給予我所想要的感情，而眼前的韓元浩才應該是我要愛的人，可是我卻甚麼都給不了他，只自私的留着他的溫暖，我沒辦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如此卑劣的自己。

眼眶灼痛，有淚在打滾，我把頭抬高，不想讓淚水落下。側頭看着我的韓元浩，慌忙的把車停靠一邊，板過我的身體，雙手捧着我的臉，「陸捷，我說這些不是要讓妳難過，只是想讓妳知道，我真心想跟妳一起，想把我們錯過的時間補回來。」

我把臉埋在他掌心，眼淚簌簌落下，連聲音都在發抖：「我知道，我知道...」

他用手擦過我的眼淚，俯身吻我，把熾熱的情感，透過雙唇傳達給我。

「傻瓜，怎麼這麼容易就哭了？以前妳多生氣委屈都不會哭，總是一臉冷漠不服輸的樣子，現在這麼容易就服軟，我還真不習慣。」他揉着我的頭髮：「怎麼辦？我還預備了很多更加感動的話未說...」

我看着他，破涕為笑，更不忘虧他：「剛剛不是說沒自信嗎？突然又自信十足了？」

「沒聽說過男人的自信是因為女人的愛嗎？」

我搖頭。

哭過後，饑餓感頓生，於是問道：「你餓了沒有？」

他把我擁入懷中，下巴抵着我的頭：「唔，有一點點，不過我現在最想把妳誘拐回家。」

如果水無月已是我生命中無法抹掉的一部份，韓元浩又何嘗不是，讓我剪不掉、離不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