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迷糊之間醒來,伸手摸到床邊震動不已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十九分。
在這種時間被電話鈴聲吵醒,手機上顯示的3:19,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起床後的整天都會記得這三個數字。
李冠廷看了下來電顯示,沒有顯示號碼。他果斷地按下靜音,倒頭繼續與林雨昕送的鵝絨枕纏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枕頭是林雨昕送的緣故,李冠廷今晚的夢裡一直有她,又或者説,林雨昕根本就是夢裡的主角,他反而在自己的夢裡成了配角。
今晚的夢,李冠廷回到了高中時代,在那輛唯一的路線公車上,擠滿了搭車上學的學生。在夢裡,他坐在車尾靠窗的位置,欣賞著窗外遠方,陽光削過山頭,一點一點衝破頭頂的那片灰藍色天空。
公車停下又再次起動,擠在公車前半部的學生一陣蠕動之後,他看見自己擠過那群學生,走到靠近後面車門的地方,一手抓著欄杆,兩眼直直地朝著自己的方向看。
這時候,李冠廷才發現,在夢裡他是以林雨昕的視角在看著自己。
『這代表了什麼?』他在夢裡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
問題的答案好像就要呼之欲出,但李冠廷卻再次被不識相的手機震動聲吵醒。
又是一通未顯示號碼的電話。
被打亂的睡眠,加上錯失夢裡的答案,清醒之後的李冠廷決定將這股氣,全部出在這通不知好歹的電話上。
「喂」,另一邊傳來的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肏...」,原本要問候對方祖宗的連珠炮,在聽到對方發出第一個音的時候,瞬間熄火。突然的收聲,讓陳冠廷忍不住乾咳了好幾聲。
「弟啊!沒事吧你?」
「二姐,原來是妳喔,搞什麼啦,這個時間打來!」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我也不會這麼急。」
聽見李若羽說『有重要的事』要找他,李冠廷並不買單,「是什麼事情可以重要到,非得現在打給我,而且,你用什麼電話打來的,為什麼是『未顯示號碼』?」
「先不要問這麼多,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有用Sandbox Feather?」
聽見Sandbox Feather,李冠廷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馬上就想到昨天下午,在姚哥的咖啡館裡,他曾經把從小綠那邊拿到的檔案,丟進去Sandbox Feather裡面開啟。
「有啊,怎麼了?」
「那個檔案是從哪兒來的?」李若羽的語氣有點急燥,一點也不向平常的她。
李冠廷的二姊—李若羽,個性不慍不火,平常廢話不多,但她每次開口,總能一針見血的突破盲點。在李冠廷的印象裡面,二姊的急燥只有出現過幾次,而且都是跟他有關。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他念國中的時候。那天在放學的路上,他被隔壁村的小混混給盯上,帶往學校旁的偏避小徑,這個景象剛好被李若羽的同學看到。正在家裡附近宮廟的雜貨店旁,吃著冰棒的李若羽,聽到趕來通知的同學說到這件事,丟下冰棒就跟著同學趕了過去。
李若羽急忙趕到的時候,幾個小混混正圍著李冠廷。跌坐在地上的他,上衣被扯開,書包裡的東西散落在一旁,看得出來他已經被這群人招呼過了一輪。帶頭的小混混正打算從李冠廷的褲子口袋裡,搶走他每個月已經不多的零用錢。
見狀的李若羽急忙大叫,「想死啊!住手!」
小混混順著李若羽的聲音望過去,只見著一個身高不滿一米六的女孩子,氣喘吁吁地站在小徑上。
背對著李若羽的他,聽見是二姊的聲音,擔心她也會被這群混混欺負,撐起身體站了起來,打開雙手想要阻止這群人找上李若羽,卻只見這群混混像著了魔似的,全都呆站著不動。
心裡納悶的李冠廷,也疑惑地回頭看向了李若羽。回頭看到的景象,讓他也像那群混混一樣,愣在了原地。
原來,小徑上不是只有李若羽一人。
在她身後,一群臉上塗著絢麗油彩,手上拿著神器,目露凶光的整隊家將,也正在盯著他們。
家將們跟那群混混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冠廷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後來再見到那群混混的時候,他們也成了家將,而且全都聽他二姐的號令。
李冠廷一時之間不知道小綠到底算是什麼身份,「呃…..從一個朋友……朋友的那邊。」
「什麼朋友?」
「就……」李冠廷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就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跟李若羽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李若羽沈默了半响,彷彿又恢復了正常。
逐漸清醒的李冠廷突然想到,李若羽是怎麼知道他有用Sandbox Feather這個軟體。
「二姊,妳怎麼知道我有用Sandbox Feather?」
「先不用管這個,我之後再跟你解釋」短暫的沈默之後,李若羽的急躁又再次浮現,但她語氣裡的急躁又多了嚴肅,「你等我先把一些事情弄清楚之後,我再聯絡你,還有,不管怎樣,都不要再嘗試去打開那個檔案!」
話音才剛落下,李若羽就匆匆掛上了電話。
二
繼續躺在床上的李冠廷,睡意已經完全消失,乾脆起床煮上一杯久違的手沖咖啡。
拿出手沖咖啡的器具,他忽然意識到,這套器具是林雨昕送他的聖誕禮物之一。即便林雨昕知道,他對咖啡這個玩意兒,單純只是需要攝取咖啡因,全無酸苦濃淡的要求,還是堅持送他一套,說是希望等他學會之後,隨時都可以到他家喝上一杯。
喝上一口咖啡,李冠廷開始回想,和林雨昕重新認識之後的這幾年,他好像從來沒有送過她什麼,除了每年收到老家寄來枇杷的時候,會全部轉送給她之外。
『她愛吃枇杷嗎?』
他從沒問過林雨昕這個問題。
留下一口咖啡在杯裡,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二十一分。李冠廷從陽台窗戶往樓下看,對面一樓的早餐店已經開始營業。幾個上班族穿著打扮男女正站在店外,正等著老闆娘用餐點來點名。
那些等待著三明治、蛋餅、漢堡、奶茶的客人中,有的低著頭滑著手機,有的專心地看著煎台上的餐點,有的目不轉睛的盯著老闆娘不經意露出的豐滿北半球。
還有一個男人,正好抬起頭與李冠廷四目相接。
男人的目光在接觸到李冠廷的時候,就像是拆掉客廳沙發的黃金獵犬,在主人目睹慘狀的那一瞬間,立刻移往別處,然後一步跨進早餐店裡。
李冠廷並沒有特別在意那個男人的舉動,因為有時他也會隨興地抬起頭,看著圍繞在頭頂四周的景色,在腦海裡攝成一幀照片,加上不同想像的濾鏡。
『或許,我應該買一份早餐』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的李冠廷,很快地就抓著鑰匙下了樓。
到了樓下,點好了早餐,李冠廷想起剛剛與他四目相接的男人,看了眼早餐店的內用區。
沒見到剛剛的那個男人。
拎著剛買好的早餐,李冠廷回到住處的一樓,進了電梯,看著一整排樓層的按鈕,他猶豫了一下之後,按下了按鈕。
電梯緩緩上升,李冠廷一個人在電梯裡,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很多畫面。
不知怎麼地,畫面簌的停留在剛剛那名男子的臉孔。
『我在哪兒見過他嗎?好像哪裡怪怪的』李冠廷在心裡這麼想著,樓層按鈕的小燈也剛好熄滅。
電梯門緩緩打開,走道上消防警報機的紅色警示燈,虛弱地亮著紅光。
走過消防警報機,男子的臉又在腦子裡浮出,這一次,他臉上的特徵一下子清晰了起來,『原來是那顆痣!』
像是解決了克雷數學研究所的七大數學難題,李冠廷心中很是興奮,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但其實他連兩位數的加法,都需要計算機的幫助。
走到再也熟悉不過的門口,房門一下拉開,彷彿屋裡的人早就等在那兒,只待李冠廷來到門前。
房門突然地打開,讓李冠廷一度想要扭頭就跑,但開門的人迅速地認出了他。
「你怎麼在這兒?」林雨昕一臉驚訝。
李冠廷一臉羞赧,呆站在原地。
林雨昕見到他手上拎著東西,露出微笑,「那是要給我的早餐嗎?」
李冠廷站在原地傻笑著點點頭,手卻忘了抬起,將早餐交給林雨昕。
林雨昕後退了一步,側過了身子,示意李冠廷進屋。
李冠廷也不是沒到過林雨昕的住處,只不過,幾乎每次都是為了送喝醉的她回家,像現在這樣專程來找林雨昕的次數,寥寥可數。
他站在她家門口,心跳開始加速,快速流動的血液從耳朵開始出發,帶著一股腎上腺素的熱度,開始擴散到脖子跟雙頰,但他臉上還是一副木雞般似的表情。
『我站在這兒幹嘛?我不就是想確定心裡的某個感覺,才特地去買了這份早餐?』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對勁」見李冠廷遲遲沒有反應,林雨昕關心地問起他。
「喔,沒事啦」李冠廷像是從夢裡驚醒,伸手將早餐交給林雨昕,「這給妳。」
「謝謝!」林雨昕接過早餐,想了個理由邀請李冠廷進屋,「嗯~有朋友送了我一包咖啡豆,我沖一杯讓你試試看,進來吧。」
「嗯」李冠廷微微地點了點頭,但他內心其實很想要扭頭就走。想要離開的原因並不是想拒絕林雨昕,反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思。
這種喜歡的感覺,就像當初他站在威廉.克萊茵的作品前,心中哪股止不住的悸動,讓他覺得驚慌失措。
他還是沒有移動腳步。
林雨昕依舊將大門敞開著,站在門內等著李冠廷入內。
面對還是一直呆站著的李冠廷,林雨昕決定不再給他繼續胡思亂想的機會,伸手拉住李冠廷,直接將拉他進門。
林雨昕從沒想過她的力氣有這麼大,或是李冠廷的身子竟然這麼輕盈,她只不過輕輕地拉了李冠廷一把,他竟然就直接倒向了她,把她壓在了地上。
李冠廷的反應把林雨昕嚇壞。等到躺在地上的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李冠廷是暈昏了過去。
她掙扎地想要起身,卻也在下一秒失去的意識。
在眼球上翻的最後一秒,她看見門口有一雙陌生人的腳。
三
被招呼了幾個巴掌,臉頰的辣痛加上後腰靠近脊椎的地方的明顯灼痛,讓李冠廷的意識逐漸清晰。
眼前一片黑,雙手動彈不得。
李冠廷意識到他被矇住了眼睛,兩隻手背在身後,以手背相對的方式緊緊綁住。
「林雨昕呢?」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李冠廷馬上擔心起她的安危。
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林雨昕的安危,臉上又感到一陣辣痛,身體順勢倒向右邊,左耳鳴鳴作響。
「醒了吧你?把東西交出來!」
鄭佳達看李冠廷沒有反應,舉高雙手,打算再給他一巴掌,卻被恩佐出手擋下,「你知道我們在找什麼,把東西交出來,免得你女朋友受太多苦。」
話才說完,李冠廷就聽見一聲悶叫。他認出來那是林雨昕的聲音,雖然聲音聽起來像是悶在被窩裡的汽笛。
「你們要找什麼?」
「還在裝蒜!」鄭佳達又準備揮出巴掌,又被恩佐攔下。
倒在地上,同樣被矇眼綑綁,嘴裏還塞著隨手抓到的抹布的林雨昕又一次發出悶叫聲,李冠廷腦子裡止不住的浮現出曾經在電影裡看過的殘忍逼供畫面。
針刺、刀切、烙燒、鑽穿、拔甲、電擊,甚至是將裝著冰塊的保險套塞進下體。
腦中的恐懼畫面一再閃現,李冠廷求饒著,「我真的不知道你們要找什麼東西?」
「還裝!?那個叫大毛的廢物說,東西被你拿走了,你還不交出來嗎?」
聽到大毛兩個字,李冠廷立刻明白他們要找的是什麼東西。
「你們要找的是記憶卡?」李冠廷說完之後,也馬上擔心起了大毛,「如果大毛沒事……如果你們放了大毛……還有我們,我……我就告訴你東西在那裡。」
這番話說的斷斷續續,語氣中毫不掩飾地露出對現況的恐懼,讓鄭佳達的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你是電影看太多了嗎?東西我遲早會找到,問你東西在哪兒,只是不想浪費我太多時間,還跟我談條件?你腦子裝的是漿糊啊!」
說完之後,鄭佳達沒再說話,但李冠廷隱約感覺到有另外一個人進到屋裡。
就像戴上了耳罩式的耳機,周遭變得異常安靜,傳到耳膜的只剩下林雨昕極為細小啜泣聲,還有在李冠廷身後的窸窸窣窣的對話。
從後方傳來的對話之中,李冠廷確認了綁架他們的總共有三人,目的就是為了那張記憶卡,還有,找到記憶卡之後,他跟林雨昕兩人,十之八九就會被殺掉。
一想到這裡,李冠廷心裡擔心的反而是林雨昕,而不是自己。
「你們放了我朋友,不關她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她……」。
一股低沉的機油味往鼻腔竄,左上額被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頂著,讓李冠廷不自覺地聯想到,抵在頭上的是一把手槍。
又是一陣窸窣的對話,聽來像是接下來要怎麼處理他們。
李冠廷心裡想著,這幫人不再追問他記憶卡的事,應該是已經到他家裡搜到了東西。
果不其然,剛剛一直跳針問他問題的鄭佳達又再度發問。
「你有沒有備份記憶卡的內容?」
理論上來說,李冠廷的確沒有備份,除了他將記憶卡的內容上傳到Sandbox Feather裡。
「我沒有沒有密碼,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也沒有備份。」
剛一說完,恩佐的一隻手摸上了李冠廷的脖子,從脖子上傳來的皮膚觸感,讓他明顯感受到這隻手的主人,曾經經歷過許多事。
手從正面掐著李冠廷的脖子,但只是輕輕地靠著,就像是中醫師在把脈的力道。
「我們來玩個遊戲,我會開始問你一些問題,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沒有,別想說謊,因為我會知道你在騙我!」
恩佐接連問了李冠廷,關於他的一些基本資料,像是姓名、年齡、性別、住址這些。在李冠廷的回答問題的時候,他可以明顯感受到對方手指,像是樂手演奏薩克斯風ㄧ般,在脖子上緩緩地交相起伏。
恩佐將手移開了幾秒,然後由重新摸上李冠廷的脖子。
「還是一樣,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沒有,別說謊,因為我會知道。」
李冠廷明白了對方剛剛的動作,其實是在為接下來的人肉測謊建立標準,
「記憶卡是不是你拿走了?」
「是。」李冠廷直接了當地回答。
「你有沒有看過裡面的內容?」
「我打不開。」李冠廷忘記遊戲規則,又被鄭佳達一巴掌打歪了身子。
「沒有。」李冠廷坐直身子,重新回答。
「你有沒有備份記憶卡的資料?」
李冠廷遲疑了一會兒,改口說「有。」
聽到這個答案,恩佐的手收了回來,「備份在哪兒?」
「如果你能保證我跟我朋友的安全,我就會告訴你們。」
砰的一聲,被綁在椅子上的李冠廷被鄭佳達一腳踹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肏你媽的,剛剛還說沒備份,現在還敢提條件!」
出腳踹翻李冠廷的鄭佳達,還想對倒在地上的他再補上一腳,又被恩佐出聲攔下,「等等,先把他扶起來。」
被一腳踹在胸口的李冠廷,坐在椅子上咳了幾聲,每次的咳嗽都拉扯胸口的疼痛。
「你告訴我備份在哪兒,也許可以讓你們少受一些痛苦」,恩佐湊到李冠廷的耳邊,放低了音量,「說實話,我不在乎你有多少份的備份,只要有人打開了裡面的內容,全都逃不掉,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說完,恩佐要來鄭佳達手裡的克拉克十七,抵著李冠廷的褲襠,「不如,我先在這兒開個洞,也許你會改變主意。」
恩佐拿槍用力向下頂了一下,提醒李冠廷不要就此和子孫再也不見。心裡的不甘讓李冠廷沒有馬上開口,但支撐他的也只剩下知道死期將至的最後這一點不甘心。李冠廷頂著蛋疼,心裡想著眼看是逃不過成為遺願未了的槍下魂,那還不如把自己想要說的話交代一番。
「等等!我說!」
恩佐收回一些力道,讓李冠廷蛋疼的壓力減輕了一些,「快說,你還可以少受點苦。」
李冠廷心裡清楚,雖然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十之八九是唯一的機會,他深呼吸一口之後,很快地說出:「我喜歡妳!」
手上的搶差點沒掉在地上,站在李冠廷面前的恩佐還沒反應過來,鄭佳達又再次飛出一腳,將李冠廷踹倒在地。
倒下的李冠廷,忍著胸口又一次的傷害,喘著氣,又說了一次:「我喜歡妳!」
李冠廷的話,聽在鄭佳達耳裡就像是不肯就範的戲謔,又朝著地上的李冠廷,在他的肚子補上兩腳,這讓李冠廷無法再次出聲,只能躺在地上乾嘔。
恩佐示意鄭佳達將李冠廷扶起,再次把槍抵在他的褲襠。這一次,恩佐不打算給他再一次機會,就要扣動扳機,轟掉褲襠下的子孫袋。
連串的門鈴聲加上參雜其間的敲門聲,又讓恩佐的手收了回來。
「喂,開門!」一個中年大嬸在門外吼著,聲音中充滿了怒氣,「一大早的,乒乒砰砰,讓不讓人睡覺啊?開門!我知道妳在家,再不開門,我就要報警了!」
大嬸的聲音,即使隔著一道房門,依然可以在屋裡迴響著,讓在裡面的恩佐他們三人,決定先堵上李冠廷的嘴,等著門外的大嬸自動離開。
但屋裡的三人顯然低估了睡夢中被吵醒的那股怨恨,大嬸依舊在門外拍打著房門,高聲叫戰。
「一天到晚吵,我怎麼睡覺,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真的報警了!」
看來是沒有辦法繼續在這個屋裡就地拷問,如果警察真的來了,萬一再加上聞風而至的媒體,狀況可能會無法控制。恩佐當下決定轉移陣地,讓鄭佳達以國安局的身份出去面對門外的大嬸,將李冠廷與林雨昕兩人當成情治單位追捕的對象,將現場偽裝成追捕要犯,先將兩人弄出這個屋裡再說。
鄭佳達打開大門,亮出了國安局的證件,將大嬸帶到一邊,讓出大門口,再用身形擋住她的視線。他先是對大嬸一陣道歉,然後糊弄她說這是一場國安局的追捕行動,屋裡的另外兩人趁著大嬸在打聽八卦的時候,把人戴上頭套之後偷偷地帶往電梯。
四
到了一樓,兩人就像真的是在執行一場逮捕行動,利索地將疑犯塞進路邊廂型車的第三排,路人見到這個的場景,有人準備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被趕下樓的鄭佳達阻止,他還是一樣先亮出了證件,然後再把糊弄樓上大嬸的故事又說了一遍。
這個時候,剛剛在樓上的大嬸也到了一樓,看見鄭佳達正在解釋著這是一場國安行動,連忙小跑上前加油添醋地豐富了故事的情節,最後還喧賓奪主,交待起兩名逃犯平日的生活作息。
路人聽大嬸說得津津有味,還不忘一起同聲出氣,數落現在年輕人的不是,完全沒注意到鄭佳達已經轉身上了路邊的廂型車。
坐上車的鄭佳達,心裡的一股鳥氣無處發洩,只好對著後座叫囂,「等等有你好受的!」
早上趕著上班的車流很大,讓廂型車沒有辦法維持高速前進,再加上剛好附近宮廟正在酬神,陸續有一些陣頭抵達,以往一個紅燈的時間,就可以順利通過的十字路口,現在卻要花上三倍的時間,這讓鄭佳達心中的怒火又燒得更旺。
「你他媽的!」鄭佳達掏出手槍轉過身對著後車廂,「浪費我這麼多的時間,我現在就把你幹掉!」
「嘿,輕鬆點」,恩佐讓鄭佳達把手槍放下,「相信我,在車子裡會更難處理,腦漿會流到縫隙,很難清理,時間久了之後,那股味道,你不會想要再聞第二次。」
鄭佳達直視著車子的後方,就像被櫥窗裡的玩具吸引目光的小孩,只是少了該有的興奮與期待的閃閃亮光,如果幫他加上一雙毛耳,在配上一張毛臉,就會像一隻瞪大雙眼,但眼神中充滿疑惑與不解的黃金獵犬。
恩佐發現了鄭佳達的不對勁,也跟著他一起轉身往車子的後方看過去。後車廂的窗戶外面,出現了一張臉,那張臉上有著不對稱的黑色線條,眼睛周圍的圖案一大一小,嘴巴附近的紅色圖案歪斜到一邊,讓人以為他的嘴巴裂了一道口子,整張臉看上去像是一幢建築師在情緒失控下的作品。
「那是什麼?」恩佐開口問了一旁的鄭佳達。
鄭佳達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那張不對稱的臉孔,其實只是廟宇陣頭裡常會見到的家將,正當他想到要怎麼解釋的時候,那張臉就從窗外消失了。
「沒什麼,那就是我們堵在這兒的原因。」
話才剛說完,原本緩慢的車流慢慢地順暢了起來,廂型車順利地通過了被陣頭佔據的這個路口,開上市區的高架道路。
上了高架道路一陣子之後,廂型車開始刻意地在車陣中穿梭,鄭佳達像是心知肚明似的,調整了一下車內的後視鏡。
「有人跟蹤?」恩佐也發現了不對勁。
「嗯,你看後面那台貨車,從我們上高架之後,開始越跟越近」,鄭佳達的眼睛一直盯著後視鏡,又指示著開車的人,「等等交流道先下去,繞一圈再上來。」
廂型車沒有打上方向燈,在錯過交流道前的最後一刻,將車駛下交流道。
「誰會跟蹤我們?」恩佐問著鄭佳達。
「不知道」,鄭佳達注意著貨車是否有跟上,「也許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誰會想要跟蹤我們?」
雖然可能只是疑神疑鬼,但在鄭佳達還沒反問他之前,恩佐早已在推測各種可能。他推測最壞的狀況會是,李冠廷其實已經打開了檔案,而檔案的部分資訊已經被最不該知道的人發現。現在,這些人打算來搶記憶卡。
恩佐沒有把他的推測告訴鄭佳達,也跟著注意起貨車是不是有跟上,但其實他已經開始依照周邊的環境在推演,該如何應對可能會有的衝突。
廂型車駛下交流道之後,沿著高架橋前行,轉進了橋下的停車場,然後故意靠邊停下,觀察了幾分鐘之後,再從另一邊的出口駛出停車場。
「也許是我們太過敏感了」,雖然鄭佳達嘴裡這麼說,但他還是繼續環顧著四周,防範著未知的可能。
「也許吧,小心點總是好的」,恩佐也是一樣,一邊說著ㄧ邊繼續往自己的周遭觀察。
車子被路口的紅綠燈擋下,過了這個紅綠燈之後,就是橋下迴轉道的入口,他們打算駛進迴轉道,重新再開上高架道路。
綠燈亮起,廂型車啟動,朝著迴轉道的入口前進,車頭剛進入彎道,就立刻煞住。
一輛貨車出現在眼前,但不是原本跟蹤他們的那輛。鄭佳達從車窗望去,對面貨車上的駕駛,臉上也畫著家將的臉譜,貨車駕駛挑釁般地長鳴喇叭,像是在叫戰著眼前的廂型車。
不想在多做猜測,鄭佳達按下車窗,掏出腰間的手槍,直接對著貨車駕駛比劃。
貨車駕駛先是愣住了兩秒,然後識相地退出了迴轉道,朝另一邊的出口駛離。鄭佳達一行趁著貨車駛離,加速駛出迴轉道。
在等待重新開上交流道前的最後一個紅綠燈,鄭佳達看向車內的後視鏡,想要確認剛剛的貨車是不是真的逃離了,就在燈號準備變換之際,剛剛逃離的貨車又出現後視鏡裡,見到對方又跟了上來,他要駕駛搶在燈號變換前的兩秒直接衝過路口。
廂型車突然地衝出路口,讓還在路上的行人嚇了一大跳,路口充斥著怒罵聲、喇叭聲跟急煞之下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嘶吼。
廂型車靈活地閃過路上的行人與煞停的車子,甩開跟蹤他們的貨車,在快要衝上交流道之時,猛烈的撞擊從廂型車駕駛座的方向而來,一輛貨車將廂型車撞得車頭調轉了九十度,輪子撞上分隔島,整輛車側翻在路上。巨大的撞擊聲,讓原本匆忙的街頭,瞬間凝結成一幅寫實畫,兩輛車子的零件散落一地,有路人拿起電話報警,另外幾個人則是上前查看車內人員的情況,發現車裡的人似乎都受了點傷,有人暈了過去,有人則是被卡在車內。
正當幾個路人試圖想要救出車內受傷的人,貨車上走下一個人,又或者在這個情景之下,他臉上的油彩和正流著血傷口,會讓人以為走下的是一個捉拿人間妖魔的神官。忙著救人的幾個路人,見到這人臉上不對稱的油彩,畫著一大一小的眼睛,歪斜的嘴巴,驚嚇到停下了雙手。
這時另一輛貨車開了過來,又下來幾個畫著臉譜的人,他們沒有說什麼話,直接拉開廂型車的後門,將裡面的李冠廷拖上了貨車。臉上流著血的那一個,探頭瞧了瞧廂型車裡的其他人,像是在確認幾人是否還活著,之後也跟著上了貨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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