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水神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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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天衡日日到別苑探望，偶爾來看兩眼，偶爾待一會兒，這日正巧遇上傷患顫動眼睫、睜開眼睛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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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數日醒來，雪冽的記憶尚留停在天神殿，睜眼沒來得及看清，內心猶自惱怒交加，既悲愴且憤恨，赤眸戒備地瞪著眼前的神族，雙手下意識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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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瞪一雙赤紅眼睛，灰瞳仁警戒地豎成一條線，天衡稍微往後挪了一步，在床邊不遠處的臥榻上落坐，緩慢輕聲地哄道：＂先不生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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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沒說話，依然豎直灰瞳仁警戒著，紅彤彤的眼睛讓他看起來有些駭人也有些可憐，駭人的感覺或許與他父親相同，可憐的部份就像極了他母親......，尤其那片濃密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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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己走神了的天衡收回想像，繼續輕聲誘導對方放下戒心，道：＂......我們見過的，在天神殿上，你還記得我不？......呃，就是孤單一個坐在大椅子上的那個，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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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幅度點頭，雪冽在心裡回答：記得，這個神族和另外兩個殺到魔域來的混帳不同，他讓他們住手，他在乎我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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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坐下後便不再移動，似乎沒有靠近的意圖，說話語氣也是輕輕柔柔，漸漸的，他感覺到自己處境安全，身上的傷也不那麼疼了，遂放下敵意，試探地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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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沒有立刻回答，先低頭想了想，才緩緩開口道：＂我是天界君主，也是這天神別苑的主人，你可以隨他們叫我帝君，或者叫我天衡。......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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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想起來了，天衡這個名字他聽過的，雙刹曾經提到過這個神族，說他......。猛地想起雙刹已然不在了，為保護族人而戰的父親也一起離去，現在的魔域、他的家已被燒成一片灰塗塗，兄姊們不知是否無恙，也不知道殘餘多少族人......。雪冽垂下眼睫，微微抿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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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心被揪了一下的天衡輕輕咳了聲，再次詢問：＂你的名字呢？我該叫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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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要不要告訴他呢？雪冽想起自己陷入昏迷之前，曾見到這個神族坐在殿中最高位置俯瞰下方，當時趴臥在最低處的他朝上望去，那角度看見的，是眼前這神族的遙不可及和高高在上，可是不曉得怎麼回事，當對方近在眼前時，那種神態和語氣便截然相反，震懾眾神的氣勢如泡影消失，態度居然顯得溫和可親，表情溫柔得不似君主，對自己說話那小心討好的語氣宛若哄著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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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後態度之別有如雲泥，可這神族身上散發的一股香甜味兒卻是一樣地可口，魔族靈敏的嗅覺不會在食物的好壞上出錯，這個天衡也一定像聞起來那樣地好。雪冽眨眨眼，瞳孔一點點地擴展開來，手腳也不再緊抱著自己，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上傷口已經被清潔並治療過了，衣服換了乾淨的，身下床被非常柔軟，而自己則剛結束一場深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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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嗎？雪冽遲遲未答，天衡也不在意，任沉默漫延著，直到敲門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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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是我。＂敲門者自報身份：＂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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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讓水神星川進了屋，開口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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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星川瞧了雪冽一眼，若有所思。半晌挑了個距離天衡不遠的位置坐下，先恭敬地喚了聲帝君，開始說起日神晝種種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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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日神晝就三番兩次地挑我錯處，不僅如此，找霜汝麻煩也有過幾次，我們向來忍他讓他，不與他計較。帝君也是，盡量不與他爭，從未冷遇過他，可他又是如何回應我們？＂即使動了怒的水神星川，說起話來也依舊溫文爾雅，措詞不帶粗鄙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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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自己母親名諱，雪冽抬起眼眸朝水神星川望去，認真仔細地聆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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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他上天神殿尋釁，咄咄逼人，與火神融炎一起胡鬧，甚至捉了半......＂水神星川轉頭看了雪冽一眼，跳過幾個字，接著道：＂帝君只是綑了一會兒就放，這懲戒是不是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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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垂下視線笑了笑，不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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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星川忍不住又勸：＂帝君，日神晝妄圖天神之位已久，各種藉題挑事，這回都犯到天神殿上來了，不可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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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嘆了口氣，天衡終於回答：＂天神之位......，我也不是非佔這位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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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一句話驚得水神星川站起身喚了一聲，跟著又坐了下來，強忍下激動情緒，往天衡方向挪移，直到同坐於卧榻上，挨近了天衡，才又道：＂天神之位當初也不是承讓來的，分明是天神靈器認主，誰也強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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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了，既然你都說強求不得，日神晝又何嘗不懂？＂天衡勸慰道：＂星川，別太操心了，人間界才是你我應該著力的地方。凡人多苦多難，都等著天界伸出援手，神族有多強大，到底也就那麼零星幾位，以後天界要仰賴的或許是那些神官神將，至於天神一職，究竟未來如何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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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受天衡輕緩語氣的影響，水神星川平靜了下來，半是埋怨半是打趣道：＂眼下天界風不平浪不靜的，你還能著眼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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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水神星川逐漸放下怨氣，天衡又笑了下，彷彿對一切都不是那麼在意。靜靜瞧著的雪冽心裡想，這天神帝君......有點兒奇怪，照先前話裡說的，是該對那混帳日神晝生氣的，可他態度怎麼像不大放在心上的樣子？笑呀笑的，寬容溫和，笑容好看歸好看，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疏遠感覺，與方才刻意討好自己的親近又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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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再對日神晝的舉動視而不見，狡詐如日神，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上位，首先就會滅了原君主，屆時你讓我怎麼辦？是喜認新主，還是誓不甘休？＂水神星川挨了過來，語氣和措辭愈來愈隨意，原先的恭敬態度也慢慢轉變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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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輕笑，又道：＂放心，他打不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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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他光明正大來打，＂水神星川為對方的不在意而煩憂，說道：＂就怕他背後玩出什麼損招，防不勝防，別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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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收起笑容，天衡移開視線，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那也無妨，我在這天神殿都守上千年了，他想頂替，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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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星川忍不住喚了一聲天衡，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一臉的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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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回給星川一個安撫的淺笑，溫聲要求床上的傷患安心養傷，在傷好之前什麼都別去想，又喚來仙子水肖，交代她準備點吃食，眼神示意水神星川到屋外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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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川和天衡之間是什麼關係？為什麼看起來既親密又疏離？雪冽看著兩個神族步出屋外，顯然天衡並不打算讓自己聽見他和星川接下來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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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步出天神別苑的靜室，天衡反手帶上門，兩位神族一前一後走了一小段路，水神星川終於將憋了許多時日的話問了出口：＂那半魔真的是霜汝和魔尊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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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頷首，水神星川忍不住又往下問：＂神族所在絕不可能逃得過你的眼睛，所以你不但知道霜汝在哪裡？還打算保護她的孩子，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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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輕輕應了聲嗯，盯著他背影瞧了好一會兒的水神星川沮喪地道：＂霜汝的事你全都知道，卻從來也不告訴我，連她現在去了哪兒也不說，她消息全無三年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連她和魔尊磔有了個孩子也被瞞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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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川，＂回過身來的天衡笑得有些苦澀，說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來得輕鬆，不在意比在意來得好受，觀萬事的天神連尋常凡人的快樂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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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水神星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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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自以為是而已。＂天衡無所謂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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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時常說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乍聽之下無趣、煩躁又千篇一律，可歲月流逝再回過頭來，假如還記得他當時說過的字句，便又會隱約感覺到天衡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否早已知道些什麼，並且曾試圖提早阻止和勸解。水神星川定定瞧著他，似是想從交接的目光中讀懂天衡未道盡的玄機，卻無可抑制地將自己看出了滿腹牢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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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早些告訴我霜汝生了個魔族的孩子，我也不至於在天神殿上跟日神晝東拉西扯的，白費力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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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眼裡盈滿歉意的天衡，誠心誠意地道了歉，低聲解釋道：＂我並非事事都能先知先決，時間有限，而世事無限，我以凡人的事優先，也是直到神官們一去魔域不回才觀事的。霜汝沒同我提起過，我是在看到那孩子的臉時......。抱歉，能早一步也好，我該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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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千年的左膀右臂，水神星川對這位天神的感情相當複雜，有時覺得天衡枯燥無味，令人疲倦，可更多時候，內心又渴望爭取天衡眼裡的首位，那渴求甚至能超越職務的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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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而緩慢地握住了天衡的肩，水神星川探問道：＂可就算是霜汝的孩子，那也是半個魔族，你真要讓他待在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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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這次表態得迅速而明確，他點頭微笑道：＂嗯，他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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