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神族無比強大，肯定見識過大風大浪，這種摔杯破碗的小事只能算作熱鬧，上等魔們敬畏地瞧著剛踏進門的神族尊上，內心感激崇敬並存。忽地一陣鑽入骨髓的冰冷直達軀幹，尊主那更勝寒霜的視線掃來，凍得他們混身僵直，不住打冷顫，在猶如寒冰擲來的目光中領悟非禮勿視的真理，大氣不敢出地轉身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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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天衡溫聲說道：＂你嚇著孩子了，雪冽，他們最多不過十七，離開父母沒多久，你別太過嚴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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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不算孩子了。＂雪冽半是埋怨，半是委屈，故意往事重提道：＂我家破父亡時才十二，天界逃亡時才十三，誰對我手下留情了嗎？神族沒有，魔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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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錯話了，要糟！眼前這位看似威嚇凜然的魔域尊主，自從明白年少時悲慘的經歷徒惹他心疼之後，賣慘裝可憐這戲碼時不時要上演，若不能及時阻止，等等有得哄了。天衡輕咳一聲，連忙道：＂都是我沒照顧好你，是我的錯，咳，我回房反省，你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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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日才等來兩句話，又聽夜良嘮叨一晚上，雪冽早已滿腹委屈和心酸，見天衡轉身要走，立刻丟下夜良跟了上去，邊跟邊喚道：＂天衡，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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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臭小子！話沒說完，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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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良伸手欲攔阻緊跟而去的雪冽，不料天衡回過頭來對她說：＂早些歇息吧，魔童院的孩子們都說好久沒見你了，夜良，治水的事急不得，別忙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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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原先還想力爭，在瞥見臭小子心事重重凝望天衡側顏的那一刻，夜良的心舒坦了不少，率先大步流星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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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跟在天衡身後進了房門，自然地反手關上，沒有一丁半點的停頓，展開胳臂就要上前摟抱，被天衡巧妙地避開了，他一怔，聽天衡輕聲解釋道：＂夜良住的屋不遠，你的侍從也在屋外，挑重要的事說吧，要沒別的事，你晚點兒再悄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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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踏入魔域，天衡就被安排住在這間屋，距離雪冽的卧房只要幾步路，一開始天衡並未多想，只道這孩子看重他，想將他安置在身旁。明白對方心意之後，這距離一度令他不適，直到確認內心隱情感，這距離便成了恰到好處的間隔，雙方可以隨時見面，同時保有各自的隱密和隨心所欲，挺好。唯一不好之處，就在於他錯估雪冽的獨立性，這孩子堅持每朝同食，每晚同寢，食倒是無所謂，神族不怎麼需要進食，食靈草飲靈露，皆是為了補充自身的靈力所致，不吃也不礙事，可夜同寢就為難了，雪冽不是孩子，身量不小，非要擠在一張床上睡，實是困擾，若非他白日忙得身心俱疲，不一會兒便能睡著，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雪冽解釋心中所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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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彼此之間分明已互通心意，決定共度未來，親密行為不是沒有，為什麼他必須晚點再悄悄過來？又不是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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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乾咳一聲，不自在道：＂我要獨自思考些事情，你在這裡未必不可，只是我想得入神，恐怕疏忽了你，讓你感到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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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見不同，差點起紛爭的時候，天衡習慣以分散注意的方式模糊爭執，暫且繞道癥結點。這在議事殿堂上十分管用，在眾說紛紜，爭執不下時，大多能影響眾所矚目的方向，終止衝突，冷卻眾怒，讓眾望以不同形式重新回歸。可惜這作法在雪冽身上適得其反，模糊癥結點成了變向逃避，解決彼此衝突的時間愈拉愈長，而伴侶關係建構在一對一狀態，相似性質的雙方往往造就漫無止境的熱吵或冷戰。 一冷伴隨一熱，一靜搭配一鬧，是最有效打破僵局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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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你是在顧忌，你不想他們知道，你和我之間什麼關係，你不願讓其他人發現，你我同睡一張床，我說的對嗎？＂雖然心中隱約有這猜測，直接問出口，卻是半年以來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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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這麼說。＂天衡揉了揉額角，疲憊地妥協道：＂好吧，你願意待就待著，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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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這麼說，也沒有否認他的臆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自己究竟算是被接受承認了，或僅是與傾慕對象共度一個美好春宵？七月圓那日，天衡說過的情話其實是謊言嗎？雪冽用力閉起雙眼，回想這半年以來的種種，原以為求而不得最是難受，得到以後才發現患得患失更加折磨。他咬牙，再問：＂回答我，你與我之間的關係，你不願讓他人知曉，不想在夜良面前承認，是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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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嘆氣，天衡疲憊不堪，敷衍地哄道：＂不是，我從沒這樣說過，你能不能別鬧？我真的倦了，這些事明日再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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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閃爍不明的言詞重重傷了他的心，得不到明確答案，雪冽咬緊牙關，吞回心頭泛起的酸意和苦澀，故意冷下臉來，不發一言，滿心期待刻意的冷落能激起一點兒火花。然而靜待片刻，發覺天衡和衣而眠，背朝向他，沒有絲毫動搖，不在意他傷心與否，不介意延續他不清不楚的身份，雪冽再也不能忍，猛地推門離去，身後帶出漫舞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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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在情感方面大器晚成，以往是雪冽追在他身後，盼著他回首一望，他們之間，一方懵懂迷茫，一方求而不得，不存在相處難題。何況不久前才將感情說開，一方難逃自責，一方美夢成真，相處難題未浮上檯面，他清靜平和，那孩子直率坦然，彼此再有心事難言，尚且能說開，只要他退一步，雪冽會喜出望外，安份忍耐。如今卻不然，自從確認彼此情意，那孩子不再滿足於追隨，開始要求他給予回應，確認關係，肯定身份，如若不得，偶爾耍耍脾氣，他能容忍，不過擺出冷若冰霜的臉色和態度，天衡絕對忍讓不得，即便性格溫和，也不免生出惱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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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自視過高，而是生來與眾不同，過上千年眾星拱月的日子，他早已習慣了，縱使不再位居天神，倒也沒有誰真的膽敢輕視甚或無視。從來說一是一的天衡，在感情上更加無法容忍被冷淡以待，是以見到對方擺出平日尊主的冷漠神色來時，一股惱怒油然而生。想跟誰想比冷！以為他是誰？魔族的下屬嗎？冰山臉色擺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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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更為年長，跟個兩百多歲的半魔小子何必計較，大約情愛毀損心智，迫使他退回雛神時代的愚昧，單顧著和那孩子胡鬧了。他一遍遍勉強自己回想起來，承認伴侶關係之前，首先得認清自己是誰，成倍的年歲橫亙在彼此之間，為了相思翻湧，從此往後，真要做到視而不見、自欺欺人？他做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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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年歲之上還有另一層障礙，那是相侼於繁衍族群的重責大任。自古神降臨伊始，相侼於繁衍的行為就普遍發生在每個種族之中，遭受多數繁殖者的否定，看似天道不納，偏是天道令其世代相傳，永恆不絕，令這渴求和行為生生依附於活體，不給逃，不讓躲，以群體倫理道義壓迫，指責變異者，譏諷打壓，勉強相侼者背負起繁衍種族的大任，勇敢直前地，給生孕者創造各種不幸。前塵鏡裡掙扎於情愛生死的凡人，早已告知他此道不通，除非掌握絕對的權力，否則休想獲得最平凡普遍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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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閱盡蒼生凡俗，終究盲從自身情愛，在思念催化下，他曾放縱自己，成全了一個美好的七月圓，那一夜，他脫口而出的珍惜與相守從來不是謊言，天曉得，他多想抱著那孩子浪跡天涯，撇下天道世俗，忠於自己，了結餘生。天衡閉上眼，放緩呼吸，內心思緒難平，勉為其難歇息，卻出乎意料地輾轉反側，夜不成眠。算了，反正神族也不怎麼需要睡眠。天衡索性起身，踏出屋外，望著遙遙不知名的方向，認真思考起來——遊歷各類界的行程，這回應當順理成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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