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毒品。」黃玥橋用蚊螆般大的音量揭露粉末的真身。
「哈?」陳睿朗罕見地當了機,連呼吸也忘掉。他現在非常懷疑自己吸入了太多化學物,令他的聽力嚴重受損。
「呃⋯⋯毒、品。」以為自己說得太小聲,黃玥橋指着陳睿朗捏在掌心的膠袋,咬字清晰地重覆一遍。
他沒有聽錯!
「毒!」陳睿朗一個激動,猛地站起來,並喊了出來。他雖然有預想過這個可能性,但那僅是一個快速掠過的想法,一個拿來開玩笑的梗,一個妙想天開的假設,他可從想過沒有竟會猜中,更不敢相信他竟有一天會親身接觸到這只會存在於電影中的違禁品。
「噓!」黃玥橋驚慌地抓住他,想把人拉下來,同時四處張望,果不其然引來了一些食客的注目,只得不停向他們點頭以示歉意。
幸好陳睿朗馬上把持住脫韁的理智,硬生生把即將吐出的話語吞下,重新把韁套上失控的情緒,徐徐坐下,然後咬牙切齒地擠出:「毒品?」眼鏡後的瞳孔猙獰得駭人。
假如有人說眼神能殺人,黃玥橋一定會舉起雙手同意。可是,現在她瑟縮在陳睿朗的瞪視下,完全不敢與其對視,只能頷首回應。
「你!你到底是怎樣⋯⋯」哦,他的血壓!他本以為是工作上的煩惱,大不了聽聽她發上司的牢騷,再安撫說這就是社蓄的生活,笑着叫她認命,怎知!哦,這傢伙!
陳睿朗扶着後腦勺,抬頭望向天花板,一陣頭昏腦脹,壓抑住想一邊尖叫一邊大力搖晃黃玥橋肩膀的衝動。但是,彷彿嫌他的頭還不夠痛,千思萬緒如同洪水般湧進他混亂不已的腦袋。有些是慌張的咆吼,有些是冷靜的分析,有些是擔憂的細語,全部重疊在一起,像團越捲越亂的毛線球,釐不清,解不開,教他開始懷疑自己有點精神分裂。
這些想法大致可歸分為:「天啊,這傢伙該不會笨笨地被捲進甚麼危險之中吧?」、「要去報警嗎?」和「我要殺了她!等等,屍體該怎麼辦?」
有趣的是,有時候,極度的驚惶反倒會麻痺神經,猶如重啟電腦,㤦人極速重拾凜冽的冷靜,頭腦清醒得可怕。
陳睿朗正是如此。
「除了這包你還有沒有其他的?」他眼神發直,用平伏的語調問。
「沒有。」很可惜的是她只能買一包。
「你有沒有告訴其他人?」
「當然沒有!只有你知道。」她可不想坐監!誰會到處宣揚自己持有毒品?她又不是傻的!
「很好。我現在就把這東西處理掉,然後我們一起忘記這件事。我們都沒有見過這東西。」粉末就混進實驗室的化學廢料,一併丟掉,膠袋就⋯⋯溶掉吧!嗯,完美。
「不行!」黃玥橋焦急地再次把人拉回椅子上。
愛說笑!她辛辛苦苦打聽小道消息好幾個月,差不多每晚都往夜店和高危公園跑,好不容易才買到這一小包東西!說甚麼也不會讓Gideon把她的心血丟掉!
「該死的,黃玥橋,你到底在想甚麼?腦子傻逗了嗎?」陳睿朗氣得直呼她的全名,但幸好理智尚存,記得要壓下音量說話。
「我想查清楚這東西的出處。」
「你這個菜鳥記者查甚麼毒品!是想當調查記者嗎?不要命了嗎?想也知道這東西的出處是罪犯啊!該不好是黑社會!砍人殺人不眨眼!與他們對着幹是警察的工作!你快點把你查到的東西都交給警察,然後抽身回去報導社會新聞!我真不知道你在想甚麼。到底是要怎樣才會⋯⋯」
啪!
黃玥橋猛地拍打桌面,把陳睿朗嚇了一跳,硬生生剪斷了他那比老太婆的纏足布還要長的說教。
「你說夠了沒?我⋯⋯我只是想查清楚我哥的案件。難道不可以嗎?」她大聲喝道。可是一喊完,她反而被自己嚇着,淚水亦隨之落下。「我⋯⋯我當然知道危險啊!但,但是!我突然發現這東西又重新出現,那⋯⋯那我又能怎麼辦?」
黃玥橋一向本着「以和為貴」的態度待人,這是她人生首次提高音量呼喝別人,對象還要是她的摯友。此舉完完全全有違她待人處事的觀念,使她頓時感到內疚和不知所措。再加上心中感到的委屈,以及從稍早之前就一直累積的不安,均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種種的情感混在一起,形成一顆炸彈,摧毀掉她的情緒防線,讓她潸然淚下,最後開始不由自主地嗚咽起來,着着實實地把陳睿朗嚇得瞠目結舌,大可把一個拳頭塞進他的口中。
「抱歉,抱歉,你別哭了。」他手忙腳亂地拆出桌上的濕紙巾,遞給黃玥橋。
認識黃玥橋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二次見黃玥橋哭得如此傷心。
侍應就挑了個絕佳的時機來上菜。他一邊面無表情地放下食物,一邊用訓練有素的偷窺和偷聽技巧迅速擷取情報,以便回去跟好奇的同事們分享分享。
黃玥橋也知道自己有點太誇張,故很快便冷靜下來,用濕紙巾擦乾淚後順便拿來敷在眼上,看看能不能消消腫。
「咳,抱、抱歉。」她抽着聲音道。「我沒有、有打算哭。」
「不,是我不對。」陳睿朗垂眼,細思了一會,想到她剛才說的話,靈光一閃,問:「難道黃sir就是因為注射這毒品而死的嗎?」
黃玥橋點頭。「是同一個牌子,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毒品,因為據我所知,我哥注⋯⋯害死我哥的毒品在這幾年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你想找我做化驗,比對它們的化學成分?」的確,如果根本不是一樣的毒品的話,那可能跟黃sir的死沒有任何關係。就算她查,也不會查到她想要的結果。
「嗯。這是我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找到的線索,該不好真的能查到甚麼蛛絲馬跡。你能幫我嗎?」黃玥橋抬起仍然閃動着水光的眼眸,脆弱得彷彿要破堤,淚水再次氾濫。
「唉⋯⋯你這樣說,我當然會幫。」面對好友的請求,他又怎會拒絕?再說,他可很清楚這件事對黃玥橋而言有多麼的重要。如果任由她自行調查,想必會像頭見到紅色的牛橫衝直撞,最後撞到頭破血流。慶幸她第一時間來找他幫忙,那他還有機會跟在一旁,確保這頭牛不會再做傻事。
「真的嗎?」黃玥橋雙眼發光,無比感激地望着陳睿朗。
「但是你有另一種毒品的化學成分嗎?」化驗不是問題,他閉着眼也能做,可是沒有比較對象,化驗結果也無用武之地。
「我有當時警方的調查資料,裏頭有化學報告。這是副本。」黃玥橋一邊說,一邊從手袋中拿出一個文件套,遞給陳睿朗。
他抽出文件,快速翻閱,然後點頭說:「嗯,我能依着這做對比。我儘快替你化驗,有結果再通知你。」
「謝謝你。」黃玥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良心隱隱作痛。事實上,她猶豫了許久應不應該把陳睿朗捲進來,亦很擔心他不會答應,可是她實在是走投無路。數個月的成果就只有這一小包白粉,如果化驗結果不吻合,那她的努力便會付諸流水,而她哥哥的死亦會永遠成一個不解之謎,但吻合的話,亦代表她將走上一條濃霧瀰漫的荊棘之路,一失足便會墜落懸崖。
不管是吻合,還是不吻合,等待她的都是帶刺的高牆。
她知道她是自私的。事實上,她大可聘請一間實驗室替她做化驗,而非用花言巧語請求陳睿朗協助。雖然她沒有料到自己會哭出來,可不能否認陳睿朗是因此而心軟,答應幫忙,沒有像往常一樣勸阻她。她亦早猜到他願意伸出援手的話,一定不會止於替她做化驗。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oV5yOq3Go
縱使她為此感到慚愧,亦無時無刻都質疑自己的決定,她還是不顧一切地跑來了。因為她實在沒有自信能獨自在大霧中找到方向,也沒有看清大局的智慧,所以才卑鄙地仗着他們的友誼,鐵着心腸把人拉進沼澤。
「那這一餐該是你付吧!」陳睿朗用手指夾着收據,伸到黃玥橋的眼前晃了晃,笑着說。
「那當然,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請,好不好?」黃玥橋吞下苦澀,綻放開朗的笑容,接過收據。
骰子已經擲了出去。
一場不能中途退出的遊戲正式開始。遊戲的獎品是真相,亦僅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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