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很擔心我,但是那種解快感令我不能自拔⋯⋯即使短暫也好,只要我能暫時擺脫一切,那便彌足珍貴。」
兩人乘着巴士,顛顛簸簸地到達西貢市中心,時已快值中午。
頭頂的太陽勤快地工作,散發猛烈毒辣的陽光,照亮大地,同時意圖或企圖焗熟些甚麼,證明全球暖化不假。
阿峰和茉莉甫離開涼快的巴士,背部已經開始冒汗。
「好熱⋯⋯」茉莉扇着手,試圖吹走纏繞頸部的蒸蒸熱氣。
想當然,微弱的掌風與嚴酷的灼熱相比,根本是以卵擊石,完全無濟於事。再加上臨近海邊,濕度直線上升。熱力和濕氣攜手合作,前者把汗迫出來,後者則不讓汗蒸發,合作無間地把人腌成一條鹹魚。
香港的夏天真的太惱人了!爆炸吧,太陽!這顆可惡的咖喱魚蛋!
茉莉想狠瞪懸掛天上的火球,可是僅把頭抬高40度便已經得瞇起雙眼,只得在心中發牢騷,咒罵兩句當作發泄。
「快點走。」阿峰邁開修長的雙腿,快步沿着海濱長廊走。茉莉也小步跑着,緊跟其後。
鹹鹹的海水味與鹹香的海鮮味在空氣間瀰漫,柔弱的海浪沙沙地拍打着嶙峋大石,海面撒有一層金粉,波光粼粼的,絢爛而夢幻。或許會有人馬上想起愛情劇裏各種海邊的浪漫情節,特別是在柔和甜美的音樂下,男女主角凝視着無際的大海,互相訴情的動人一幕。可是茉莉和阿峰現在滿腦子都只有冷氣機的轟隆聲和冰涼的冷氣房。
浪漫?那是甚麼?能降温嗎?
二人經過數間大型的海鮮酒樓。每間酒樓外也放有數個大玻璃魚缸,養着各式各養的海鮮,有豔紅的龍蝦,有小巧的海螺,還有精力旺盛的海蝦。客人可以親自從這些魚缸中挑選心儀的海鮮,交由酒樓的廚師烹煮。雖然價錢不能算得上便宜,但是每間酒樓卻都坐滿了特地來吃海鮮午餐的人,熱鬧非凡,彰顯香港的漁港文化。
來到海濱長廊的中段,二人改變方向,來到毗鄰的大街。這兒與長廊相比,又是別有一番風味,密集而矮小的樓宇取代海鮮酒家,像骨牌似的,有序地佇立街邊。牆上畫有形形色色的壁畫,十分色彩繽紛。位於地面的店舖五花八門,不淨是販賣海產,還有各種甚少能在市區找到的稀奇小店,是尋寶的好地方。
假如是假日,想必會看到許多人到訪,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幸好,今天是平日,更不是高峰時段,所以街上只有小貓一兩隻。阿峰他們一路無阻地在路上衝刺。
對兩旁的各種特色小店視而不見,兩人緊盯前路,神情專注嚴峻得像正在執行任務的軍人。來到某街角,他們腳跟一轉,鑽進了一條小巷,再左轉,然後右拐。在大街和小道間穿逡不知多少遍後,終於來到一個鮮見人煙的小角落。
四周只有數幢稀疏的唐樓和一間極度格格不入的木系咖啡店。這咖啡店的舖面還沒有標上店名。要不是因為能從落地窗看到裏頭的裝橫,恐怕會被人誤以為是一間經特別設計的住宅單位。
這偏僻的選址讓人深深懷疑店主是不是一個完全缺乏經商常識的笨蛋,還是一個錢太多沒地方花的隨性富豪。除非是無藥可救的路痴,不然根本不會有人走到這種又遠離市中心又安靜得像會鬧鬼的深處。就連西貢居民也不會毫無原因跑到這兒。
然而,這正是店主把店開在這兒的理由。
「到了!」茉莉感動地低呼了句,並用手背抺去額上的汗,可是這不過是把額上的汗珠轉移到手背上罷了。
阿峰不發一言,直接推開咖啡店那道看上去很厚重的木門。
叮鈴、叮鈴!
掛在大門上的鐵造掛飾隨着大門的晃動而發出清脆響亮的鈴聲,告知店主客人的到來。那掛飾是一隻在蓊鬱的樹枝上棲息的小鳥,在樹枝下垂吊有一塊塊樹葉。每當有人推開木門,樹葉便會搖晃不停,每當碰撞,便會發出足以在店內迴響的鈴聲。
咖啡店的設計採用原木、植物和小鳥這三種元素,各處都擺放着花朵和綠色植物,就連牆上也掛有藻類的種植箱,既美觀又環保。店的面積不算小,但店主顯然沒有打算用盡每一寸空間,因為整間店就只有三張木桌和一張吧檯,算算木椅,只足夠容納十人。
可是,這種鬆動的布局配上鮮色的植物和可愛的小鳥擺設為整間店增添了舒心的氛圍,能輕易驅散客人侷促的心情,讓他們自自然然地放緩急速的腳步,喘一口氣,不自覺地感到安心,卸下心防,療癒疲憊的身心。
「熱!」一把女聲劃破了咖啡店的寧靜,還好現在沒有客人在,不然一定會把人嚇得連魂魄都飛走。別說療癒,應該要去找個廟鎮鎮驚。
顯然,這兒沉靜的氛圍對受盡夏日折磨的二人而言完全沒有作用。當下唯一能舒解他們心中苦悶的就只有世紀最偉大發明——冷氣機。
「哈⋯⋯」茉莉一枝箭地衝進店內,阿峰緊跟其後。
冷涼的空氣把纏繞着二人不放的熱氣一腳踢到太西洋去,順便也把二人的禮儀都踢走。
兩人倒在就近的椅子上,大字形坐着,務求讓全身都接觸到冷空氣。
「你們來了?」一個穿着圍裙的女人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兩人誇張的坐姿,不禁笑了出來,揶揄道:「連中午都還未到就大喊救命,你們好意思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快速抽動都快能扭出汗水的衣領,拼命把冷氣扇衣服內,以作回應。
女人呵呵笑着,圓圓的眼睛瞇成彎月,不抺半點妝容的素顏被廚房的熱氣熏得腮紅,使她小麥般的膚色看上去更橘紅。她留有一頭灰紫色的長髮,當中混着一撮撮漂染的銀白。因為剛剛在廚房裏工作,所以她把頭髮束成一條剛好長過肩膀的馬尾。她身穿無袖背心和透氣的麻質長褲,露出的手臂佈滿燙傷和刀傷的疤痕,而雙臂的最上方皆有鳥兒在漫天的花叢中嬉戲的刺青,一左一右,剛好成對,相當顯眼。
她轉身走回廚房,拿着兩杯飲品走出來。
「凍咖啡和凍朱古力,對吧?」她一邊問,一邊把沒有加冰塊的咖啡和朱古力分別放到茉莉和阿峰的面前。
比冷氣還要冰涼的寒氣自玻璃杯面散發而出。
阿峰馬上握住冷得像冰塊的杯子,舒服地輕嘆了口氣,無比享受手掌傳來的凍麻感。茉莉也效仿,然後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冰爽的咖啡滑落喉嚨,由內至外衝散熱氣,把頸部的血液都凍結似的。茉莉滿足地呼出一口寒氣,全身因強勁的涼意而打顫,就連仍黏在身上的汗也彷彿抵受不住這温差攻擊,紛紛席卷而逃。
活過來了!
兩人再次心有靈犀似的同時在心中想道。
「茉莉要炒蛋,阿峰要太陽蛋,對吧?」女人從廚房探頭,右手拿着一個鍋鏟。
阿峰稍微放低杯子,邊把滿口的朱古力吞下,邊點頭。
茉莉則說:「對,謝謝!」
「OK!(好的!)」
女人把頭縮回去前,對阿峰說:「對了,阿峰,你可以連我的音響哦!」
聞言,不待阿峰回答,茉莉馬上說:「我要聽NORISTRY和お冷や翻唱的《花瓶に触れた》!」
阿峰先多灌一大口朱古力,才慢條施理地抽出手機,兩隻姆指飛快地按弄螢幕,像兩位狅熱地舞動的霹靂舞者。不消久刻,咖啡廳的喇吧開始播放輕快的旋律。
任務完成後,阿峰倒頭而睡,茉莉則握着杯子,沉醉於音樂中,輕輕搖頭扭肩,偶然跟着哼唱,好不愉快,完全不見徹夜沒睡的倦意。
歌曲正好結束時,女人托着兩個大碟出來。「早餐弄好了。阿峰,別睡了。」
美食的香氣撲鼻而來,阿峰馬上醒來,接過女人遞給自己的餐碟。
「Thank you(謝謝)。」
「嘩,謝謝雅怡姐!」茉莉兩眼不離眼前的早餐,向女人道謝,拿穩手上的餐具,不浪費一分一秒,馬上進攻那使人唾涎三尺的金黃色炒蛋、烤得香脆的牛油吐司、鮮甜可口的沙律⋯⋯
阿峰亦馬上把塗了朱古力醬的吐司放進口中,「咔嚓咔嚓」地啃咬着。
李雅怡轉身拿了一杯熱茶,拖一張椅子到桌子旁,心滿意足地欣賞兩人狼吞虎嚥的模樣。
還好,茉莉沒有因「食」忘友。她把滿嘴的食物吞下去後,一邊切開軟嫩多汁的雞排,一邊用眼角瞄看李雅怡,問:「要我們幫甚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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