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人世 - 第三十八章

　　後來那頓晚飯傅琰吃的無滋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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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不同以往低迷的氣氛，只有碗筷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響，更襯他們兩人之間無言的尷尬。飯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如果傅琰有注意到，就會發現這些菜都是他喜歡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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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卻壓著內心的燥意，面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和往常一般沉默吃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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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琰素來內心有什麼情緒都不會在臉上表現，這也是眾人覺得傅琰心思難以猜測的原因，私下也有人戲稱他是個只會按照指令生活的AI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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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實際上只是因為傅琰對大部分的人事物都沒有興趣，自然就不會產生過多的情緒。曾經那個一顰一笑都牽引著他情緒的人已經離開了，連帶他的心神也都埋葬在過去二十幾年的四季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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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遇到了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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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兩人的筷子意外碰在一塊，傅琰還未有反應，慕瑜就迅速收回手，下意識舔了筷端，目光始終低垂，眼睫投下的陰影如雲翳般遮擋住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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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琰動了指尖，一股類似煙癮的煩躁纏繞在心上，他不動聲色吃完最後一口飯後，不再給慕瑜一個眼光，把自己的碗筷收拾進洗碗機後，頭也不回的上了三樓藏書室的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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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點了一支煙，坐在那張承載許多回憶的搖椅上，他沒有抽只是夾在指間，看著煙霧裊裊飄至上空，最後散在空氣中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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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明滅的星火出神很久，久到他把過去所有快樂與悲傷的回憶一遍，才發現煙才堪堪燒到煙嘴，垂死掙扎亮了一瞬，比夜空上寥寥可數的星星還亮，最後無聲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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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記憶裡那雙逐漸沒了神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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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琰閉上眼，寧靜的晚上只有搖椅晃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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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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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次衝突過後，慕瑜和傅琰陷在一個詭異的冷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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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過後，傅琰沒有再回來別墅，慕瑜就在諾大的別墅裡度過空虛的每一天。再一次從自己的小花圃抬起頭，望向矗立在清幽環境中央的建築，純白的主體反射了部分陽光，就像自帶光芒般。很像童話故事中，被巫婆施了魔法的公主沉睡的古堡，富麗堂皇卻是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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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陣風吹過都帶著死寂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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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回到別墅裡。他先前播種的那塊土地上，只冒出一點嫩綠，小小葉片在微風中輕晃，只是他暫時無心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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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連上了手機，在電視上播放著最近熱度頗高的古裝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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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都要春末，但慕瑜還是裹著薄毯，全身縮著只露出白淨臉蛋，半陷在沙發上，直盯著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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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面裡是一座建在湖心上的亭子，作為背景的遠山隱現在滿天鵝毛大雪中，亭中兩個男人雖皆著白衣，卻各有風姿，無誰壓誰一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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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烹雪煮茶的白衣男子神情冷清，連氣質都乾淨冷冽，若不是煮茶的水氣蒸騰，薰的他如雪般的肌膚泛起一絲溫度，他恍若就要與雪景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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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雁。」倚在欄杆上的男人輕喚一聲，他面對湖面看不清神色，披著白羽大氅，身姿傲然，在嚴冬之日卻手握摺扇，漫不經心在手中把玩。那是上好羊脂玉作為扇骨製成，在他指間流轉，襯的手指肌膚比白玉還要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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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舉著瓢舀起剛煮好的雪水，目光在他扇上停了一瞬，復而把沸水舀進了空置的茶碗中。久而不得下文，他才抬起頭發出一聲疑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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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寒棲回過身，江涵雁似乎在他目光中捕捉到一絲哀慟，但轉瞬就消失，如同那些飄進來的雪在觸到熱氣後一同悄然消失，捉不住也沒有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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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上他疑惑的目光，樓寒棲展顏一笑，抖了抖身上的雪，才在江涵雁身邊款款落座，瞧著他的動作，微微挑了眉道：「看著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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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語氣沒什麼起伏的應了一聲，斟了碗熱茶遞給他。樓寒棲接過後靠近鼻尖輕嗅，復而抿了一口後讚賞道：「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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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勾起一抹笑意，看著捧著熱茶的俊朗青年，雙目堪比那仲秋之月的月色明亮皎潔，他聽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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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我總認為煮茶一事不過只是附庸風雅，也見過不少儒生在采風樓上煮茶吟詩，卻只是醉翁之意多少也有些馬虎，總藉風雅之事談齷齪飛語，見多了心中不免排斥，直到認識你後，嘗試之後才知箇中滋味確實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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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微笑著無奈搖了頭，又聞他道：「所以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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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摩挲著玉扇道：「人總是會變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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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疑問輕散在熱氣與飛雪中，像是呢喃又像是錯覺，江涵雁才要開口，卻見樓寒棲神色一冽，耳邊傳來陣陣劃破空氣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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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樓寒棲毫無遲疑的持扇撥開飛來的暗器，游刃有餘的擋了一波攻勢，那些暗器都落進湖水中發出「噗通」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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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這時才知他們遇到什麼事，他輕蹙了眉頭，卻有一雙白淨的手覆在他眼上，這時樓寒棲還有心情在他耳邊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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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雁，別看，一盞茶後再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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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只有衣袍翻飛和兵器交接的聲響，隨著時間流逝，鼻尖的血腥味越發濃重，江涵雁不適的擰眉，直到差不多一盞茶後他才顫顫睜開眼，卻見到樓寒棲的雪白大氅上浸滿鮮血，恍若自始至終那是火狐毛製成的，但遠比一般火狐氅豔麗，在全白的視野中紅的令人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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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寒棲手中正扼著神情猙獰痛苦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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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著！」開口的那一瞬間，樓寒棲也使了勁，「喀」了一聲，那人的脖子沒了支撐順勢歪了一邊，顯然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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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寒棲輕嘖一聲，隨手便把屍體拋在一旁，看著江涵雁滿是不贊同的神情中，下意識頓住腳步，舉著裂開缺角的玉扇，想要張口卻被江涵雁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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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不留活口問問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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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寒棲愣了一瞬，隨後才笑道：「不必，我自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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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點頭了也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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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雁，你送我的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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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說過白玉不合適，罷了，下回若看到合適的再製一把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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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雁，我的衣服髒了不適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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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涵雁手中停頓一下，隨後自然解開他的大氅，也不在意自己的手碰觸素來厭惡的血跡，取了圍爐裡的火一把燒了它。他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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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別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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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專注在劇情中，但其實這部戲播出都要大結局了，但他至終偏愛這個橋段，不斷反覆重看，每一次觀看內心的感受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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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傳來來電聲，嚇得慕瑜抖了抖，他摸索著鈴聲來源，找著了手機一看是視訊電話，他把電視聲量調小後，又整理了下自己的髮型按下了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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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那頭明顯不是很熟悉操作，鏡頭對著自己穿著草鞋的腳，年邁的聲音窸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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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怎麼還不通，這會不會壞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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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螢幕上下晃動，還傳來拍打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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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眉梢染上了笑意，輕聲喊了一句，「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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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有聲音了，小瑜小瑜看得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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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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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來，幫我瞧瞧這怎麼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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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視角忽然低了些，片刻過後鏡頭變成了前鏡頭，畫面閃過一個漂亮的小孩隨後才是林伯抖著褶子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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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中氣十足對著鏡頭喊了一聲，「小瑜啊！有沒有想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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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哎了一聲，笑道：「有的有的，每天都想林伯三次。」話完他伸出三根手指頭在鏡頭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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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說這些好聽話。」林伯呵呵笑道，忽然語氣嚴肅道：「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啊？怎麼看起來比先前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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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有種被抓包的感覺，抑制自己想捏耳垂的衝動鎮靜道：「是因為手機的關係，在我這邊林伯也瘦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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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林伯是老人家也不了解這麼現代科技，於是就被慕瑜這般蒙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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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和林伯聊了好一陣子，基本上都是林伯在說，從桑里這塊土地有多好，這裡的人多麼純樸友善扯到自己的鄰居是個怪老頭，最後又口不對心念叨了幾句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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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明明工作那麼忙，還要請長假陪我，清清這孩子是覺得我真的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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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是擔心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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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之前還不管不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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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知道林伯脾氣，打算再順個幾句話，就傳來木婉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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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不是說好不翻舊帳的嗎？」木婉清討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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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看見木婉清素面朝天，身上是簡單的長裙，與平時能幹的女強人打扮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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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果籃揀了幾顆果子，半個身子消失在螢幕裡，恍惚聽見她說：「依依給，謝謝你顧著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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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了一聲，她才回到鏡頭對慕瑜打了聲招呼，「慕瑜，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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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見，最近還……不錯。」慕瑜心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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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還不錯！你可別以為能騙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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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眨了眼裝傻道：「林伯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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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和少爺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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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下意識反駁道：「沒有的，我怎麼敢和先生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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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婉清在旁聽挑了眉隨後捏了林伯的肩道：「爺爺，我給你倒杯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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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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