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人世 - 第二十八章

　　傅琰驚醒，連續不間斷的高強度工作，讓他身心俱疲，何時睡著了都不知，還做了一個不算太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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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桌上就被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許圄開口：「傅總要不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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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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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琰眉頭緊緊蹙起，語氣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燥意，「入殮時間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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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後天早上十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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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琰點點頭，不再說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文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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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圄有些擔憂他的狀態，但他面色不顯。跟在傅琰身邊這幾年，他早就摸透頂頭上司的脾性，今天除了傅琰的身體承受不住終於倒下，不然天大的事都無法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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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圄無奈的關上門，吩咐底下團隊其他工作，盡可能簡化傅琰的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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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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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木婉清後，慕瑜掀開被子，身子不穩的踩在地上。許是低血糖導致，他面色蒼白，他為自己倒一杯水，手卻顫巍巍把水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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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頹然地陷在沙發裡，桌上只擺著倒了半杯水的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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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猶記得，三年前他在破舊逼仄的小公寓醒來，原本吵得沸沸揚揚的傅氏夫妻綁架案，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電視不斷更新報導，但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就看不到相關的討論，也只有寥寥無幾的討論聲，如同零星水花落入海裡，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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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件結果早已成為定局，本是一場快樂的夫妻出遊，最終卻魂斷蘭斯島，一死一殘，與愛人天人永隔的傅衍年，一身傲骨也被打斷，從此癱瘓在床，只剩一張說話也不清晰的嘴可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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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警方的調查下，也只有：主謀早已畏罪自殺，無法追究刑責。那場綁架案的幫兇，也都死在那場爆炸之中，只有傅衍年倖存。有人說他受幸運之神眷顧，也有人說他不幸，但無論如何，他人生的最後幾年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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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慕瑜把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晦暗的朦朧的視線，什麼也看不清，腦袋自然也不怎麼清晰，恍惚間甚至以為這件轟動全國的事件，只是他的幻想或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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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走出房間，磕磕巴巴的養活自己，最後在一間高級餐廳當服務生，裡頭不乏有有錢人來吃飯談公事。在某次送餐進包廂，他才再次聽到與傅氏相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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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夢境，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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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包廂裡還有他這個外人的關係，討論聲壓的極低，但慕瑜還是清楚聽見零星關鍵字，綁架、奪權、白家、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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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闔上，他就再也聽不見討論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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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離開包廂後，他跑進廁所，把胃裡為數不多的食物全嘔出來，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只剩下胃酸混著膽汁，弄得他嘴裡是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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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大概是包廂裡頭的煙味太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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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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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時臨拎著一袋食物，大搖大擺的開門進來，就看見一臉慘白的慕瑜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的望著水杯，嚇得他趕緊衝上前招呼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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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睫毛動了動，才緩緩看向季時臨，準確來說是看向他拎著的袋子開口：「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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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時臨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他不在的時間，慕瑜又遇到什麼刺激情緒的事情，還好只是低血糖的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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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懈下來後，他不怎麼溫柔的把食物放在他面前，沒好氣道：「諾，你想吃的餛飩麵疙瘩，天知道要跑那麼遠還得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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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毫不愧疚的打開塑膠袋，對於季時臨的抱怨也只是左耳進右耳出，醫院的病患餐實在太清湯寡水，也沒一點葷腥，他好不容易被林伯養刁的嘴就不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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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點吃，等等燙到還噎到的話我可沒辦法。」季時臨還在一旁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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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明知道有低血糖的毛病，還敢挑食不吃病患餐，忍一下不就過了，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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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專心吃著還燙口的麵，季時臨還嘟囔了一句，他也沒聽清，現下他只想把空蕩蕩的胃給填滿，壓過不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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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季時臨目瞪口呆，忍不住說了句，「你這是幾百年沒有吃飯了嗎？有那麼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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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放下湯碗，抽了張紙巾細細擦拭自己唇上的油漬，一碗麵下肚，他面色總算紅潤了起來，常年血色不足的唇，此時也紅艷艷的，像是任人摘取的熟透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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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睜著有些泛著水氣的眼眸，看著季時臨渾身抖了下，雞皮疙瘩爬上了背脊骨，他一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的樣子，「幹什麼？這我又不是傅琰這樣看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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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有些疑惑，不知道沒事扯傅琰做什麼，他道：「我想去看看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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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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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他這麼爽快，慕瑜著實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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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的換過衣物後，季時臨領著慕瑜，走沒幾步就在一扇門停下腳步，敲響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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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這才知道，原來他和林伯都住在同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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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頭傳來一陣蒼老不太精神的聲音，進了門，林伯馱著背靠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杯水緩緩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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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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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一聽這聲音，緩緩放下杯子，哆嗦著身子就要起身，嚇得他趕緊上前扶了一把，嘴上不滿的說著讓林伯坐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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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也不堅持，就著他的手穩穩落座，慕瑜先開口發問：「林伯你感覺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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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擺了擺手，說了句「死不了」，讓慕瑜不滿的皺眉直說：「林伯，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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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沒有回應，只是嘆了一口氣，慕瑜明顯可以發現，才不見一天林伯又蒼老了好幾歲，那一聲嘆息似乎壓抑了難以言說的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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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抿唇道：「抱歉林伯，昨天有事才沒陪著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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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存心要活躍氣氛，趕走房裡沉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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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只是睨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珠卻如明鏡，映著他心思什麼都藏不住似的。林伯握著他骨感的手，輕拍後道：「吃了才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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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大餛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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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這時才露出笑容，也有了氣力道：「那有我做的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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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賣乖笑道：「當然是林伯做的好吃，才一天沒吃，想林伯的手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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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笑笑，捏著他手背上的肉，有些無奈道：「怎麼就都養不起來，回去以後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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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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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寬慰的點點頭，慕瑜親暱的捏著他的肩膀，不動聲色道：「林伯你要好好的，昨天真的嚇死我了，還好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不然你捨得留下沒飯吃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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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怎能？」林伯驚呼一聲，充滿褶皺的雙手裹著他的手，乾燥溫暖，林伯蒼老慈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家小瑜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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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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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一定要好好跟少爺過日子，要快樂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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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的唇上下顫了顫，身子也哆嗦了下，看著林伯的神色不太真切。在他開口說話時，林伯就先道：「好了，待會清清會來陪我，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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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瑜被林伯半推半扯的趕出了病房，在門闔上前他有些慌張的說：「林伯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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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沒有說話，背著他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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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闔上的那一刻，四周都安靜了下來，然而他的心跳卻鼓譟不已，但不久後，他像是釋然般無所謂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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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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