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爾很難形容赫曼.澤貝爾的相貌,因為他從五官、聲音到身形都毫無特色,連衣著或髮型也沒有。
當某種特徵被太多人擁有時,它就不能被稱為特徵了,而赫曼就是個沒有特徵的人。
「這裡沒有飲料,只有水。我想各位都不介意吧?」
當他邀請他們坐在餐桌前、轉身倒水時,克雷爾立刻忘了他的容貌,這對一名能夠記住眾多學生的教授而言是件奇怪的事。
想像赫曼是殺人犯,目擊者需要向警方描述他的長相,但能說的只有:「呃,四十到五十歲間的白人男性,深棕色短髮,不太高也不太矮,大約六呎……他的臉?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有一雙深色眼睛、一個鼻子及一個嘴巴……」
唯一令人有記憶點的是他的說話方式,既輕快又跳躍,偶爾會哼唱幾句星際警長(BraveStarr)的片頭曲。
「你們都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們是誰,所以直接省略尷尬的自我介紹環節吧。」赫曼將一片剛烤好的土司抹上花生醬,舔了舔抹刀,「我很意外你們還能和平相處,畢竟霍華德都做了那種事,我以為你們肯定不會原諒他的。對嗎,洛克小姐?」
被點名的瑟琳蹙起眉,「你指的是什麼,澤貝爾先生?」
霍華德在椅子上挪動屁股,一言不發,隨後將視線移向正播映著動畫的電視。
「雖然主謀不是我,不應該由我來揭露,但說起來我也是共犯。洛克小姐,你手臂的傷勢痊癒了嗎?」
赫曼那帶有明顯暗示性的話語使克雷爾立刻想起瑟琳的遇襲。他還記得她滿手鮮血,驚恐得無法說話。警方說是酒醉的流浪漢生事,瑟琳卻堅持她聽見對方表示「拿錢辦事」。
瑟琳愣了片刻,「什麼?手上什麼傷……」忽然,她摀住嘴,悶聲道:「該不會是──」
「就是。」赫曼道:「我負責找人,只是沒料到霍華德會採用如此極端的手段,加上那傢伙喝醉後又不按劇本演出。」
不知為何,克雷爾並沒有感到特別意外,而是十分憤怒。他稍一思考便明白霍華德的用意,只是情理上無法接受。瑟琳可能被傷害……不,她已經受傷了。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瑟琳站起身,連聲音都在顫抖,「我以為我會被殺。」
「你當時已經答應要去索羅門會了,霍華德情急之下才來向我求助。我以為他要我找人的用途是像之前那樣送匿名信,沒想到是讓你負傷。」
「你知道洛克小姐可以起訴你們吧?」克雷爾沒打算壓抑自己的怒氣,「這是愚蠢的行為。」
赫曼做出舉雙手投降的姿勢,「哇哦,別衝動,尤其是在沒證據的情況下。」他道:「而且我不打算為此道歉。出主意的不是我,傷人的也不是我。」
他的話無異於火上加油。克雷爾不禁壓低聲音,怒斥道:「你們行事前沒先考慮後果嗎?這就是情報人員的專業素養?若是瑟琳有個萬一怎麼辦?」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在激動下直呼學生的名字,但除了他之外似乎沒人發現,因為每個人都沉浸在不同的情緒中。
「隨你怎麼說,路先生。」赫曼道:「沒有人要談論匿名信?霍華德寄到出版社給洛克小姐的那一封?我認為它更愚蠢……」
「拜託,停止!」
瑟琳出聲阻止即將爭吵的兩人,看起來很頭疼。
「你是說無論匿名信還是在巷子裡被襲擊,都是出自於霍華德──你們──的手筆對吧?」
她重新坐下,稍稍冷靜了一些,「雖然我沒有與霍華德說過匿名信的事,但我很確定是他寫的。只是你們後來派來的那人……在巷子裡攻擊我的……」她打了個冷顫,「讓我非常害怕。」
「對不起,我只想阻止你接觸他們。」霍華德轉向她,眼睛在面罩下垂得很低,「我以為你收到信後會拒絕參加索羅門年會,沒想到你卻答應出席。看來無論我怎麼做,預言都會發生……」
瑟琳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打算與你爭執,但我也還沒準備好原諒你。現在不是吵這些的時候,我只想知道如何避開索羅門會,那才是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
赫曼拍手,「哈,終於有人想進入正題了!」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們沒辦法避開,不過或許有機會擊敗他們。」
克雷爾定了定神,越發覺得聽從霍華德的主意是個糟糕的決定,因為他不僅是傷害瑟琳的幕後主使者,更帶他們來見一名性格討人厭、腦袋有問題的情報人員。
按理說,同樣做為索羅門會受害者的霍華德沒有理由欺騙他們,然而克雷爾總覺得他在打什麼主意,也對他目前講述的一切保持懷疑。
「希望你待會要發表的高見會讓我對你改觀,澤貝爾先生。」克雷爾提醒道。
赫曼伸出一根食指,「要是你別老這麼鼻孔長在頭頂上,很快就能發現我接下來說的話很重要。」
他回到餐桌前,打開放在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在漆黑的螢幕上輸入幾個指令。
房內的燈光突然全暗了下來,筆記型電腦旁的投影機則被開啟,將影像投映在前方的牆上。
首先出現的是一頁掃描的舊筆記,全是手寫的,上頭還有詳細的日期,應該是某人的日記。
日記字體潦草,且是使用各種語言寫成的,對眾人而言猶如天書一般。
赫曼迅速揭曉答案,「這是安東妮亞.蕭的日記。你們或許不知道她是誰,但是你們肯定知道她跟隨的人──阿嘉莎.惠特曼。」
他秀出一張畫作,上面有七人,其中兩名女士被紅色圓圈圈起。
克雷爾以前查詢資料時在書上見過這張畫,畫上七人即是索羅門會前身組織創立初期的七名成員。
作品畫工精細,但並不算寫實,因此難以第一時間與現實中的人連結。此時經由赫曼的說明,他才勉強認出中間被圈起的女士相貌酷似紅。
安帛思沒有照相技術,人們能保存先知容貌的方式唯有雕像與畫像,這兩者都會因匠人的創作手法而略為失真,因此克雷爾腦中的先知形象事實上是模糊的。
畫中的她很年輕,大約與克雷爾年齡相仿,中分的深色長髮在腦後盤起,身穿長禮服,束腰及裙撐讓她擁有誇張的葫蘆身形。
「這是19世紀中期的藝術作品,記錄了索羅門會的前身,拉蘭朵創立時的七名成員,圈起來的是阿嘉莎與安東妮亞。你們如果仔細找找,說不定能在裡頭發現其他熟悉的面孔。」
赫曼說得沒錯。克雷爾聽見瑟琳倒抽了一口氣,呢喃道:「亞薩……欣德會長……荒木……」
只有一人相似還能說是巧合,倘若有四人……
「總之,這些人都是阿嘉莎的使徒,擁有特殊能力。我一開始也很難相信,直到見識到他們的能耐……我先跳過這部分,你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赫曼道:「這不是超級英雄電影,沒有超人、美國隊長或奇異博士會來拯救我們。」
他切換回第一張照片,「現在容我再介紹一次,這是遠智者安東妮亞.蕭的日記。」
遠智者。這說明了她為何能流利地以上百種語言書寫日記,因為絕佳的記憶是他們的天賦。他們能記住每一件小事,並擁有驚人的學習能力。
「自殺身亡前,她將日記的存放地點寫成暗號,而後被我們找到。裡頭記載著她數次陪同阿嘉莎秘密出行,前往某些地方藏匿物品。部分內容提到這些物品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也是紅術師能力的源頭。」
克雷爾沉默著。
半晌,他才道:「如果真有這東西,世界會興起一陣腥風血雨。」
身為一名控心者,他深深明白權力與力量對人心帶來的影響。人類有許多與生俱來的黑暗特質,它們就像被關押的猛獸,苦苦等待著出閘的時刻。
如今,牢籠的鑰匙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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