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瑟琳本人，沒有人說得上來她是什麼。隨著時間逐漸流逝，問題的真實答案也愈來愈不重要。
凱爾頓公爵說她是先知，她就必須是先知。
雖然無法按照意願再現當時的能力，但萬幸的是她不必做假。
從最初的驚愕中回神後，她清晰地認知到那一刻降臨的除了神以外別無可能。祂的存在已毋庸置疑。
不是所有人都能經歷這些，而那切切實實是個奇蹟。
克雷爾曾經表示，圖書館的經歷是啟示，可當時她並不完全確定，直至今日。
祂不僅向她啟示她被賦予的身分，也啟示了祂的。
她不知道祂想透過她完成什麼，因為那些知識隨著祂的遠離而消散殆盡，唯一留下的只有一道意念。
先知。
對此，瑟琳的心情超乎尋常地平靜，彷彿一直以來尋求的疑問終於得到了回應。祂令她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不需要其他多餘的解釋。
她只是不理解選擇的依據，為何是她？
世上有數十億平凡人，卻偏偏是她，一個渾身是弱點與不完美之處的人，甚至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希望再一次得到回應，可惜沒有。
悉雷斯公爵的軍隊很快抵達現場，像是派對散場後才姍姍來遲的賓客，沒能加入最熱鬧的時刻。就結果而言，無人傷亡，需要被殲滅的對象也已然消失，令這群身披鎧甲的軍士只能加入搜索樹林的行列。
瑟琳在兵荒馬亂中被帶回行館，連估算悉雷斯公爵的軍隊有多少人都做不到──她本想分析公爵的軍備實力好轉移注意，卻被匆匆藏進房中，商討召開「記者會」的細節。
這是一件大事，在釐清情況並對外統一口徑前，凱爾頓氏族的成員不得輕舉妄動。
瑟琳窩在角落的座椅上，聆聽凱爾頓公爵簡單總結現況，不外乎是那些眾人心知肚明的事：厲鐸司傳出以活人獻祭灰黯的風聲、與吉爾黑亞長老會相關的謝利赦圖騰被發現、瑟琳在舞會上遭受悉雷斯夫人的試探，以及她身懷某種天賦等。
「悉雷斯氏族是始作俑者。自從我們先一步與尼睿佐締結姻親，加上皇后懷孕的消息傳出後，他們便感受到強烈的危機，進而策畫了一系列事件。很合理。」公爵道：「然而，我們缺乏證據。」
公爵夫人瞟了安靜的瑟琳一眼，欲言又止。瑟琳知道她始終對自己方才展現出的天賦感到難以置信，無法像男人們那樣快速投入悉雷斯的話題。
「您還記得佈施會上出現的灰黯嗎？我們找到一位名叫巴羅的目擊者，他親眼看見悉雷斯夫人的侍從將灰黯放進樹林。」克雷爾緩緩道，沉著的語調宛如敘述某條冶金學定律，既坦然無畏又理直氣壯。
巴羅是珂茵司的難民孩子，因採集野菜而失足跌落山谷。瑟琳曾在治療所內偶然「讀」過他的記憶。他並未直接看見灰黯，而是目睹有虎首刺青的男人將一輛囚車拉進幽林。
不過已經很接近了。
結合艾隆索對囚車的推測，他們幾乎能斷定悉雷斯氏族正是幕後主使者，這也與桑雅告訴瑟琳的內容一致。
瑟琳不知道克雷爾對多疑的艾隆索說過什麼，總之這位凱爾頓公爵的長子似乎早已知情，沒有對證人巴羅的說法表達任何質疑。
公爵捋了捋捲曲的鬍子，視線移到壁爐上方，那裡掛著他過去獵殺的公獅頭顱。
「倘若如此，你必須設法保證那名證人的安全。」他起身，負手走向窗戶，凝望著仍然晴朗的天空，「我可不希望他變成沉默的證人。」
「沉默」意味著不能再開口說話，即是被滅口。
暗示尼睿佐氏族和吉爾黑亞長老會勾結是很重大的指控，與前者結親的凱爾頓氏族亦將遭受牽連。若有巴羅作為證人，便可在一定程度上抵銷汙衊。
但是還不夠，瑟琳明白。若悉雷斯氏族能捏造出這些證據，他們很可能暗藏其他栽贓的手段，或搶先一步將巴羅滅口。
克雷爾頷首，應允他的父親，「我們正設法將他轉移至安全的地點。」說這話時，他變換了坐姿，由雙手交疊置於膝上改為向後倚著軟墊。
「由你負責保護證人，不要聲張。」公爵回頭，目光炯然，「婚禮的日期近了，我不希望屆時出差錯。」
克雷爾低下頭。
瑟琳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下意識緊張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她乍然意識到「婚禮」之於她的意義，又或許是公爵吐出這個詞時的態度不同於往常。無論如何，這都是板上釘釘的決定。打從千夜節前就是如此了，不是嗎？
「那先知的事呢？」公爵夫人急不可耐地問道：「我們該怎麼應對方才的騷動？她渾身發光──」
公爵嘆了口氣，似是為了妻子的焦急而無奈。
「是的，先知怎麼會藉由謝利赦圖騰祭祀灰黯呢？既然她是上神所揀選的，也擁有被賦予的權柄，男爵沒理由舉行不潔的祭儀。而厲鐸司至今仍未被灰黯入侵，都是託先知的福。」他喃喃道。
「敬上神賜給我們的先知。」公爵端起書桌上的玻璃杯朝瑟琳微笑致意，接著一飲而盡。
艾隆索配合地舉杯，道：「關於瑟琳的能力我們所知甚少，請您允許我查明這件事。我們需要知道她的能耐，以及她能為悉雷斯氏族帶來何種打擊。」
「當然。我都不知道男爵還藏著這麼一個寶藏。」公爵道：「作為他的親家，我們有必要查清實情。」
當這對父子的視線落在瑟琳身上時，她所能做的只是侷促一笑，接著一面盯著自己的手指，一面注意克雷爾。他依舊沒有說話，但是若有所思扣弄著指節的動作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她好希望回到現實世界，這樣才能與他討論這瘋狂的一切。
說不定面對索羅門會都比處理貴族間的破事好，至少他們還沒找到她。
直到晚上闔眼前，瑟琳都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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