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早上收到的信件使瑟琳心神不寧,然而她並沒有太多心力為此擔憂。接踵而來的舞會事宜很快奪走了全部的時間。她不是在公爵夫人的監管下複習舞步,就是不斷試穿各種禮服及鞋子。
本想找克雷爾談談穿越的異狀,也被耽擱了。
睡著後沒有回到現實世界、泰麗雅女兒的亡故、謝利赦圖騰、活人獻祭、繁瑣的舞會,她不確定哪件事更令人煩心一些。
公爵夫人得知信件的內容後,不耐地對她道:「你不可能因為氏族領地上死了幾位平民或出現醜陋的圖騰,就不參加舞會,對吧?用不著我一再提醒,你也該明白這場舞會的重要性。」
這位保養得宜的公爵夫人一心想的只有社交、酒席與華美的服飾。對她而言,其他都是男人該處理的事務。
瑟琳為她的冷漠感到寒心,卻無可奈何。如今最沒有話語權的屬實是她自己,連氏族遭逢變故,想回去探望父親及泰麗雅都做不到。
隨著夜幕悄然降臨於瑞璿司,瑟琳心中的不安也逐漸高升。
前往舞會地點的途中,她在馬車上反覆玩弄著腕上的天堂石手鍊。綺琪塔以為她又想將那幾顆珍貴的石頭撬下,便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提醒道:「我們已經在外頭了。」
「我知道。」瑟琳笑了一下,放下手,「告訴我,你參加過幾次舞會?」
「從未參加過。」侍女十分篤定,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我唯一有記憶的舞會,是在洛狄大人的滿月。當時我甚至不被允許進入廚房,因為我只有五歲,正是搗蛋的年齡。」
瑟琳為她正經的語氣再度露出微笑,「倘若出生那次不算的話,我也沒有參加過舞會。」她頓了頓,模仿起洛狄,「畢竟我這種鄉村貴族,根本沒機會見世面。」
作為亞恆的第一個孩子,瑟琳.尼睿佐的出生可說是乘載了全厲鐸司的祝福。
如童話般,她母親並非名門望族的貴女,而是當地商戶的女兒,與年輕俊俏的男爵之子一見鍾情,而後誕下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助產士說她過於孱弱,最好別再次受孕──因此即便是女孩,瑟琳依舊受到所有人的喜愛。
瑟琳想念屬於厲鐸司的一切。不單單因為那裡是她出生成長的故鄉,更由於她感覺自己是被愛的。
穹頂之城雖然富裕,卻缺乏某種足以被稱之為「家」的要件。
「貴女大人,我們即將抵達。」綺琪塔沒有對那番「鄉巴佬」的言論多做評論,只是溫聲將若有所思的瑟琳喚回現實,「我相信您將會有美好的一晚。」
瑟琳伸手撥開紗質窗簾,看見馬車正行駛於一條寬敞筆直的大道上,兩側種植著月桂樹;而在道路的盡頭、距離約有一個足球場遠的所在,則矗立著一座城堡。
遙望著那座宏偉的巴洛克式建築,瑟琳察覺腦中僅有的詞彙已不足以形容。
沐浴在月色下的城堡乍看之下是深藍色的,但是她明白,一旦日出的第一道曙光照在上頭,它便會脫去夜晚的偽裝,回復為金黃色。
她忽然意識到,比起悉雷斯氏族的鋪張,凱爾頓已經非常內斂了。他們只有專門辦宴會的大廳、主人們居住的房間、僕人的宿舍以及馬房等,空房沒有想像中多,裝潢也大多以實用性為主,奢華程度遠不及悉雷斯。
當馬車終於駛到城堡前時,瑟琳已吃完蛋糕、喝下一杯茶墊胃,正在與綺琪塔講述泰麗雅為她織絲帕的故事。
下了車,只見城堡燈火通明,內外均充斥著衣著華美的貴族,大多數都不曾見過。
「他們並未參與佈施,不熟悉是正常的。」艾隆索帶笑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來吧,有太多人要介紹給你認識了。」
瑟琳點點頭,察覺手心已經緊張到出汗。
艾隆索今日一身正裝,剪裁合身的馬甲與暗藍色大衣令他更加高挑。
為了與他搭配,公爵夫人為瑟琳挑選了同色系的禮服,在方形領口、腰帶及袖口均有銀線繡製的花紋,既低調又不失華麗,符合凱爾頓氏族一貫的作風。
按照先前在腦中演練過數十次的情景,瑟琳挽住艾隆索的手臂,朝隨後下馬車的克雷爾揮手。
他像是在佈施時那樣,換上了一副冷肅的面孔,彷彿剛看完一整疊學生的糟糕報告,不知該如何打分數。他的黑髮被整齊地梳至後腦勺,露出近乎完美的側臉及下顎,甚至還戴上一副金邊眼鏡,削減了幾分原有的不羈,看上去更具知性氣息。
瑟琳不確定有多久沒想起他的眼鏡了──大概是自從奧蘿拉那番自殺式的告白後。他不再需要約會,自然也不需要戴眼鏡了。
話又說回來,他顯然很清楚自己的外表具備多大的吸引力,否則不會選擇以這樣的姿態參加舞會。
參與佈施時,她曾聽見其他貴女談論他,並將他描述為「年紀稍大的夢中情人」。
可以理解。
未婚又俊美的公爵次子,確實是絕佳的婚約對象,想必今晚仍有許多貴女夢想與他一舞。
而她只要能保持低調、不踩到男伴的腳便謝天謝地了。
「貴安,艾隆索大人,以及瑟琳貴女。」
率先在門口打招呼的是一位年近六旬、頭髮斑白卻穿著體面的男人。他的身形比亞恆削瘦,身高卻更高,有一雙下垂的灰眼及尖長的鼻子,臉頰又瘦又窄,令瑟琳聯想到名畫「吶喊」中的主人公。
「子爵。」艾隆索略帶疏離的語氣令瑟琳以為他們並不熟稔,然而子爵接下來的話卻使她一凜。
子爵微微抬眼打量著瑟琳,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客套地道:「很高興見到您美麗的未婚妻。我聽說洛狄也與您同行,只是他好似並未出席舞會?我很掛念我的孫子。」
「洛狄年歲及經歷尚淺,我們認為他還不適合出席舞會,恐怕會為他的女伴造成困擾。」艾隆索勾起一抹笑容,子爵亦配合地淺淺一笑。
洛狄的外祖父,祖沙子爵。
瑟琳知道他,不僅僅是因為他女兒是艾隆索的前妻,更是由於他的封地珂茵司遭逢了最嚴重的災害。
打從愛女死於肺結核及多種併發症後,世上最不幸的事似乎都發生在這位可憐的子爵身上──先是珂茵司遭受灰黯入侵,導致多處行政區及商業區癱瘓,接著兒子又死於尋找外援的途中。
瑟琳為方才自己認為他像「吶喊」中的主角感到愧疚。若將他的遭遇放在其他人身上,必定鮮少有人能夠承受。
「請享受美好的夜晚。為了不掃興,請原諒我這年邁的老人稍後再與您敘舊。」祖沙子爵道,以陰鬱的眼神睨了瑟琳一眼,接著向敞開的大門做出禮讓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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