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變得冰冷而刺骨,令胸腔隱隱作痛。他必須用力吸氣,才能艱難得到些許氧氣。
以手帕抹去鼻下的鮮血,他竭力穩定心神,好面對來自桑雅的攻勢。
她像是一名挑釁了對手後便退到擂台角落的拳擊手,只靜靜地觀察著他的狀況,沒有貿然再度進攻。
互相殘殺不是紅術師的天性,而是職責。若克雷爾在不知情下與悉雷斯的紅術師交手,也會發起攻擊,這是為了確保敵方的勢力能夠有效被削弱。
紅術師的身分是不公開的,因此死亡後通常都以意外作結。
克雷爾可不想變成死於千夜節意外的公爵次子。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控心者屬於攻擊性較弱的紅術師──除了索羅門會的荒木之外──如今他卻因為普通的試探行為而狼狽不堪,說明他的狀態已經糟到無可救藥了。
既然無法躲避,不如……
他一面試探性地敞開意念海,一面積聚起友好的情緒。若桑雅在舞會與瑟琳所說的是真心話,或許釋出善意反而能使她停止攻擊。
桑雅的光暈頓了頓,輕輕觸碰他的情緒。他能感覺到她很困惑,還帶了些戒備。至少她暫時沒有繼續進攻的打算,這是好事。
「瑟琳貴女具備先知的身分,才能顯現出神蹟。我當時也極為震驚,然而回過神來後,便意識到這是上神賜予的恩典。」外頭,凱爾頓公爵的話語仍在持續,「灰黯的出現,對於瑞璿司乃至全體貴族都是件憾事,幸而有先知之力才得以化解。您必定為此寢食難安,倘若有任何需要,凱爾頓氏族都十分樂意伸出援手。」
克雷爾幾乎能想像悉雷斯公爵在心中咬牙切齒的模樣,但是他又無法反駁,只能以同樣溫和的語氣回應道:「多謝您的關心,我們正盡力調查灰黯入侵的真相。相信該事件是個令人遺憾的意外,我們已向受驚的貴族致上深刻的歉意。」
凱爾頓公爵夫人輕笑一聲,聲音在羽毛摺扇後顯得有些模糊,「意外?在胡廷司與珂茵司陷落後,我確信陛下會對灰黯的……『意外』入侵感興趣。」她刻意停頓了一下,好令悉雷斯公爵聽清她話中的嘲諷,「也許真相會證明此次的事件並非意外。」
「您的意思是……」悉雷斯公爵那低沉的聲線略為提高。
桑雅因父親的話語而暫停行動,克雷爾則縮起光暈,讓她知道他沒有趁虛而入攻擊的意圖。
凱爾頓公爵不答,只是輕飄飄地岔開了話題。他以克雷爾熟悉無比的平靜語調道:「我聽聞瑟琳貴女的家鄉厲鐸司近日陷入祭祀灰黯的疑雲,更有許多人親眼目擊謝利赦圖騰。倘若貴女與她父親確實行過此等不潔之事,又怎麼會被上神揀選為先知呢?因此,必然有人在背後操弄並陷害瑟琳貴女。」
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既然瑞璿司的憾事與厲鐸司具有相似的脈絡,我合理懷疑背後的始作俑者是同一勢力。基於凱爾頓與悉雷斯長久以來的友誼,以及凱爾頓氏族對於帝國無上的忠誠,我們願意提供目前蒐集的證據,全力協助悉雷斯氏族查明幕後主使者,並杜絕相關事件再次發生。」
與兇手表明願意全力查明兇手,並搬出皇帝與莫須有的情誼作為理由,這種荒謬的言論大約也只有凱爾頓公爵敢說出口。
最高明的是,這位凱爾頓的家主甚至暗示他們握有證據,目的正是為了警告悉雷斯氏族別輕舉妄動。
房內一時間靜得可怕。
克雷爾慢慢平復呼吸,沒敢冒險探入桑雅的意念海。他深知自己已經不起下一波攻擊,只能按兵不動。
眼前的虛影逐漸回歸正常,他眨眨眼,吁了口氣。精神上的鬆懈使疲憊感排山倒海而來,幾乎淹沒了所剩無幾的神智。四肢彷彿綁了鉛塊一般沉重,他從未如此急切地渴望能睡上一覺。
正當他勉強打起精神,準備繼續聽父親高談闊論時,桑雅的聲音透過屏風傳來。
「感謝凱爾頓氏族的支援,家父與我必定銘記於心。儘管調查灰黯的入侵相當重要,但是撫慰受到驚嚇的人民亦是我們的義務。身為默慈教會的志願者,我誠摯邀請瑟琳貴女加入教會的行列,在接下來的佈施中充分發揮身為先知的影響力。」桑雅不慌不忙地道:「如您所知,默慈教會由最偉大的先知創立,卻缺少先知的帶領長達兩紀元。若瑟琳貴女能加入教會,人們必將因她而蒙福。」
克雷爾操縱著手指舉起玻璃杯,成功將最後幾口水送入口中。儘管它們有血液的鐵銹味,卻如同甘泉般滋潤了乾渴的喉嚨。
讓一切結束吧,他閉眼時想著。如果他擁有像荒木那樣的能力,首先必定將自己從這場延續百年的政治鬥爭中救出。
桑雅轉移話題的技巧縱然有些粗糙,卻恰恰為悉雷斯的死局創造了轉機。瑟琳既是紅之後久違出現的先知,肩負帶領人民的重責,那麼抗拒與教會同行似乎需要一個好理由,然而一旦她加入,便會在某方面處於悉雷斯的挾制之下。
克雷爾聽見他父親沉默了一會,沒有立刻應對桑雅的陷阱。
等等。陷阱?
克雷爾微微睜眼,回憶起桑雅在佈施時說的話:「教會理當是上神的殿堂,不該容許政治的角力在其中進行。」
一個人能輕易說出謊言,內心起伏的情緒卻騙不了人。
即使桑雅是名熟練的控心者,能夠製造憤怒與激動等情緒,對克雷爾.凱爾頓表達此種傾向,於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
桑雅明顯不認同悉雷斯的政治理念。
從她主動在艾德菈面前替克雷爾解圍,又向瑟琳拋出橄欖枝的行為看來,她正謀畫著某件事。
克雷爾謹慎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意念海,只見她的光暈縮在裡頭,沒有半分探出的意思。
她在策畫什麼?
待凱爾頓公爵巧妙地避開瑟琳是否會加入教會的詢問,並討論起佈施需要增加的軍備時,悉雷斯公爵的試探也到了盡頭。
聽見悉雷斯公爵與桑雅離開的聲響,克雷爾疲倦的腦袋終於停止思考。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朝屏風敲了敲,接著便放任意識下沉到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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