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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長傘的亞瑟──亞瑟.柯克蘭並沒有想到抵達朋友介紹的律師樓時,率先聽見的不是歡迎的語句,而是一堆從某電話播放出來的、滿是怒氣的聲音。亞瑟沒有聽懂那是什麼語言──似乎是來自亞洲某地的語言──但他能夠從語氣和那句話的聲調中,認得出它的力量:
是髒話。
坐在以木為主要裝潢的接待小姐是一個很漂亮的亞洲人。長著深棕色長髮、頭戴著一個梅花頭飾的她穿著一襲黑色的套裝,使她看起來有點朝氣的同時又不失專業、認真的感覺,這讓剛離開升降機的亞瑟感到滿意,但她卻朝他露出了一抹苦笑,顯然知道對方聽得見那些暴躁的聲音,卻不知道要怎樣叫停裡面的說話者,唯有無視吵架聲,以標準的美式英語向亞瑟問道:
「歡迎。請問有什麼幫到您呢?」
亞瑟聽得見她的說話,不過對比起回應,他更想在之前看清楚他所身處的地方,以確認這律師樓的主人是怎樣的傢伙。他認得出了黑胡桃木的地板、白橡木的牆身,於是也輕輕地用長傘子敲了敲這些木材,只為了聽見它們發出的清脆聲音,以證明它們是貨真價實的實木。
亞瑟在心中比了一個算得上是滿意的分數。
他接下來抬頭看往天花板上的燈光、用料,發現到假天花是石膏板時,他皺起厭惡的眉頭。幸好,燈光以照亮環境的白光及柔和的橘色為主,所以不會讓人發現到石膏板那種低廉的感覺,而且板與板之間的空隙也以非常完美的工藝處理好,可說是一次成功的亡羊補牢。
不過亞瑟還是把稍微把分數降下來了。
看到這裡,他終於以標準的英式發音,跟一直在等他回話的接待處小姐說道:「你好。那個……」他雙手握著傘子想了一想,在記憶庫裡找回那個名字:「我是柯克蘭。我想跟你們其中一位名為賀瑞斯.王的律師見——」
電話裡突然又響起了另一陣吵架的聲音,打斷了亞瑟的話,不過接待小姐已經聽得懂他的意思了,所以她自然地回話道:「王先生現在不接受外來的案件了。請問是否有人介紹你的?」
吵鬧聲沒有停止過。
亞瑟回答道:「有的。是佩德羅.梭羅介紹的。」
此話一出,接待小姐隨即露出了似是看到幽靈般的表情,呆住了。然而,吵鬧聲繼續轟來,使她又在下一刻回過神來了。她溫柔地叫亞瑟等一下,緊接着便像是要參加某個重要比賽般吸了口氣,按下電話上的對話鍵,用英語朝裡面憤怒地大吼道:
「你們能閉嘴嗎?我這邊有客人啊!你們要吵架的話就當面吵啊!用內線吵架是什麼回事啊?成熟一點兒好嗎?」
亞瑟眨眼。
接待小姐放開按鈕,撥了撥自己的長髮,然後拿起了櫃檯上的一些文件走出櫃檯,向亞瑟露出專業的微笑,道:「請跟我來,柯克蘭先生。」
亞瑟頓了頓,接著便拿著長傘子跟她走入一條短小的走廊,很快就來到了接待處後的辦公室。他首先看到的是在右邊的寬敞空間,裡面以一張張木桌子、書櫃、文件櫃和椅子來間隔成讓十多個職員在裡面工作的地方。這空間的主要光源除了有電燈之外,還有設在最裡面的落地玻璃,外面的陽光能好好地透入室內,在這裡工作的人們也能看往外面的廣闊世界。不過對比起這種常見的設計,亞瑟更在意這個地方的擺放方式。
他接下來往左邊看,那是一間間以落地玻璃隔開來的房間,外面工作的人們能夠清楚地看到裡面的人在做什麼,相反亦然,做出了不管是高層還是低層職員都沒有秘密的形象。
亞瑟不肯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他不是那種可以讓所有人都理解到自己是個好人的類型。
不久後,接待小姐帶著亞瑟在其中一間房前停下,裡面有一個年輕得像高中生的少年在裡面低頭工作,這令亞瑟感到十分疑惑。
接待小姐敲門,道:「王先生,梭羅先生介紹的人來了。」
裡面的少年停下書寫的手,靜默片刻後才開口道:「進來吧。」
亞瑟揚起了一道眉。
接待小姐開門後讓出了一個位置給亞瑟走入房內,亞瑟隨即步進去,朝少年看,兩人的視線隨即碰在一起,不約而同地都楞住了。
亞瑟發現的,是一個眼神裡沒有半點熱情的少年。
亞瑟沒有期待自己能從所有人的眼中找到那些他們對生活的熱情,因為他知道這世界裡有很多人都厭惡自己的生活,但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個看起來就像高中生般、長著一頭深棕色短髮的亞洲人臉上,看到一雙連半點的情慾和感情都沒有的棕眸。
很美。亞瑟禁不住想道。
但是,對方沒有因為亞瑟的想法,而認為他是一個無害的傢伙。他突然劃破靜謐,以標準的英式英語說道:「幫我把這房間的閉路電視關掉。」
接待小姐愣了愣,道:「欸?」
少年直視她命令:「馬上。」
接待小姐抖了抖後便關門,急步走開了。
少年接下來用手勢示意亞瑟坐到工作桌對面的一張木椅子上,道:「請坐。」
亞瑟感覺到不對勁,但他看到木椅上的座墊和工藝都不俗後,還是給了面子,步進去坐下了。誰知,少年在這時站起來,經過身後的一列窗戶,走出自己的工作桌,來到了與外面連接起來的落地玻璃前佇立著。他看到外面有數個同事覷向他們,大部份都是一臉好奇的,唯獨有一人長著黑色短髮的男士是一臉擔心的。
少年朝那個人搖了搖頭,接著便拉下窗簾,讓他們二人獨立起來,陷入寧靜的世界裡了。
顯然地,少年已經意會到亞瑟不是什麼平凡之輩。
少年緊接著抬頭往房間的左上角看,那個沒有燈光照耀到的角落中本來有一盞不斷閃爍著的紅燈,但它在數秒後停下來了。
少年終於開口,道:「雙位數了嗎?柯克蘭先生。」
亞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綠眸回應道:「Pardon?」
少年木無表情地步回到自己的大班椅,期間補充道:「你看起來已經是雙位數了,抑或我猜錯,仍然是個位數?」
亞瑟看著他坐回到大班椅上,眼神裡滿是愕然。
少年坐好後補充道:「我不時會接到你這種人的案件,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所以我想……」他的語氣變得有點疑惑:「你其實不需要錯愕的感覺?」
亞瑟馬上就明白到他的意思,很快就能把駭異換成明明沒有半點感情可言,卻依然能讓人感覺到溫柔貼心的微笑,道:「真的只是『看出來』嗎?還是第一次有人只是看到我就意會到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少年像在陳述事實般回應:「梭羅先生的介紹是一個關鍵線索,不過更讓我肯定的事……」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接著又一次問道:「所以,是雙位數了嗎?柯克蘭先生。」
聽見他如此想要知道答案,亞瑟終於正面回應了:「剛好第十個吧?」
「那是誰?」少年問。
「我的律師。」亞瑟答,少年頓時呆住了。
這個答案一定是讓少年的大腦神經停止運作了。亞瑟想。
幸好,少年很快就重拾反應。他理性地追問道:「為什麼?」
亞瑟這時候認真地思考、回憶,數秒後才活應道:「因為他對我笑。」
少年盯著他。
亞瑟不好意思地補充道:「嘛……就因為我很喜歡那種為了求生而裝出來的笑容啊。那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讓他變得更好看啊。你明白這種感受嗎?王先生。」
少年沒有反應。
亞瑟歪頭,好奇地問:「嚇倒了嗎?」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說:「梭羅先生說你想找一個能夠長期合作的律師。」
亞瑟點頭。「是的。」
少年直接說:「我的收費很貴。」
亞瑟隨即揭開身上的西裝外套,從暗袋中取出了一本支票簿和一枝名貴的原子筆。他用那枝筆在支票簿的其中一頁簽了一個名字,然後把支票撕了下來,放在少年的桌面上,道:「你平常收多少錢,就寫十倍的價錢好了。我看過你的履歷,知道你的實力有多好。」
少年摸著那張沒有日期和銀碼的支票,有點疑惑地道:「你肯定不會彈票嗎?」
亞瑟眨眨眼睛。「即使你多寫兩個零也不會彈票啊。」
少年聽後卻不悅。「月費還是年費?」
亞瑟頓時雙眼發光,衝口而出地問:「買你的終身需要多少錢?」
少年怔住,笑了。「這聽起來像求婚啊,柯克蘭先生。」
亞瑟立時停住,接著雙耳泛紅,趕緊開口解釋,卻變得語無倫次:「你、你是怎樣理解的啊?笨蛋。我不是這個意思……當然還沒有這個意思……」
少年聳肩,覺得眼前的人害羞得很有趣的同時,他也拿起支票了。他道:「三個月試用期。我要看看自己是否能跟你合作。」
亞瑟點頭,然後拿著長傘站起來,準備離開。「很好。就這樣吧。你有我的聯絡資料吧?」
少年點頭。「有。梭羅先生把你的檔案都交給我了。」
「這就好。」亞瑟滿意地點頭,朝門口走去了。「我們下次見吧,王先生。」
「叫我賀瑞斯吧。」少年跟正要離開的他道:「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亞瑟頓了頓,接著朝他露出友善的笑容,道:「那你也叫我亞瑟吧,賀瑞斯。」話落,他步出房間離開了。
房內瞬然只剩下一直在竭止自己心跳加速的賀瑞斯,以及他那嚇得快要死的呼吸聲,世界再次陷入真真正正的寧靜裡了。
我還活著。如此想著,賀瑞斯禁不住想要開香檳慶祝,但他卻不知道更值得他慶祝的,其實是亞瑟那對這次會面非常滿意,以及他終於理解到自己的朋友——佩德羅.費爾南德斯.卡里埃多.梭羅——這麼久才願意介紹他到這裡來的原因了。
是寶物。亞瑟難掩笑意,興奮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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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找到屬於我的寶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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