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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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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賀瑞斯在他跟亞瑟見面的那天就用信息聯絡了對方,但自那天後對方就沒有聯絡他,這讓賀瑞斯深感疑惑。不過,按理來說客人不聯絡律師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代表他尊貴的當事人安然無恙,沒有什麼壞事發生……
「鈴鈴鈴!」手提電話在他疑惑時大響,賀瑞斯瞬然瞥向了放在茶杯旁邊的電話,上面的來電顯示為警察局。
賀瑞斯心裡有數了。
他接聽後,先聽見的是一如以往的對白,唯一的不同就是當事人的名稱變成了亞瑟.柯克蘭,而牽涉的類型是謀殺案。因為是第一次接到有關於他的被捕電話,所以對賀瑞斯來說有點新鮮和安心。
接下來,他帶著個人物品和外套離開了律師樓,開著一輛廉價的豐田在藍天白雲下前往亞瑟所在的警察局,約十分鐘就抵達了。因為佩德羅的介紹,賀瑞斯的客人清單中有三分之一的都是會在警局出出入入的客人,所以賀瑞斯早就習慣把車停泊在警察局的停車場了,更別說是步進警局,然後被率先把關的警察冷嘲熱諷:
「哎呀。這不是總是替殺人犯脫罪的王先生嗎?你有哪個犯人在這裡了?」
賀瑞斯無表情地走到櫃檯面前,冷冷地向需要站起來應對他的初級警察吐出一個名字:「亞瑟.柯克蘭。」
「哦?常客們終於能相遇了啊。」警察看起來有點意外:「我之前一直都搞不懂你們明明總是出入警察局,為什麼就是未曾合作過呢?」
「我沒有在之前見過他的記憶。」賀瑞斯說,但現在的他已經很清楚自己的當事人是怎樣的人了。佩德羅把亞瑟介紹給賀瑞斯時,也把亞瑟的整個人生檔案交給了他。因為亞瑟有兩個月沒有聯絡他 ,所以他有充足的時間讀完所有資料來了解自己的當事人是怎樣的傢伙。而證據顯示,他有故意被警察抓的傾向,截至上個月,他已經被警察以涉嫌謀殺拘捕了五次。
不過每一次,警察到最後都沒有足夠的證據指證他,讓他總能夠回復自由。
警察對他的回應報以聳肩,在手邊的電腦中查核資料後,便向著對講機呼叫道:「黑心律師來了。」
賀瑞斯聽得很清楚,但他沒有說些什麼。
約半分鐘後,一個把制服穿得很隨便的警察拿著一份文件走了出來,那在額前往兩邊分的金棕色短髮,還有那雙看到賀瑞斯後就閃出厭惡目光的藍眸讓賀瑞斯認得他,但對方的語調和說話卻跟他的目光南轅北轍。
對方就像歡迎多年沒見的朋友那樣說道:「哦?我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面吧?王先生。」
接待的警察聽見他的聲音後隨即向打招呼:「瓊斯警督。」
被稱為瓊斯的警察笑著向他揮手,他隨即回到自己的工作裡,把戰場交給他們二人了。
瓊斯朝賀瑞斯笑說道:「聽到那個號碼我就知道天要塌下來了。我真的沒想過在黑名單首位的客人會換成你來當律師呢。」
賀瑞斯無視他的話,單刀直入:「我的當事人被你們抓了多久了?瓊斯。」
瓊斯看了看手錶。「不太久,就兩個小時……三十二分鐘。」說到這裡,他情緒有點高漲了。「換句話說,我們還有四十五個小時跟你和他玩遊戲,想起來都覺得興奮。」
賀瑞斯卻一臉不悅。「為什麼過了兩個小時才聯絡律師?」
「噢!這跟我們無關啊,王先生。」瓊斯誇張地笑了:「這是因為你的客戶一直保持緘默,直至剛剛才開口說要找律師啊。我們一直有錄影,可以證明我們是無辜的。」
賀瑞斯冷冷地問道:「那我的當事人在哪裡?」
這話對瓊斯來說是相當刺耳的。作為想要起訴殺人犯的警察,他不太願意讓他們見面,尤其是眼前的律師總是站在邪惡的那一邊。可惜的是,理性提醒他這是人民的權利,他唯有迫自己說出一句「跟我來」,接著把手上的文件交給他,再帶他到警察局的內部去。
賀瑞斯在他們前進時翻開了手上的文件,盡可能把所有細節都記進腦中:警察現有的線索、兇案現場、亞瑟被捕時的情形、受害者的資料……讀到這裡,他拿出早就調成了靜音的手提電話,發出了一個簡短的信息,然後把電話收起來。
瓊斯在這時說:「我很少看到你趕著備課的樣子,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
他說得沒錯,但賀瑞斯不想要回應。說實話,他很少會接這種突如其來的案件,因為他大部份客戶都懂得在犯錯後先打電話給他備案,但這次的亞瑟顯然不是要當那一種乖巧的客人:
有名、正當藥廠的老闆、數間信譽良好的孤兒院創辦人、每年都會捐大筆款項給無國界醫生的好好先生,卻同時是個「連環殺人犯」,不管怎樣想這個人的心理狀態和聰明才智都奇怪得不對勁。
賀瑞斯知道他在試驗他。
沒問題,那我們就來玩簡單的推理遊戲吧。賀瑞斯想道。
就在他們快要抵達目的地時,賀瑞斯總算讀畢手上的文件,並把它蓋上了。他不太懂真相是什麼回事,但他很清楚要怎樣做才能讓亞瑟提早脫離被拘留的四十八小時——如果在這四十八小時內,警方找到了足夠的證據來起訴亞瑟,那他就會失去了一整年的自由,因為謀殺案的嫌疑犯是不獲保釋的。
所有事都要盡早解決。
瓊斯卻在這時咧嘴一笑,道:「受害者是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女性,衣衫不整,致命傷是頸部的刀傷。我們的同事當場抓到他,兇器上也有他的指紋。只要待鑑證科的報告好了,我們就能起訴他這個總是在兇案現場中出現的常客了。有兇案的地方都會見到他,你說他不是殺人兇手?怎可能。」
「自殺現場。」賀瑞斯用陳述事實的語氣澄清:「你們抓了他五次,但那些案件最終都是以『自殺』來結案,看來這些案件中除了都有他存在之外,這些自殺案就沒有共通點。」
「沒有共通點?就單單他在場這件事就已經是共通點了,王先生。」瓊斯說:「你真的認為他在現場只是一個純粹的巧合嗎?」
「法官看的是證據,而不是幻想。」賀瑞斯冷冷地回話。
瓊斯自信滿滿地笑著道:「我們會贏的,王先生。」
賀瑞斯決定任由他妄想下去。
就這樣,瓊斯帶他進了盤問室。開門的瞬間,賀瑞斯看到衣衫十分整潔的亞瑟獨自坐在了裡面,閉目養神。他不驚不慌,賀瑞斯甚至覺得他不但沒有注意到有人走了進來,事實上還頗享受的。
儘管他一直都被錄影著。
「他被捕後就一直這樣子了。」瓊斯補充。
果然是經常出入警局的人……嗎?儘管賀瑞斯這樣想,他還是走了進去,以慢和輕的步伐在亞瑟身邊繞了一個圈,就像害怕自己的舉動會吵醒亞瑟一樣。
瓊斯也進入盤問室,關上門。
賀瑞斯問:「涉嫌謀殺?」
「理所當然。」瓊斯點頭答,拉開了亞瑟對面的座位,整間房隨即響起了刺耳的聲響。
賀瑞斯在這時看了看手提電話,裡面收到了一個簡短的回覆,寫著「沒有半點關係」。賀瑞斯看到這內容後便輕力地把文件放在了盤問室的桌子上,輕描淡寫地道:「你們沒有人證,沒有動機,我的當事人不認識死者……你們現在就只有所謂的物證。」
賀瑞斯故意強調『所謂的物證』,瓊斯卻不以為然地笑了。「不認識死者沒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死者有被侵犯過的痕跡。」
賀瑞斯不在意他的話,只是冷靜地把剛才所看到的細節都翻出來:「你們發現兇器時,兇器已經不在屍體上,那你們怎能肯定是他做?一個路人在地上踢到一把刀,拾起它後才發現屍體之類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再者,不管他是不是自殺現場的常客,此刻的他身上沒有血。」
瓊斯收起笑容,道:「什麼?」
賀瑞斯站在亞瑟身邊道:「你們當場逮捕他,但疑犯身上沒有半點血跡,死者的頸間和附近卻有大量鮮血……說實話,我認為這是非常低級的推理遊戲的感覺。」
瓊斯愣住。
賀瑞斯站得筆直地說出自己所看到的事實:「另外你們比我更清楚,那個地方的閉路電視最近都在維修,所以你們不會有當時情況的錄影。」
瓊斯試著反駁:「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置的閉路電視在維修。他怎麼這麼巧合地在那裡出現,還留了一把滿是他指紋的兇器在現場?」
「查清楚這一點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賀瑞斯望入他的藍眸,質疑道:「在之前你們必須假定我的當事人是無罪的。我想這點事你們比我更清楚?」
「因為兇器上有他的指紋,所以警方已經能合理懷疑他與這次謀殺案有關。再者鑑證科已經在工作了,待化驗結果出來後,有任何屬於他的纖維、毛髮,甚至體液留在了死者身上時,我們就能正式起訴他了。」瓊斯不甘在下風,回望對方的棕眸說出自己的理據:「別忘記死者有被侵犯過的痕跡。」
「你們不會有證據顯示我的當事人有侵犯他人的意慾。但既然你有信心的話,我們就直接跟法官說好了。另外……就為了避免你們繼續加重我們的工作量,我必須提醒你,受害人是戴著手套的。」
瓊斯笑了。「難道你又想說這是自殺案嗎?王先生。」
賀瑞斯沒有回應了。他只是筆直地站著,動也不動。瓊斯隨即嘆了口氣,撿起桌上的文件走出了盤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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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小時後。
瓊斯開門進入盤問室,道:「你們能離開了。」
這話後,亞瑟終於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步出盤問室。在經過瓊斯身邊時他還是沒有把他放在眼內,顯然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為他是什麼威脅吧?可是跟隨著亞瑟離開的賀瑞斯就不能忽視這個警督了。
瓊斯帶著怒意朝賀瑞斯道:「總有一天我會將他緝拿歸案。我敢肯定他有做過那些事。」
賀瑞斯停下腳步,冷靜地回話:「你的勇敢不能成為呈堂證供的,警督。意氣用事之前先修好閉路電視,還有查清楚案件的來龍去脈。」
「你這個黑心律師。」瓊斯瞪眼看他:「你明明有能力,卻就是要站在正義的對面。」
「我只是議事論事。」賀瑞斯說:「再者這次的案件,你們的表現顯然比上次的無頭謀殺案還要差,就算我不在他也能離開,你就不要繼續沒完沒了——」
「賀瑞斯?」已經走到他方的亞瑟在這時呼叫,賀瑞斯隨即瞥往他,朝他點了點頭。
「我們在未來見面吧。」賀瑞斯跟瓊斯道:「沒有了你們,我可是會失業的。」
瓊斯瞬時想要捏死他。「你這傢伙……」
賀瑞斯不再多說,急步走到亞瑟的身邊,陪他取回個人物品。亞瑟在這時問他跟瓊斯說了些什麼,賀瑞斯照實回答,惹得亞瑟開心地笑了出來,可是在遠處看著他們的瓊斯臉上卻一點笑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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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室外的亞瑟,首先做的是帶著微笑伸懶腰,以及朝黃昏說「哈囉」。事實上,他恨透盤問室裡的椅子了:廉價、粗糙、老土。他永遠不懂為什麼這世上有人能夠接受一個人坐在這樣的椅子上。不過,如果警察從來沒有把罪犯或嫌疑犯當成人類的話,那似乎說得通。
大部份滿懷正義的警察,都總是認為他們眼中的罪犯只是社會上的臭蟲(bug)。
「我的考試有拿到滿分嗎?」
賀瑞斯在這時說,亞瑟隨即轉向他,見他站在警局前,木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
亞瑟拿著長傘朝他微笑,對於他明白自己的用意而感到高興,但他沒有把這感情表露出來。他道:「還差一點。」
賀瑞斯歪頭問:「差什麼?」
「啊……」亞瑟也跟他一起歪頭了。「話太多了?」
賀瑞斯笑了。
亞瑟愉悅地聳肩,回看警局外的大馬路,道:「那現在到哪裡去?我們去吃晚飯?抑或……去喝酒?」
賀瑞斯記得自己有開車,所以聽見「喝酒」這個關鍵字後他就想婉拒了。然而,他沒想到亞瑟在他開口之前又說道:
「事實上,我以為你會臨陣退縮。」
聽見有點憂傷的語氣,賀瑞斯當下以為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但當他望著亞瑟,見他帶著擔憂的眼神凝視忙碌的馬路後,賀瑞斯就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了。
賀瑞斯有點疑惑地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亞瑟吐出一句短句:「那張支票。」
賀瑞斯呆了呆。
他補充道:「你還未兌現。」
賀瑞斯有點意外。
他覷向他問道:「為什麼不兌現?難道是有什麼事需要考慮的嗎?」
賀瑞斯靜默了片刻,接著有點猶豫,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就是……想先認識你的感覺?」
亞瑟感到驚喜。
賀瑞斯別過了臉說:「三……三個月的試用期吧?我們這樣約定了。相對地,那天後你就沒有聯絡我,我還以為你找了別人當你的律師……所以……就……」說到這裡,他開始不懂得自己在說什麼,只覺得天氣變得有點悶熱。這個莫名其妙的變化是他當了五年律師以來都從未有過的,這叫他不知所措。
彷彿心裡有某些東西正在改變,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東西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開始改變,只因他從未試過跟一個客人見面時,會讓他害怕得事情完結後想要開香檳慶祝,卻又會在之後記掛著對方,害怕對方會找了別人當他的律師。
怪異。賀瑞斯找不到別的詞彙來形容這個狀況。
亞瑟也意會到對方的疑惑,驅使他聽後想要立刻回話,但半晌後他還是把原本想要說的話都吞進肚子裡了。他也不太清楚他心中的改變是什麼,但他可以肯定他在遇見賀瑞斯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開始出現變化。
因為亞瑟知道眼前的辯護律師,可不是一個無法理解他的平凡人。
亞瑟在此時朝馬路的盡頭望去,暗地裡確認好之後的目的地後便提議道:「我們去吃飯吧,賀瑞斯。」
「欸?」
亞瑟耳朵泛著紅暈,說:「你……你有開車吧?要不我帶你去吃美味的東西,順便讓我們能……能認識彼此?」
賀瑞斯花了幾秒才意會到對方的用意,不禁跟對方一起害羞起來了。他搔搔頭,努力地擠出回應來:「我……我只開了豐田過來,你確定要坐嗎?」
亞瑟聽後隨即皺眉,有點不情願地回應道:「嗯……下不為例就是了。」
賀瑞斯失笑了。下一次還是開林寶堅尼過來吧。他默默地想道,然後便帶他到自己停車的地方去,卻沒有發現到那原本想要婉拒的想法已經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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