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很好。
崑西提著酒菜,緩緩走在綠蔭底下,無比熟悉的山林路他就算撐著拐杖,也行得穩健,彷彿這路上的泥土早就被他的靴底壓得結實,生生走出一條道路來。
逝水流年匆匆不復返,日子一年又一年地過,如今又到狩獵祭的時間。關係算是變好了不少的部落,有試圖邀請崑西加入,但崑西一如既往地婉拒了。大清早就出門的他,在桌上留了張字條,說要去探老朋友,簡單交待了下日落時分就會回家,勿擾勿念勿煩,最重要是:勿吵。
走了好一會兒後,崑西總算到達。他抬起鑲住啞淡黃玉的手,撓了撓滿頭白髮,用十年如一日的睏倦眼神,抬頭打量眼前枝葉茂盛的古老巨樹。寬廣的綠蔭遮去炎陽,微風拂過枝葉吹動崑西的頭髮,茂密的翠綠樹葉沙沙作響,無比粗壯的樹幹穩穩佇立,似是撐開天地的支柱。
誰會想到這棵巨樹也曾現老態?
崑西上前,在樹根前放下酒菜祭品,而在一旁探頭探腦的小動物,在確認崑西無害後,衝上前叼過食物後飛快躥到樹上躲好。每逢狩獵祭,崑西總會帶上酒菜來探老朋友(不用懷疑,說的就是這棵樹),而最後不論是酒還是食物,全都會落到周遭動物的肚裏——這就是崑西向自然獻上祭品的方法。
他偎著樹幹坐下,半晌後,又以雙手為枕,躺到草地上,合上眼,放任暖洋洋的午陽拉他到一場舒服的睡夢中。
過去每當他這樣躺在森林一角睡午覺時,某頭像在他身上施了追蹤魔法的妖狐便會冒出來,磨拳擦掌的試圖對他惡作劇——直至那頭老狐狸真的老到雙眼混濁、頭髮灰白時,他都還要這樣玩,於是乎崑西終於明白麻煩是玖夜的天性,而歲月也削不去這點。
這時,一陣強風刮過,綠草被壓得低頭,連頭上的樹蔭也掉下了葉子,正好飄到崑西身上,覆在他的眼皮。
世間所有生命,有開始便有終結,花開花落、日出日落,生死有命,一切皆是自然。
除了虛無縹緲的神明外,沒有在存在能逃得掉。寒秋來了,枯黃的葉子便該飄零,然後化作泥土,等待寒冬過去,再長新初春綠芽。死亡是自然的一部分,是故無須嘆息、無須悲慟,一切都是自然循環的一部分;必須有死亡,才有新生。
若然嚥氣時,回望生命並無大憾,便無憂。
玖夜走得很安祥。崑西還記得那頭老狐狸化回了原形,灰白中夾帶些許紫毛的狐狸蜷成一團;摸上去,早已失去溫度、早已僵硬了。狐狸伏在玖夜常常臥著的那張軟榻上,狐狸嘴的兩側嘴角往上彎,像在笑般,一紫一金的眼睛合了起來……崑西當下以為又是玖夜的惡作劇,但他知道不是。
畢竟不論是他還是玖夜,都活得太久了,久到有時連呼吸都覺得疲憊的地步。
他把玖夜葬在巨樹下。在埋土時,還有朵朵斑斕落花,自願掉進土坑裏伴著睡得香甜的老狐狸;而當時老得枝頭光禿的樹,在得了老狐狸的屍骨作養分後,漸漸回春,甚至長得比以前還要茂密,忘了從何時開始,還會在夏季開花結果;那朵朵淡紫色的花,隨風輕送出淡淡幽香。
崑西睜開眼,看著頭頂上的樹蔭:片片樹葉交織出一處陰涼,金黃的午後陽光穿過葉縫,落下的零碎光斑,澄澈而燦爛,又因微風而晃動,在崑西的身上游動,一時照進那雙琥珀眼裏、一時照在皮膚上。躲在樹上的小動物在分食完方才的食物後,開始探頭出來,好奇地打量樹下的人類,只是很快便放棄了,蹬著樹幹爬到另一邊去。
悠悠微風一再拂過,崑西順著衪的意,合上眼,任由暖陽領他到睡夢中……
今天天氣很好。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