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夜不是這片土地上唯一一頭狐妖,自然也有同族。
事源有頭狐妖在一場宴會上喝多了,搭著另一頭狐妖的肩,忽發奇想,說是既然大家都是狐狸化形,說不定在數億萬年前其實同出一脈,那就是說同是狐妖的大家,全都有半邊親;既然有親,那就得聯誼聯誼——於是乎,一幫子壽命太長沒事做、天天嫌無聊的妖怪又找到了新名目來辦宴會。
名目是同族間的聚會,受邀者全是狐狸化形的妖狐,聽起來沒什麼問題,然而玖夜瞇著眼盯著邀請卡最末端那行備註,說是要攜伴出席、還不限種族不限年歲的,他直覺就是有鬼。玖夜深曉同族一頭賽一頭騷,尤其宴會的時間還接近發情季節,個個不是前面癢就是後面癢,再不然就是前後一起癢。一大幫狐狸精聚在一起,還要帶伴,怕不是什麼大型綠帽現場,到時只怕宴會場地那方圓數十里都盡是精臭味……他不禁在內心冷笑。
他扇了扇邀請卡,那薰過香的卡片聞得他鼻頭發癢。本想著丟到一旁算了,反正他近這幾十年來,出席的宴會愈來愈少,但一想到這場綠帽宴會定有許多笑話可看,又有點兒心動,可是要出席,就得攜伴,要帶誰來呢?這就是問題了。
定力低一點、稍微弱一點、又或是心眼少一點,都怕是會被其他騷狐狸拐跑,被玩得精盡人亡,況且他玖夜參加宴會是去玩的,可沒有興趣當人家保姆——他的手指才剛搭到唇上,腦海便已經跳出一個人選來了。
一幫子狐狸精辦的淫穢吃人派對,加點唐僧肉下去,正好助興……更別說這唐僧呀,還兼差了少林掃地僧,倘若被逼急了,看他揍倒那一海票狐狸精也是好玩。
玖夜舔了舔嘴角,笑得好不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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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夜曉得他的老朋友習慣在什麼時候收集藤獵果,算算時間,恰好配合上宴會的時間——實乃天意——於是他便把施了魔法的藤獵果放回樹上,再在一旁守候,渾然不知的崑西一碰到那顆藤獵果,粗韌的蔓藤便把他紥得動彈不得。
崑西試著掙了掙,就瞄到始作俑者笑瞇瞇的向他走來,於是他就放棄了,放鬆氣力躺平在草地上,長嘆一聲,倒是托帕沒有放棄,試圖咬爛蔓藤,但施過魔法的蔓藤硬得像金屬一般,連個牙印都沒法留下。
托帕嘰嘰聲的哭叫著,然後被一雙手從後抱起來。
穿上了華美衣服的玖夜,把托帕抱進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放任那頭小白貂拼命咬他的手臂——反正連一個洞都嗑不出來——畫了妝的眼睛俯視著崑西,心情好得叫人不安的妖狐語氣親暱的喚道:「哎呀老朋友,你怎麼倒在這兒睡午覺?」
崑西懶得理他。
玖夜點了點罵個不停的托帕鼻尖,消去那嬰兒啼哭似的叫聲,此舉得到崑西一記瞪眼,而玖夜笑著接下了警告,蹲下來,把小白貂放到老朋友胸膛上,然後歪著頭說:「既然老朋友閑得在這裡睡午覺——」,他戳了戳哭不出聲音來的小白貂腦門,「——那不如跟我來一個有趣的地方吧?」
畫在上揚眼尾的紫色眼線似要斜飛入鬢,神采飛揚,盛裝打扮的玖夜比平常更加盛氣凌人,畫在皮膚上的花朵似乎摻了什麼,湊近時崑西能聞到一陣讓他鼻子發癢的香味。崑西直覺那香味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眼下他只關心對方逗著托帕玩的指頭。
崑西瞪著他,目光帶著不耐煩與無奈,半晌後啟唇,冷冰冰的吐出托帕自方才起就一直嚷著的話:「王八蛋老狐狸。」
玖夜笑了出聲,又點了點托帕的鼻尖;托帕立即尖聲嘰出一大串的話,聽得崑西忍不住嘴角上揚了一點點,然而被罵了個裏裏外外的妖狐,只是晃了晃尾巴,臉不紅氣不喘的,絲毫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還眉目彎彎的瞅著氣呼呼的托帕笑著應道:「噯,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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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夜半攬半夾的帶著被五花大綁的崑西進場,伸長了手臂來抱著那粗壯的腰肢,而頭髮則被氣極了的托帕扯成了紫色雞窩——還是好看,何等不可理喻——在尖細的鞋跟敲上門前第一塊地板時,原本鬧哄哄的宴會瞬間鴉雀無聲,全都唰的扭頭望向大門,然後下意識咕嚕一聲,嚥了嚥口水。
玖夜刻意在門前頓了頓腳步,抬手拉下墨鏡,朝眾人一笑,刻意咧出白森森的尖牙,然後才抬步往宴會一角的座位走去——那種偏僻地方才適合看戲,反正負責帶位的那頭小狐妖,盯著老朋友連呼吸都忘了,指望不了。
自顧自的入座、又自顧自的倒酒點煙,玖夜懶理周遭眼冒綠光的同族。吸了口煙,又悠悠呼出,其後玖夜才抬手,把在他頭上撒野了整段路程的小白貂抓下來,放到老朋友腿上,接著戳了戳托帕的腦門,含著煙管懶洋洋但又語帶認真地警告:「別亂跑,這地兒的畜生全吃肉,特別愛吃你這種老鼠似的小東西。」
托帕嘰了幾聲,玖夜聽到後,獰笑著回嘴:「貧嘴。你要不是老朋友的東西,看我吃不吃了你?」
就在玖夜跟一頭白貂鬥嘴的期間,原先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到的宴會,忽然在一兩聲窸窸窣窣的耳語聲後,變得愈來愈吵鬧,空氣中滿是躁動的氣氛,本就是一窩子將近發情的騷狐狸,眼下更是坐都坐不住,一根根蓬鬆的大尾巴晃個不停,身體往玖夜的座位方向愈靠愈前,又礙於玖夜的存在而不敢靠近。
玖夜隔著墨鏡,欣賞這齣由他一手造成的慘劇,樂不可支。他瞟了眼周遭,然後伸手在桌上的果盤中,摘了顆紅豔豔的莓果餵到崑西嘴邊。本在閉目養神——不然他還可以怎樣?——的崑西眼也沒睜,就張開嘴,吃掉玖夜餵來的東西,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咀嚼起來。
不曉得是哪個環節讓玖夜大人覺得好玩了,竟端著果盤,一顆一顆的接著餵;崑西在吃了五六顆後覺得不對勁,睜開眼,抬起半邊眉,疑惑且警惕地盯著玖夜,不意外地看到老狐狸滿肚壞水都要從眼裏流出來了,眼裏眉間淨是歹意。
玖夜又再摘了顆紅莓按到崑西唇上,同時相當愉快地問:「老朋友,你知道什麼東西吃起來最香嗎?」
崑西叼過莓果,沒打算接玖夜的話;玖夜也沒打算要他回答,姆指摩挲著崑西乾燥的嘴唇,親暱的伏在崑西耳邊,輕聲細語地呢喃:「在餓狗面前吃的肉骨頭,最香了。」
語畢,他親了親崑西——沒用上牙舌,就只是兩片嘴唇碰了碰,連一絲絲煙的辛辣或是莓果的甜都嚐不到——然後雙手圈上他的脖子,坐上他的大腿,枕著他的肩膀,末了,又舔了舔崑西頸側。裝得一副纏綿悱惻,實際上都在咬著舌尖在偷笑,笑旁人都吃不到,只能乾瞪著眼在旁邊眼饞心癢。
得不到的從來矜貴,別人得不到而自己握在手的,有價無市。
崑西嚼著嘴裏酸酸甜甜的莓果,視線越過玖夜的髮頂,與正前方的一名妖怪對上了眼,那綠油油的貪婪目光讓崑西覺得自己就是塊肥得流油的雞腿,連骨頭都剔掉了那種,當下完全明白玖夜為何要拉自己來這地方,「麻煩」二字頓時浮上心頭。
「喂,老狐狸。」,崑西低頭喚玖夜,動了動被反綁在身後的手後,向桌上的食物抬抬下巴,支使道:「給我來塊雞肉,連皮、不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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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玖夜還是給崑西鬆綁了,因為餵著餵著他就覺煩了。
在熱鬧宴會的一角,玖夜拄著臉頰在抽煙,崑西在埋頭猛吃,偷偷舔了幾口酒的托帕在桌上睡著,而這角落以外的賓客都隨著漸濃夜色而愈玩愈興奮,不知喝了多少、又抽了什麼的妖怪吃吃笑著,聊天聊得耳鬢廝磨,淺紫色的煙霧瀰漫在宴會廳中。玖夜瞇起眼,數著對面那些桌子底下,有多少雙不知檢點的腳在偷偷勾來搭去。
大概酒喝多了,膽子也大了起來,不少妖怪——尤其是和玖夜一樣的狐妖——都借醉往崑西的方向挨近一點、再挨近一點。有一頭與玖夜有點交情的紅毛狐妖,乾脆端起酒杯,藉著要給玖夜大人敬酒的名義,蹭到玖夜的桌前。
愈是愈靠近,就愈感覺到玖夜帶來的人類有多「香」,那魔力充盈得光聞著就食指大動。紅毛狐妖抽了抽鼻子,大吸了一口,然後眼神瞬間變得迷糊,兩頰通紅,像突然喝醉了般,甚至還忘掉了要給玖夜敬酒這件事,像夢囈一般喃喃:「玖夜大人,你帶來的人類身上……怎麼有著木之地區本身的魔力的味兒……好香呀……」
說話間,那紅毛妖狐愈說愈往崑西身上靠近,而愈是靠近,他就愈像狐狸,最後鼻吻拱到崑西手臂上時,完全變成一頭狐狸了,火紅的皮毛蹭到地上,朝崑西翻出了肚皮,搖著尾巴又扭來扭去的,哼哼唧唧著討摸。
玖夜看著,嘖了好大的一聲,把那頭紅毛狐狸抓起來丟開,嘴上直罵著:「丟人。」,然後拿煙桿敲了敲崑西下意識抬起的手,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有木之地區魔力的氣味?
廢話呢,他的老朋友根本就是由那片樹林化形而成的——看看,這一根面無表情又木訥寡言、眼皮子甚至還開始沒心沒肺地打起架來的俊逸木頭,說是人類玖夜都還不相信呢。
場內其他妖怪,都看著這齣鬧劇;在紅毛狐狸像皮球一樣被丟開時,他們互相對望了一下,然後不知是哪一頭妖狐先開始的,嗚嗷一聲變回了狐狸。一頭頭酒氣衝天的狐狸毫不害臊地往崑西懷裏撞,搖著尾巴討摸,一頭賽一頭叫得可憐,看得玖夜差點把煙槍的金屬嘴給咬碎。
淨是一群沒臉沒皮的下流狐狸精,全是滿腦子本能的畜生——玖夜在內心啐了一口,毛茸茸的紫色尾巴把崑西圈得緊緊的,同時目露兇光,朝崑西呲了呲牙,大有崑西要是膽敢把手放到任何一頭畜生的毛上,他就當場掀了這破宴會再剷平這座山頭。
也不想想是誰要來的——崑西心下一陣無奈。
他腳邊圍著一大群聳來聳去的毛球,全都渴望地死盯著崑西手背上那晶瑩剔透的黃玉;發情季節的色慾與美食當場的食欲交織,再加上崑西身上帶著、像森林一樣沉靜的氣質,讓一群由動物化形而成的妖怪更為瘋狂,然而崑西本人根本懶得理會腳邊這群想拿他的小腿磨飛機的小動物,伸長手勾過桌上的果盤,繼續吧唧吧唧的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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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也恐怕是唯一一場——狐妖聚會就在玖夜衝天的醋意下謝幕,存心看他人戴綠帽的玖夜成了當日唯一受害者,其他人都在崑西的魔力味道下,像吸了木天寥的貓般,陶醉得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據說在玖夜終於忍不了,捲著崑西離開宴會後,場內的妖怪都三三倆倆(或是四四五五)的滾成一團,讓妖狐一脈熱熱鬧鬧地開枝散葉,好天良夜無比銷魂。
可喜可賀。
*番外(?)*
醋罈子玖夜回到家後,愈想愈覺得氣憤,不斷想著他的老朋友那抬起的手到底算幾個意思。他喜歡別人眼饞他的東西又吃不到的慘樣,但他不喜歡他的東西勾搭其他人,哪怕他與崑西之間……不是這種關係,但他玖夜劃了自己地盤內的東西,不管那東西同不同意,都是他的了。
都吃到嘴裏,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於是乎,崑西的床邊又出現了不速之客,老嚷著完美的化形不該外露尾巴和耳朵的傢伙,眼下正背對著崑西坐在床尾,頭上一雙耳朵豎得筆直,略略炸起了毛的尾巴一左一右地拍著床舖,大力擺動,彷彿想抽死周遭無辜的空氣。
不高興得把不高興三隻字寫了在背影上。
崑西瞟了瞟那耳朵,又瞟了瞟尾巴,通曉動物肢體語言的他自然讀懂了玖夜的煩躁,也隱約猜到了對方在生什麼悶氣,只是心想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跟這種麻煩東西扯上關係,同時搞不懂對方的護食本能,怎麼會表現在自己身上——玖夜是哪條腦筋不對,才會覺得自己長得像他的盤中飧?
實在是麻煩得不可理喻。
崑西愈想愈覺得疲累,於是默默躺進被窩裏,閉上了眼。正當玖夜演夠內心戲了,扭過頭來瞪著他時,臉上的表情頓時扭曲起來,從生悶氣變成了生氣,眼睛瞪得快掉出來。正當他準備動手,搖醒這根沒心沒肺的木頭起來懺悔時,崑西拍了拍身旁的床舖,閉著眼睛,含糊囈道:「別吵,過來睡覺。」
聞言,玖夜的尾巴又再晃了晃,連連重拍了幾下床舖,眼睛睨著崑西合起來的眼,好一會兒後,才撅著嘴巴,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挨著崑西躺下,其內心戲之細膩,由指尖演到腳趾,無一不入木三分,無奈對手連看都不看一眼。
玖夜嘖了聲。對於老朋友那一如既往的良好睡眠品質,他有氣也沒處撒,只得在給自己矯了個舒適睡姿後,也跟著閉上眼試圖入睡;而就在眼皮合上後沒多久,玖夜就感覺到狐狸耳朵之間至後腦勺髮尾的地方,被一下下的撫摸著,力道剛好得讓玖夜不禁輕輕晃著尾巴,從喉頭滾出一些柔軟的聲音,同時湧起了睡意。
意識漸漸沉入黑甜,他抖了抖狐狸耳朵,悄悄勾起了一邊嘴角,心裏想起宴裏那一群妖怪,以及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獸瞳——他們就繼續饞吧,再饞都不是他們的,連一片指甲、一根頭髮、一縷從崑西胸腔呼出的空氣,玖夜都不會讓崑西給他們。
嫌命長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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