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修及梅維特看見鐵丹兵還在點算俘虜人數,此時蘭儒官員及宮人的屍體也陸續被抬了出來。葛修詢問,才知道鐵丹兵這是要把屍體集中一同燒了,以免腐敗的屍體孳生病菌或瘟疫。葛修及梅維特也過去幫忙抬屍,兩人至少搬了五十幾具,每當搬到年輕的侍女屍體時,葛修就示意梅維特過來認人。但梅維特看著清一色白膚黑髮的女屍似乎也不是很確定,只是一直搖頭。
仁殿總共清出了三百多具的屍體,兩人退開,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回到了約定的集合地點。待所有人都到齊後,葛修彙整了眾人蒐集到的情報,把信交給費格爾,親切的說道:「老弟,你現在可以出發啦,記得別睡覺哦!」
「怎麼又是我啊,我才剛回來沒多久耶!」
「我來吧。」梅維特忽然說道。葛修這才想起他可能是要私下報告少女之事,於是點頭同意了。
梅維特換回原本的服裝,他沒有多加休息,快馬加鞭的在日升之時趕回了使團營地。帳前的德里克正在喝茶,他朝梅維特擠眉弄眼,梅維特沒讀懂是什麼意思,便直接略過他進了主帳。
屏風後的人側身而坐,一手放在桌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休息,彷彿不曾離開過那個位子。梅維特跪到屏風前,說道:「王爺。」
那人起初還沒出聲,片刻後,才淡淡地問道:「如何?」
「報告王爺,據了解是蘭儒殺害了鐵丹向華翠貿易的使團及皇后,毀了他們的商船,致使鐵丹全面向蘭儒開戰。」梅維特說道:「鐵丹殺了蘭儒的皇帝、皇后及所有的文武官員、宮人,並俘虜了大批的投降士兵及侍衛,李公主也在之中。至於李太子則是下落不明,鐵丹還在持續搜捕。」
梅維特向前把信遞給屏風後的人,繼續報告道:「鐵丹的主將是嚴遠將軍,他在白岩草原停留一天,全軍今日下午就會拔營返國。另外,還發現鐵丹有一支軍隊繼續藏匿在蘭儒,主將不知道這支隊伍的存在。」
那人展開信後掃了一眼,很快便放下了。
「交代你的事呢?」
「報告王爺,那名少女並非竹園的宮人,屬下在仁殿的宮人屍體中也沒有找到她。」梅維特回稟道:「鐵丹軍俘虜的人以青壯年士兵為主,若她是仁殿的侍女,即使沒被屠殺,恐怕也……」他沒有再說下去。
屏風後傳來東西碎裂的悶聲。那人依然維持著同樣的坐姿,但一枚斷成兩半的棋子落到了地上。透過屏風的縫隙,梅維特看見那是一枚『將』的棋子。梅維特暗付王爺的怪力依然巧且驚人,又心想原來他這幾日都在學習蘭儒貴族間流行的象棋,是為了要跟皇室有話題聊嗎?
那人隱忍似地輕輕逸出一口氣,梅維特收回了視線。他並不擅長說話安慰人,於是靜靜地像尊石像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你做得很好,繼續調查。」那人的嗓音一如往昔平和,感覺不出異狀。
「是。」梅維特回道。
他離開後,屏風後的人影突然失控的揮手把棋盤掃落。他的短髮凌亂,抬手覆在額前,久久沒有言語。
翌日,白岩大草原的天空轉陰,飄起了如絲的冷涼細雨。
「嚴遠退兵了。」葛修放下望遠鏡,宣布的說道。
眾親衛或躺或站或聊天打牌,還有人正在切菜煮大湯。其中一名親衛哦了聲,丟了張牌出去,說道:「蘭儒國也滅的太快了吧?他們有這麼弱嗎?」
「昨天潛入的時候看到了蘭儒兵的配劍……」另一名親衛看著手中的牌,皺眉嘖了聲,邊說道:「質量遠不如鐵丹那麼精良啊!」
「鐵丹的優勢本來就是銅鐵多啊,他們的刀劍品質都很好!」
「不對啊!一般攻城少說也要耗個兩三天,蘭儒都還不到半天吧?」有人疑惑的接話道:「城門還完好無缺的,蘭儒怎麼回事啊,這是直接開門歡迎鐵丹軍進來嗎?」
「該不會是內部出了叛徒吧!」
葛修繼續用望遠鏡眺望,想找出鐵丹那支隱藏的軍隊位置。就在此時,費格爾騎著馬回來了,幾名親衛立刻跳了起來朝他奔過去,喊道:「你他媽的去了那麼久!酒呢?快點拿出來!悶都悶死人了!」
「各位老大,小的是回營區跟王爺彙報,又不是出去玩!」費格爾拿出幾個沉甸甸的袋子,親衛們隨即搶了過去,沒人再看他一眼。「喂!」葛修從樹幹上倒掛下來,對費格爾問道:「營區有什麼新消息嗎?」
「當然有!」費格爾下了馬,他按著酸澀的肩膀,報告道:「灼州的軍團長支援了兩千的輕騎兵,已經在路上了。」
「那我大哥呢?」葛修催問:「石州也出發了嗎?」
「石州動了,不過率隊的不是伯爵大人耶!」費格爾說道:「是第七總隊的千夫長札亞,他帶了五個大隊,總共五千人。」
此話一出,酒開到一半的眾人都停了下來。一陣面面相覷後,所有的人都圍著費格爾爆出激動的質疑:「五個大隊?五千人?你確定?沒有搞錯吧?」
「不對吧!為什麼率隊的不是法萊?他才是首席千夫長吧?」
「而且七總隊的不都是步兵嗎?他們用的是刀吧?鐵丹最有名的可是重裝騎兵隊耶!王爺怎麼回事啊?怎麼會只帶步兵團?」
「但是我記得七總隊的刀斧兵都是菁英耶,而且我們還有二親王的輕騎兵啊!」
「傻子,你要用輕騎兵去對重騎兵?我們又不是沒有重騎兵可以調!」
「王爺怎麼才調五千人?都還沒查清楚鐵丹究竟藏了多少兵力耶!五千人不會太少了嗎?再加上二親王的輕騎兵,總人數不到一萬耶!何況今天鐵丹退兵的人數算過去都還有四萬以上,代表他們的兵源相當充足啊!」
「我哪知道,別跟我說啦!」費格爾說道:「我也不懂這些啊!」
「軍團長跟法萊都不在,王爺不派精銳出戰?」眾親衛仍是驚訝不已,議論紛紛著:「王爺到底在想什麼啊?他瘋了不成?」
「王爺是瞧不起鐵丹嗎?」葛修翻回去坐在樹幹上,若有所思地道:「但就算埋伏的不是嚴遠的軍隊,也不代表其他的小將軍就是草包啊!王爺的心思一向很縝密,不像是會意氣用事的人……」
「那我們的指揮官是誰啊?」費格爾問道:「剛才說的札亞大哥嗎?他是哪裡人?他行不行啊?」
所有的親衛頓時用看白癡的眼神望著他,說道:「主將當然是王爺了啊!你怎麼對王爺一點都不瞭解?你難道不知道石州是王爺率軍打下來的嗎?這在沙雁國可是人盡皆知的耶!」
「我當時還小,怎麼會知道啊!」費格爾不服氣的道:「你那麼了解,那你倒是說說看王爺打仗的英姿是什麼樣子啊?我又沒看過!」
話音剛落,所有的親衛突然齊齊的看向靠坐在樹下的梅維特。可能是覺察氣氛陡然變得寂靜,梅維特回頭,才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怎麼?」梅維特問道。
「喂、喂!百衛長……」親衛們都湊了過來,好奇的問道:「這邊只有你是從軍隊升上親衛隊的,你一定有跟過王爺出征吧?」
「對,我以前也是七總隊的。」梅維特如實說道:「但七總的佈兵位置都在中軍,只有先鋒的騎士才有機會與王爺並肩作戰。」
「然後呢?」
「什麼然後?」梅維特莫名其妙。
「不是啦!百衛長,你就算不在前鋒,也一定會知道王爺是怎麼率兵打仗的啊!像他們這種養尊處優的皇子,是不是都很喜歡在前線瞎指揮逞威風啊?」
沒想到梅維特卻沉默了。眾人忍不住催促他,梅維特才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哦,那子爵大人呢?」大家早就知道他說話無趣,也沒抱太多期待,便轉而望向了葛修。一向活潑健談的葛修,竟然在此問題上也顯得猶豫起來。他扒了扒髮,慢吞吞地說道:「哦,這個嘛……你們親自看過以後就會明白了。該怎麼說呢,王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吧?不過他以往出征還會帶鼓吹隊隨行,這次卻沒有……」
「當然,王爺想要低調吧?」親衛們轉移了話題,同情的說道:「也是啦,王爺一定很難過吧!畢竟他的蘭儒姑娘……唉,可真是一樁悲劇啊!」
「是啊,現在才知道王爺為何會積極爭取出訪金桂節了,原來就是為了想要再見他的蘭儒姑娘一面啊!」
「沒想到卻和心愛的蘭儒姑娘從此天人永隔……」
「王爺當時為什麼不主動一點呢?他不可能沒有自信吧!憑王爺的外貌和身家,我們沙雁國哪個女人不是投懷送抱的啊?蘭儒姑娘怎麼可能拒絕他!」
「你懂什麼了?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當你碰到真愛的時候,自然就會變的很膽小啦!」
眾親衛惋惜的搖頭嘆氣起來,為四親王死去的愛情默哀。只有梅維特默默望了也跟著滿臉遺憾的葛修一眼,心想他怎麼把王爺的私事全部說出去?
「搞什麼啊?」費格爾奇怪的說道:「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種態度?搞不好人家蘭儒姑娘逃出去了啊!幹麻這麼悲觀?」
眾人只把他當作小孩子的發言,興致索然的各回各的崗位去了。
三天後,葛修再次看到鐵丹的糧草部隊又進來了。葛修讓親衛們協助他紀錄每輛馬車的移動速度,藉此推估出馬車載運的糧草遠比人吃的食物更多,所以鐵丹隱藏的很有可能是一支以騎兵為主力的軍隊。葛修再用兩次看見的糧車數量概算鐵丹的軍隊人數,得出至多不會高於一萬至一萬三千人的數字,約是沙雁國軍團的一個總隊再加上數個大隊的兵力規模。
梅維特派了幾名親衛跟在糧車部隊的後面,終於確定了鐵丹紮營的位置,就在鉤月城的右側與白岩大裂谷中間的森林帶,軍帳剛好就隱藏在茂密的樹林中。若沒有靠近這塊區域,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部署了一支軍隊。
葛修振筆疾書,然後讓唉聲連連的費格爾以最快的速度送回營區。他望著陰灰色的天空,自言自語的說道:「只帶七千人?但願王爺再考慮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