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閉上眼，當槍聲響起瞬間，他便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電光石火的一刻，一股突如其來的千斤重將他撲倒在地。伊恩的五臟六腑猶如被擠壓在一起，疼得快喘不過氣。他驚愕地看著趴在身上的人，一時沒法反應過來。
麥可冒著冷汗，正在滲血的左肩如蔓延的烈火，痛得他幾乎只想躺著不動。伊恩扶他坐起身，千言萬語卡在喉間，完全吐不出一個字句。
「這筆帳我要好好跟你算……」麥可按著傷口，憤恨地瞪著伊恩：「你現在快點離開……」
「我哪裡都不去……」伊恩微顫著說：「麥可∙葛林，我哪裡都不會去！」
「莫雷帝二少，很對不起！」兩個手下戰戰兢兢地走到對朱利歐身旁：「這個醫生……好像突然發瘋了似的。我們已經讓他跪在地上，可是他的力氣突然……我們怎麼按也按不住。」
「對！他……他的爆發力……」男人支支吾吾地替同伴說話，一個普通醫生怎麼可能跑那麼快？
朱利歐沒有理會手下的話，他看著眼前的兩人疼惜地互擁在一起，思忖了一會兒，禁不住諷刺地輕哼。
「伊恩，你贏了。」朱利歐說道，兩個手下面面相覷，最後沉默地站在朱利歐後面。
麥可和伊恩警惕地看向朱利歐，只見他抬起下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氣勢：「葛林醫生幫你擋了子彈，證明你的死期還沒到。」
伊恩直勾勾地盯著朱利歐，如果對方再往前一步，他就會有所行動。
「你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人，伊恩，因為祂把別人的好運都給了你。」說罷，朱利歐看向麥可：「葛林醫生，聽我一句忠告。如果你還想過上平凡的日子，就別再與死神作伴。」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麥可盡量保持客氣的態度，伊恩把他攙扶起身。過了一會兒，送南希回家的轎車回到了這裡，手下替朱利歐拉開了車門。
「上車吧，我答應過南希要送你們。」朱利歐邀請道。
「不用麻煩你了。」麥可按著左肩，果斷地回絕。伊恩看他忍痛的倔強模樣，急切地拽了他的衣袖：「現在不是任性的是時候，你需要治療肩上的槍傷。」
「在你說了一堆狠話和做了愚蠢的送死行為後，我覺得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麥可不悅的語氣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伊恩自知理虧在先，只好乖乖閉上嘴。
朱利歐沒好氣地嘆息，不想理會兩人的爭論。他上了車子後按下車窗：
「先生們，希望我們以後都不用再見。」說完，他重新按上車窗，漆黑的反光膜隔絕了車裡的畫面。轎車往反反向駛去，漸漸消失在黑暗盡頭。
好不容易折騰了一個晚上，這塊廢棄的區域終於恢復了昔日的寂靜。麥可和伊恩沉默地站著，誰都沒打算要動起來。
「這個時間，你應該是在醫院值班的吧？」伊恩怔怔道，試著緩和僵硬的氣氛：「消失了那麼久，醫院都沒人找你嗎？」
「綁匪還沒打給你之前，讓我打了一通電話回去請臨時假。」麥可輕嘆：「他們沒有蠢到連這點都沒想到。」
麥可的話還是帶刺的，但至少聽起來沒那麼生氣了。伊恩心虛地偷瞄麥可的傷口，不經意看到他落寞的神色，顯然還在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
「我們……回去吧。」伊恩別開眼，不願面對那張讓他更愧疚的表情。他低著頭，雙腳不聽使喚地往前走：「子彈穿了過去，我得趕緊幫你處理傷口。」
「等一下……」麥可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背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跑步聲，接著一支利器冷不防地刺穿了他的左腹。麥可驚愕地看著染血的鐵支，腦袋頓時一片渾濁。黏膩的液體一下子浸濕了半身，他的感官忽然變得遲鈍，身體的重心開始不穩。
霎時，前方傳來伊恩撕心裂肺的哭喊。聽在麥可耳裡，猶如糟糕的電子混音。他虛脫地倒在伊恩的懷裡，彷彿是一個斷線的傀儡。
「不不不……！！」伊恩悲痛地哽咽，他六神無主地看著意識模糊的麥可，熱淚不斷滴落在對方的臉上。
「你們剛才應該坐車離開的……」艾米站在一旁，耐心躲在草叢裡的等待得到了回報。眼前的生離死別令她一時諷刺大笑，一時發出悲戚的吶喊。
「我丈夫當了副手那麼多年，懷特先生應該讓他獨當一面，開啟自己的販賣渠道，可是他始終不肯給我丈夫這個機會！」艾米認真地說著，臉上卻掛著瘋狂的表情：「他竟然找你殺了亞當！亞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你真的注重亞當，你絕不會讓他私下冒險偷貨！！」伊恩扯開嗓子大吼，好看的五官近幾扭在一塊兒：「艾米∙布朗，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我把這句話還給你……」艾米笑得很詭異：「我要醫生慢慢死在你懷裡，我要你試試失去心愛的人的痛苦滋味！」說罷，艾米飛奔向大路，頭也不回地逃離了現場。
「伊恩……」麥可虛弱地喚道，他按著血流如注的傷口，努力保持薄弱的意識。
「麥可，別睡，求求你……」伊恩的眼淚滑過臉頰，不斷想著離開這裡的方法：「我接到綁匪的電話時，他說『給這個人寫了很多肉麻又噁心的文字』」
看麥可緩緩地笑了，伊恩也努力扯起笑容，顫抖著說：「你還記得你寫了什麼嗎？可以念給我聽不？」
「睡醒的第一件事，我希望看到你躺在我身邊……」麥可低聲回應。他像是被催眠般，依著伊恩的話喃喃自語：「我想看著你的睡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你會看到的……你以後會看到的……」伊恩痛心地撫摸著麥可的臉頰：「然後呢？還有什麼？」伊恩一邊問，一邊觀察麥可傷勢。
麥可身上的鐵支不能拔出來，會導致流血量會增加，然後失血而死。現在也不能貿然地移動他，需要把他放到擔架之類的支撐物，再把他送醫。伊恩的思緒從來沒有如此繁忙，他意識到，憑一己之力無法救到麥可。他需要幫手，他需要通訊。
剎那，伊恩想起艾米的手下拿走了自己的手機，而那男人還在倉庫裡！伊恩忍住心中的悸動，緩緩地讓麥可躺下。
「麥可，我去找人幫忙。」伊恩脫下自己西服外套蓋在麥可的身上，然後在他額頭親了一下：「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我還想再聽更多。」
說罷，他往倉庫的方向奔去，白色的襯衫沾上了大片血跡，吸入肺裡的冷風讓他止不住乾咳。來到倉庫，他粗暴地翻找著他們身上的物品，終於在其中一個男人身上找到自己的手機。
看見裂了的熒幕，伊恩的心裡不禁冷了一半。他嘗試開機不成，便快速地拆開電池，又重新安上，手機如願啟動。伊恩發顫的手指按了鮑比的號碼，規律的撥電聲令他快發瘋，每一秒的等待都猶如漫長的酷刑。
電話接通的那刻，他的雙腿止不住顫抖，全身的力氣好像在不自覺中流失了。
「伊恩？」鮑比聽著另一頭粗重的呼吸聲，禁不住蹙眉：「伊恩？你還好嗎？」
「鮑比……快過來……卡威市的廢棄碼頭，往裡面走……」鮑比平穩的聲音幾乎瓦解了伊恩僅剩的理智，他再也無法抑制湧上的情緒，雙腿發軟地趴在地上撕心嚎哭。
「伊恩，你受傷了嗎？！」崩潰的伊恩把鮑比嚇得不輕。除了D先生以外，從來沒有人能讓伊恩哭得那麼淒慘：「你先冷靜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帶上威爾……求求你。」伊恩哽咽，短暫的發洩讓他冷靜了許多：「麥可……麥可受了重傷，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求你帶威爾過來……」
××
滿月高掛在夜空，有一輛黑色的廂型車疾速地來到了卡威市的廢棄碼頭。威爾提著老舊皮箱蹲在麥可身邊替他檢查，鮑比拿著手電筒給他照明。
站在一旁的伊恩像一個失去發條的玩偶，他雙目無神地看著麥可微微起伏的胸口，男人昏過去的蒼白臉色令他思緒渙散。朱利歐說的話猶如迴旋鏢，不停地在他腦海裡盤旋。
「你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人，伊恩，因為祂把別人的好運都給了你。」
片刻，威爾將器具收進箱子裡：
「首先，這些廢鐵很高機率會讓他染上破傷風，第二，我擔心他的內臟受損，然後加上肩膀的傷……」他繼而沉重地說：「總結來說，我們必須立刻到附近的小黑屋替他做手術，情況刻不容緩。」
「或者我們可以把他送到醫院？那裡的醫護人員可以照顧他，不是嗎？」鮑比攤開手問。小黑屋是組織自建的地下治療室，他不贊成威爾把外人帶進去。
「你的醫術比醫院的人高明，威爾。」伊恩的聲音有些嘶啞：「請你救救他……」
「受這麼重的傷，送去醫院會引來執法人員，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威爾建議道：「我們先把人救下，等他情況好轉，我們再悄悄帶他離開。」
威爾關切的表情令鮑比翻了個白眼，這男人明明只想滿足自己動手術的慾望，虧他還能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鮑比。」伊恩一臉倦容，聲音很細微：「求你讓麥可去小黑屋，D先生要怪下來，全部都算在我身上。」
「別以為D先生比較疼你，你就可以亂來！」鮑比斥責：「你這麼做是壞了規矩！」
「麥可受傷因我而起，這是我欠他的。」伊恩說：「我沒有凌駕於誰的意思，我只求你救一個無辜的人。」
「伊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鮑比看伊恩憔悴的模樣，也不忍再責罵他。
「我過後會親自跟D先生交代，絕不會讓你們惹上麻煩。」伊恩垂下眼眸：「我現在有點事情要處理。」
看伊恩陰沉的樣子，鮑比的心裡忽然湧現不好的預感。他抓著伊恩的肩膀：「你想做什麼？你要去殺了傷害麥可的人嗎？！你應該知道規矩！沒有客戶下案子，我們都不能私下殺人！你會遭到嚴懲的！」
「不如這麼說好了。」伊恩早料到鮑比會有這個反應，他平靜道：「當我買下目標，我照樣付D先生費用，這樣就沒有破壞行規了吧？」
「這……！」鮑比怔了正，一時無法反駁：「總之你不可以這麼做！你是D先生的直屬殺手，你只能執行他給你的任務！」
正當鮑比說得激動，背後突然有人用一塊布掩住他的臉，強烈的味道令他愕然地掙扎。時間一分一秒地過，鮑比越來越昏昏欲睡。差不多接近一分鐘，鮑比便失去了意識，傾前倒地。
「哎，好久沒這麼做了，真是懷念。」威爾為避免自己也吸入飄散在空氣中乙醚，特地別開頭深吸一口氣。伊恩為難地看著躺在地上鮑比，心中感到過意不去。兩人沒再怠慢，他們合力把鮑比抬上車，過後再從廂型車裡拿出折疊式擔架，小心翼翼將麥可放上去後抬進車裡。
「伊恩，鮑比跟D先生一樣不會變通。但是，如果因你而開了先例，也的確是件麻煩的事。」威爾發動了車子，看著站在車外的伊恩：「畢竟，行規就是為了維持我們僅有的人性和共存而存在的。
「我不會阻止你去復仇，只是凡事都有代價。」威爾的拇指向後一拐，打趣地指著鮑比和麥可：「你是一個承擔責任的人，對不？親愛的伊恩。」
伊恩勉強地扯起嘴角，點了點頭。威爾滿意地回以微笑，他踩下油門，迫不及待地往小黑屋的方向開去。
走出了碼頭，就會回到絢爛的城市。伊恩一人站在空曠的地方，不知道艾米此刻在哪兒。對方或許已經在準備逃到別的地方，又或者繼續待在卡威市等待重振旗鼓的時機。不管事情往後如何發展，他絕不會讓艾米如願，他一定會追她到天涯海角，讓她到地獄與亞當相會。
伊恩仰頭沉思，吸入的空氣似乎比剛才冰冷了一些。他回憶起年幼在街頭挨餓的日子，他仍記得初次見到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的時候，對方讓人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又給了他一個歸屬，在殘酷的鋼鐵森林裡賜予他不凡的新生。
如今他不再需要男人的庇護，他已經獨當一面了很久，他即將藉著男人授予他的殺人技去做出無可饒恕的事。他自認沒辦法像莫雷帝家族那麼偉大，他也不配再得到男人的擁護和信任。
D先生，原諒我終究沒成為你理想中的樣子。
D先生，當初你真的該把我賣給人肉販子。
D先生，對不起，謝謝你。
作者：下一篇就是最終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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