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鬆開手，從伊恩身上移開。他忍住顫抖的雙腳，焦慮和不安讓他的呼吸變得紊亂，心率快得幾乎要從他胸口直蹦出來。他神色複雜地盯著坐起身的伊恩，雙手已不自覺握成拳。
眼看對方緩緩爬起身，兩人迎面對上眼那一剎那，麥可的脊椎忽地窜起的一陣寒意，心頭湧出的膽怯令他不自覺後退幾步。
伊恩撥開垂下的劉海，一對漆黑的眸子覆上了淺薄的冰冷，淡定的面容和沉穩的姿態流露出幾分危險的氣息和侵略的架子，猶如專心捕獵的黑豹。麥可從未見過伊恩這一面，他僵直在原地，不敢掉以輕心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你……」麥可突地乾咳了幾聲，喉嚨乾燥得他嚥下口水，才接著問：「你剛才……為什麼偷襲我？」
「為了方便完成我要做的事。」伊恩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剛剛麥可不留情的反擊令他左腹的傷口傳來彻心彻骨的痛，他不得不放緩呼吸，同時將蠢蠢欲動的情緒屏蔽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麥可細聲地問，但伊恩沒有回話，男人不尋常的悠閒神態令麥可不寒而栗。他對眼前的男人感到很陌生，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緊繃著。
「今天高速大道的連環車禍……」
「是。」伊恩果斷地打斷麥可的話：「我在裡面，我也是其槍手之一。」
陷入這種局面，伊恩自認已經無法再隱瞞下去。只見麥可熾熱的目光被失望淹沒，他無力地靠在背後的玻璃鏡片上，苦笑的樣子衝破了伊恩冷靜的防線。
「就算你不明說，我也大概知道……」麥可自顧地說著，無奈又沮喪：「但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聽到你親口否認。」
「抱歉。」伊恩幽幽道，故作鎮定的外表下其實糾結得像一條不斷拉扯的橡皮筋，麥可的期許讓他非常掙扎，甚至心生歉意。
不想再沉浸在這段沒有結果的對話，伊恩嘗試轉移思緒，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任務上，理清這脫序的一切。
明明雷已經拿下保安室、關掉監控、控制電梯，暫時不讓別人到這層樓，一切都照著計劃進行，怎麼還會出錯？為什麼麥可還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他從後樓梯爬上來？
思至此，伊恩意外地瞟到上方角落的監控鏡頭，當他發覺暗紅色的小燈正規律地閃爍時，他瞬間恍然大悟。
正在操控一切機械器材、被D先生堅持來協助他的雷，是這個局面的始作俑者，麥可的出現肯定跟雷脫不了關係。想到這裡，伊恩怒瞪著監控，他可以想像到雷正躲在鏡頭背後，因等看好戲而露出噁心的撲克笑臉。
不管雷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伊恩暗暗發誓，他一定要那男人為他的幼稚行為付出代價。
「這層的醫護人員……」麥可戒備地直視伊恩：「你把他們都怎樣了？」
「儲藏間、休息室。」伊恩簡短地回道：「他們不是我的目標，我不會傷害他們。」
得知同事們都安然無恙，麥可銳利的眼神才緩和下來，但不信任的口吻難免刺痛了伊恩。不同的身份和立場正吞噬著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關係。
「我想，就算我求你，也是徒勞無功的，是吧？」麥可站直身子，疲憊的樣子像是經歷了非人的折磨：「你依舊會殺了莫雷帝先生，因為你就是為此而活的。」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伊恩從外套內取出槍支，裝上消音器：「請讓開，醫生。」
「你這是在犯罪！」麥可憤怒地吼道，伊恩的樣子越淡定，他就越煩躁：「況且，取人的性命才不是工作！」
「在我們的世界，它是。」伊恩冷若冰霜的神情否定了麥可的說辭，他不想再費時和醫生爭論，舉步想往莫雷帝的病房前去，腹部卻突然傳來劇痛，不穩的步伐令他只能靠去牆邊撐住身體。
隨著疼痛逐漸加劇，伊恩再也禁不住悶哼。他彎下身子按住左腹，忽然一陣暈眩襲來，他一下子失去平衡，單腳半跪在地。待他反應過來時，麥可已經來到他身邊，憂心地替他查看，彷彿剛剛的對峙只是幻覺似的。
「你受傷了……」伊恩左腹滲出的暗紅染上了白襯衫，麥可扶著他，擔憂道：「槍傷？」
伊恩點頭，現在連呼吸都牽扯著每一條疼痛神經，他全身冷汗不斷，甚至覺得想吐。
沒料到止痛劑的藥效那麼快過，加上剛剛跟麥可有肢體衝突，即使處理好的傷口多少也會因此惡化吧。伊恩別開頭，不願對上麥可關切的目光。
「你需要治療。」看著伊恩發白的臉色，麥可忍不住皺眉：「讓我幫你。」
「我必須完成任務。」伊恩握緊手裡的槍，他調整好呼吸，扶著牆邊緩緩站起：「如果你真心想幫我，就拜託你離開這裡，當什麼都沒看到。」
「我做不到。」麥可湊近伊恩，幾乎是懇求地說著：「而且你這種狀況，我更沒辦法留下你一人！」
「麥可，我理解救人是你的天職，但莫雷帝並不值得你來袒護。」伊恩一步步逼近麥可，「一個年過半百的黑幫長老，幹過的非法勾當超乎你想像，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即便如此，這不構成殺人的理由。」麥可堅定的反駁：「如果每個人動用私刑，無視法治，社會會變成什麼模樣……」說罷，他激動得抓住伊恩的雙肩：「看看今早的車禍，看看你們的自以為是所造成的騷亂！我同事的母親，就死在這場無妄之災！還有更多無辜的受害人，難道你一點都不愧疚嗎？！」
「事情已經發生，我還能做什麼？！」早上的意外是伊恩心裡的一顆刺，他掙脫麥可的手，身體的不適讓他變得暴躁：「就算我不下手，別的槍手也會來幹掉他！你怎麼不問問莫雷帝，為什麼他得罪那麼多人？為什麼那麼多人要買他的命？！」
「莫雷帝年紀已大，頭部重創，醒來的機率幾乎是零。」麥可放低聲量，試著壓著怒火冷靜地解釋：「加上他的身體和器官多處受損，目前只能靠儀器維持生命。」
聞言，伊恩瞄向麥可背後的加護病房，玻璃鏡後的盧卡∙莫雷帝躺在床上，旁邊的儀器顯偵測著他的身體狀況，他的生命成了一堆數值的代號，不同粗幼的管子插在他身上，幾乎快蓋過這副瘦弱的身軀。
一個黑道份子的晚年落得如此下場，算是上帝對他殘酷的嚴懲。
「他的家人不忍看到他再受苦，考慮替他拔喉。」眼看伊恩有望被說服的感覺，麥可一拼說道：「他已經離死期不遠，你根本沒必要動手。」麥可看準時機，慢慢撫上伊恩握槍的手，對他細聲哀求：「拜託你，放過莫雷帝。或者，當看在我份上，拜託你別殺他。」
若真的說服不了伊恩，麥可打算搶走他的槍，事情的發展或許會變得很難看，但他顧慮不了那麼多。
而且，撇開莫雷帝的事情，他更在乎的是伊恩的身體狀況。
「天殺的……」伊恩不敢相信自己動搖了，他納悶地看著麥可：「就算我不做，還是會有別人來動手。」
「經過今晚，醫院一定會加強保安，到時會有更多警察到來，他們會比現在更嚴謹。」麥可認真道：「那群槍手不會得逞。」
「為了莫雷帝，醫院或許會變成浴血戰場，值得嗎？」伊恩輕笑，想到早上那群槍手為了爭著殺死莫雷帝所造成的車禍，他的表情便沉了下去：「你們不懂你們在面對的是什麼，那群人可是亡命之徒，他們不像我如此……」
「如此什麼？」麥可低聲問，語氣猶如在細心呵護一件易碎品。
「我從來就不想外人因為黑幫的戰爭而受到傷害。」伊恩半闔雙眼，他寧可麥可苛責他，麥可的溫柔讓伊恩感到太沉重。
「我會一直在你身旁，你不用獨自面對。」
麥可的語調低緩，聽不出任何情緒。他的掌心覆蓋在伊恩的手背，溫暖的觸感加上剛剛的承諾讓伊恩心底浮現一份紮實的安心。伊恩輕嘆，緊握槍的手逐漸放鬆。
放下警戒的那瞬間，伊恩頓時覺得整個人好疲憊，全身近幾乏力。
麥可見伊恩將槍收進外套內，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他準備帶伊恩去療傷時，後頸卻突然遭到重擊，他感到剎那的驚恐，接著眼前一黑，失去知覺後倒向伊恩。
「麥可？！」伊恩抱住昏過去的醫生，他吃力地承受著麥可的重量，忍不住跪在地上。
「我會如實上報，對D先生說你這次的任務徹底失敗。」雷故意加重最後四個字。伊恩一臉錯愕地看著雷拿出自己的槍，一邊裝上消音器一邊諷刺：「不止給感情衝昏頭，連警覺心變遲鈍了。」
「你這混帳……」將麥可放在一旁，伊恩狠瞪著雷，他站起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故意讓我跟麥可碰上？！」
「任務和醫生之間，我想知道你會怎麼選擇。」雷瞥了伊恩一眼，眼裡盡是鄙夷：「結果讓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說罷，便往莫雷帝的病房走去。
伊恩一驚，立刻衝前拉住雷的手臂，不料雷的速度極快，他掙脫伊恩，轉身朝對方的腹部揮出重重的一拳，再將他推倒在一邊。伊恩痛得蜷缩起身體，他抱著左腹部乾咳，還不受控地吐了一地。
此時，莫雷帝的病房內傳來兩聲槍擊，沒一會兒，儀器刺耳的直線聲便傳入伊恩的耳裡，他眼睜睜地看著整個過程，卻無力阻止。
因為他的疏忽，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什麼都挽回不了。
雷收拾好槍支走出病房，來到伊恩身邊蹲下。看著對方一副想殺了他卻無能為力的狼狽模樣，雷的心裡就覺得痛快。
「你知道嗎，當我打開新任務，看到資料的那一刻，我是有多震驚、多憤怒？」說到這裡，雷的胸口就燃起熊熊怒火，他粗暴地拽起伊恩的頭髮，惡狠狠地瞪著他大吼：「目標的照片，居然是你！我的任務居然是他媽的監視你！就因為你跟這個醫生的關係！D先生竟然要我來監視你！」
伊恩吃痛得瞇起眼，但同時也驚訝得說不出話。片刻，他無奈地哼笑：「難怪D先生堅持要你來幫我，而你，也趁機做這種無聊的事。」盯著因憤怒而五官扭曲的雷，伊恩冷冷地嘲諷：「看我跟麥可爭執，其實你心裡開心得很，是吧？你這個變態。」
被伊恩一語道破，雷氣得瞪大眼，他奮力將伊恩的頭甩在地，繼而大吼：
「你應該清楚，任務的成敗可不是你個人的事，這攸關D先生在行內的聲譽！」雷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向爬起身的伊恩：「你為了一個外人，違背了自己的職業操守。你這叛徒，沒資格再成為我們的一份子！」語畢，雷一刻也不想多留，大步流星地憤而離場。
伊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虛脫地看向浸泡在血泊中的莫雷帝，再將視線轉向昏厥的麥可。陷入這種窘境，伊恩似笑非笑，眼眶不爭氣地泛起淚光，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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