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暗沉的橙黃燈映入他乾澀的雙眼,印有水跡的天花板在他的正上方,隱約飄來一股陳舊的氣味。麥可坐起身,身體疲憊得像千斤重,他伸手饒了繞發疼的後頸,腦袋昏沉得無法思考。
眼角瞟到自己的白袍掛在衣帽架上,麥可才瞬間想起昏過去前的零碎片段。他一邊努力地拼湊腦海裡的畫面,一邊警惕地四周張望,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從房間的裝潢和簡約的擺設來看,麥可猜測自己身在汽車旅館。回過神來,他瞄到角落的浴室亮著白燈,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將帶他來這裡的人,很大可能就在浴室裡。麥可盯著那刺眼的隔間,裡頭傳來規律的水滴聲猶如魔性的催眠,正一點一點地催促他過去。他離開床上,放輕腳步走到浴室前,朦朧的玻璃鏡門後隱約透出地上的人影。他戰戰兢兢地敲門,卻意外地推開了它。
看到浴室內的畫面,麥可驚愕得僵直在原地。
伊恩虛弱地閉著眼靠坐在牆邊,身上的衣物凌亂不堪,鈕扣全解的白襯衫下看到纏繞的繃帶印有一片可怖的暗紅色,散落在一旁的藥罐和急救用品沾上了斑駁的血跡,淺淺的鐵鏽味瀰漫了整個空間。
「伊恩……」麥可跪到伊恩身邊,感到心痛又著急。他輕輕搖晃伊恩的身體,激動地呼喚道:「伊恩,醒醒!」
伊恩猛地睜開眼,反射性地緊握麥可的前臂。他驚恐地不停喘息,彷彿還沉浸在夢魘裡。
「是我。」麥可覺得前臂快被捏碎了,他咬牙忍痛,柔聲安撫眼前的男人:「慢慢呼吸,沒事了。」
「麥可……」伊恩呢喃,緊扣的雙手慢慢放開,表情也隨之放鬆下來。他撫上麥可的臉頰,莞爾道:「抱歉,我睡過去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
麥可搖頭,他憂心忡忡地看著伊恩,覺得對方的狀況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必須馬上接受治療,馬上。」
「我服了抗生素,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伊恩搖頭,他在麥可的攙扶下借力站起:「我經歷過更糟的情況,這點傷我還能忍。」
「你一定要去醫院!」麥可擋住伊恩的去路,焦急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
「我不去。」伊恩淡然地拒絕,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為什麼?」麥可皺眉,一問一答的談話讓他感到不耐煩。伊恩沒有回話,他越過麥可,走到床沿坐下。麥可看向伊恩,繼續追問:「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誰敲昏了我?」
伊恩沒有理會麥可,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垂下的黑髮遮住了他的側臉。半晌,麥可對伊恩的沉默也到了極限,他大步來到伊恩面前單膝跪下,冷不防地握上對方的前臂。伊恩看著他,糾結的神情令麥可的心頭泛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伊恩溫和地撫上他的手背,但麥可只覺得有一股寒意透入他的皮膚裡。
「麥可,我……」伊恩的語氣有些惶然。
「莫雷帝是不是死了?」麥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沒發覺自己打斷了伊恩的話。他嚴肅地盯著眼前的男人,浮現的不安正在他胸口翻騰。
伊恩怔怔地看著麥可,他微張著嘴,說不出半個字句。男人的反應讓麥可心裡一沉,他下意識從對方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俯視他。
「告訴我。」麥可握緊雙拳,語氣幾乎在顫抖:「是你,還是另一個人下的手?」
聞言,伊恩微微低頭,每一秒的沉默都讓麥可感到無望。
片刻,伊恩抬起頭,一臉淡漠地反問:「這還重要嗎?」見麥可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輕笑道:「反正人都死了。」
「你……!」麥可粗暴地將伊恩拽起,他悲憤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十根手指嵌著對方的西服,幾乎要將它撕毀。伊恩默默承受著將近暴走的麥可,即沒有迴避,也沒有反抗。
在方才衝動的那一剎那,麥可彷彿看到伊恩的臉上閃過一抹悲痛,直至伊恩用力地掰開他的手,不屑的表情讓麥可認定剛才看到的不過是錯覺。
「我問最後一次。」麥可低沉的聲音充滿逼迫:「是你,還是另有其人?」
伊恩淡定地看著麥可,深邃的黑眸滿是冷漠。一會兒,他冷酷地說:「他是我的目標。」隨即,他得意地勾起嘴角:「我不可以失敗。」
「所以是你……」麥可倒抽一口氣,對方竟然還敢露出一副自豪的嘴臉。此刻他對伊恩感到憤怒以外,更多的是心寒和失望:「你明明已經把槍收走,你不是打算放過他……」
「醫生。」伊恩打岔道,他站起身,一副挑釁的姿態逼近麥可,在他耳邊細語:「我,並沒有答應要放過盧卡∙莫雷帝。」
倏地,麥可一拳揮在伊恩的臉上,怒不可遏地將對方按倒在地。伊恩反射性將雙手護著頭部,兩人扭打成一團。忽地,伊恩抓住了空隙,用手肘奮力撞向麥可的臉頰。
趁身上的人因衝擊而失去平衡,伊恩快速反身,將麥可的雙手扣在上方,死死地將他壓在自己的身下。
「你這他媽的狗屁混帳!雜種!」麥可怒睜著眼,不受控地對伊恩咆哮。他使勁地想掙脫對方的束縛,犀利的字眼一句又一句地脫口而出:「放開我!騙子!殺人兇手!」
「你閉嘴!」伊恩壓低身子大吼,兩人的臉靠近得幾乎貼在一起:「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有法治管不了的灰色地帶,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正義魔人!」
「說得那麼偉大,實際上你也不過是個收錢辦事的跟屁蟲!」麥可咬牙切齒地反駁,惡毒的話語一發不可收拾:「當初我早該向警察舉報你!」
「你是在說什麼?!」伊恩不敢置信,臉上滿是悲憤:「當初想結識我的人是你!所有事情都是從你開始!因為你,我做事變得猶豫;因為你,我變得不像我自己!」像是把封鎖已久的潘多拉盒子撬開,伊恩止不住哽咽地大喊:「是你改變了我,也是你他媽的毀了我!麥可∙葛林!」
兩人從一堆咒罵聲中陷入異常的寂靜,房內的氣氛降至冰點。麥可怔怔地看著紅了眼眶的伊恩,他從未看過對方如此激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伊恩喘息著,他鬆開麥可的手,從他身上退開。麥可坐起身,看著伊恩失了魂似地走到梳妝台前,乏力地坐在椅子上。
「你要報警的話,現在是好時機。」伊恩的語氣冰冷,他閉上眼後無力地別開臉:「你要離開也好,還是繼續揍我也好,我不管你他媽的要做什麼,一切隨你喜歡。」
麥可靜默地看著伊恩,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儘管他對莫雷帝的死感到介懷,但一切已經於事無補。留意到伊恩忍痛地摁住受傷的部位,麥可想扶他到床上,伊恩不領情地拍開他的手,然而麥可不死心,他強硬地將伊恩架起,但動作小心翼翼,盡量不弄痛對方。
「麥可∙葛林。」伊恩放棄反抗,他平躺在床,對著天花板呢喃:「我真的搞不懂你。」
「我也不懂。」麥可隨口敷衍,沒有正眼看伊恩。他解開對方的襯衫,熟練地拆開繃帶,查看那模糊的血肉:「你需要進行手術,再拖下去你會傷口感染致死。」
「伊恩由我們來接手就行了,葛林醫生。」一把沉穩的男聲從房門的方向傳來,麥可全身一顫,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他警惕地看向來人,將伊恩護在身後。
男人從陰影中走出,麥可才看清對方是一個身穿西服的中年大叔,他身旁站了一個打扮相仿男人,手上提著的舊皮箱看上去價格不菲。
伊恩慌張地坐起身,接著胡亂地在身上找著什麼,最終在西服內側摸到一個扁平的追踪器。猜測是雷在揍他的時候順手放了進去,伊恩咒罵了一聲,氣得當場把它捏碎。
「威爾,待會兒去看看伊恩的傷勢。」鮑比對身邊的男人說道。麥可還搞不清楚狀況,忽然就有兩個大漢快步進來,麥可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他們口塞布團,腹部挨了兩拳,最後把他挾持到角落,不讓他亂動。
在同時間,鮑比和威爾已經壓制住伊恩,替他注射鎮定劑。沒一會兒,伊恩全身使不出力,卻又不至於昏過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威爾像砍殺電影裡的連環殺人犯般,從皮箱內拿出閃亮亮的醫療用具在自己身上遊走。
麥可看著一切不明的狀況,只能發出無助的悶哼。兩個大漢按住他的肩膀,強迫他跪在地上,任他怎麼掙扎都是徒勞。
「怎麼樣?」鮑比看著威爾利落的動作,無視了伊恩熾熱的視線。
「子彈穿過了身體,沒傷及要害,要不然他早就死了。」威爾替伊恩換新的繃帶:「雖然他處理過傷口,但以防還有碎片留在體內,還是需要盡快接受手術和抗生素治療。」說罷,威爾敬佩地看著伊恩:「腹部的疼痛神經非常細密,一般人早就痛得沒法移動,虧你還能跑那麼多地方,真是不可思議。」
鮑比寵溺地摸摸伊恩的頭,在他耳邊細語:「小子,愛情的力量還真偉大,是吧?」
伊恩翻了鮑比一個白眼,沒有心情跟他瞎鬧。
「該回家了,伊恩。」鮑比輕鬆地將伊恩扛起,威爾走到門前替他們開路。麥可看著伊恩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最後連兩個大漢也棄他而去。麥可拿開嘴裡的布團,驚魂未定地靠坐在牆邊大口喘息。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還在努力消化剛才的一切。
這時,房門再次被推開。麥可不知所措地爬起身,不懂該往哪裡後退。只見一個男人不急不緩地來到麥可面前,他披著黑色大衣,手握金屬手杖,不苟言笑的臉散發著令人生畏的氣場。
「幸會,葛林醫生。」D先生點頭示好。
「你是誰?你們把伊恩怎樣了?」麥可盡了最大的努力保持鎮定,這看似紳士的男人絕對不是一般的嘍羅。
「你挺關心他的,看來伊恩沒看錯人。」D先生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惹得麥可背脊發冷,「順帶一提,你可以稱呼我為D先生。」
「你想怎樣?D先生。」麥可直盯著在房內踱步的男人,悠閒的神態跟伊恩還真是有幾分相似。
「既然你問了,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D先生轉向麥可,從外套裡丟出一雙手銬到床上:「幫個忙,葛林醫生,請你把自己變成被捲進黑幫糾紛的倒楣人質,別把我們的事告訴警察。」
「什麼……」麥可看著床上的玩意兒,這根本就在侮辱他!他忍不住怒瞪D先生:「如果我不……」
「哦,你不會想告訴警察的,你無法承擔其中的後果。」D先生淡然地說著,完全不給麥可插話的機會:「試想一想你的同事、朋友,或者伊恩?相信我,當人質絕對會簡單很多,絕對。」
「你是在威脅我嗎?」麥可細聲道,D先生眼神裡逼人的冰冷令他感到壓迫。
「我無意讓你覺得備受威脅,請接受我的道歉。」D先生掛上微笑,溫文儒雅地解釋:「我只是在提供一個讓大家都好辦事的方案而已。」語畢,D先生看了看腕上的表:「今晚你也失踪得夠久了,警察會在十分鐘後到這裡,我希望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葛林醫生。」
「你根本讓我別無選擇!」麥可看著對方準備離去的背影,此刻他除了憎惡這個男人,他更恨無能為力的自己。
「還有一件事。」D先生停下腳步,他回過頭,神情比剛才任何一刻都還要嚴肅,「你和伊恩吵架的內容,我都聽到了。你們不止身份對立,彼此的觀念也相差甚遠,你們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D先生的語氣變得銳利,麥可感受到對方赤裸裸的敵意。
「葛林醫生,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D先生繼續道:「說實話,我不明白你們倆是怎麼搞上的,更不喜歡你們待在一起。
「我慎重地警告,你和伊恩的關係,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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