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率領親衛隊於營前列陣,由活死人營來的眾死士也身在其中,並置於前列。顏狼等人被安排到最前方,他心中不禁好奇,也不明白石猛為何有 此安排。
過了一會,顏瞻等將領也一一前來。石猛站在親衛隊前方,朗聲說道:「相信大家都知道,我軍的糧草已所剩無幾,再也無法供我們長久作戰之用。」眾人不禁一怔,面面相覷。於糧草一事,他們大都略知一二,但若非石猛親口道來,大家都不敢宣之於口。因為若任由消息在軍中流傳,將會嚴重打擊士氣,這可是擾亂軍心之罪,所以一直也沒有任何人敢當眾提起。
石猛續道:「如今我軍正面對進退兩難的局面,若進,我們必須速戰速決,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在糧草耗盡之前攻下鄴城;若退,我想問大家,你們覺得甘心嗎?」
「敵軍已無勇將,攻破鄴城指日可待,若就此放棄,我叱羅摩絕不甘心!」叱羅摩激動地道。石猛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當即滿意地點頭,賀真觀言察色,也跟着道:「對!我也不甘心!」
石猛道:「既然大家都有此想法,我想問諸位,可有何破城的良策?」眾人默不作聲。其實突羯軍跟晉軍經過了這一個月的對陣,大家心裡都清楚知道,想要攻破鄴城簡直難如登天,更何況要在數日內取勝,成功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眾人沉默良久,石猛才道:「看來我們別無他法,唯今之計只好賭上我軍全部兵力,傾巢而出,孤注一擲,跟敵人決一死戰了。」說罷,石猛向親衛隊打個手勢,眾親衛當即除下蒙在臉上的麻布,露出本來面目。
眾將都覺奇怪,尤其是顏瞻,他不明白石猛此舉的用意,但當他看到顏狼就在親衛隊的最前排時,不禁愕然失色。他萬萬想不到,顏狼會在此處跟他重逢的。
同樣發現顏狼的叱羅摩,也情不自禁的驚呼:「是小狼子麼?」眾人一臉驚訝的望着顏狼,石猛看在眼裡卻不理會,續道:「明天我將會派遣親衛及死士隊作先登,城下由諸位將軍領兵圍城。明日一戰,將是決定我族的存亡之戰!我們誓要攻破鄴城,至死方休!」
「攻破鄴城!至死方休!」眾將士齊聲附和。於明天的死戰,眾人各懷心事,有的人摩拳擦掌,有的憂心忡忡,顏瞻整個人如墮進萬象深淵般。由他初次投身戰場開始,早已將生死置之道外;可是對於他重視之人的性命,他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尤其是顏狼,他早已視他為親生兒子,在突羯族中,顏狼更是他的全部。如今石猛把他置於危地,叫顏瞻如何不憂心。
顏瞻一夜難眠,整夜思索如何才能使顏狼脫離險境。爭持了一個月的戰事,絕不可能在一日之內成功的,石猛孤注一擲,無疑是以卵擊石。顏瞻明白石猛是在利用他的弱點,來逼他獻計。可是面對堅不可摧的鄴城,敵軍只要堅守不出,他也無計可施。顏瞻左思右想,心中已有計較。
「石猛,既然你在賭我,我也來跟你賭一場吧!」顏瞻計策已定,便閉目養神待至天明。
好不容易等到清晨,顏瞻急不及待的到石猛大營外等候。過不多時,石猛從營帳裡緩步而出,顏瞻上前行禮問安。
石猛裝出一臉疑惑,問:「顏瞻,怎麼一大早便待在這裡?」。顏瞻道:「屬下知道汗急切求勝,可是傾全軍之力強行攻城,也難以取勝,實非良策。我有一計,或可打破當前的困局。」
石猛不禁好奇,問:「你有何妙計,快快道來。」
「我軍急於求勝,其實敵軍又何嘗不急,他們取守勢實在是情非得已,若非他們折損兩員大將,相信早已出兵突襲我軍了。」
石猛微微頜首以示贊同,顏瞻續道:「敵軍堅守,鄴城難破;唯今之計必須誘敵出城一戰,方有轉機。」
石猛道:「言之有理,可是王粹不笨,如何誘他出城?」
「想要得釣得大魚,誘餌必需夠大。」
「要多大?」
「大得可以一舉結束這場戰爭。」
石猛奇問:「竟有這等誘餌?」
顏瞻道:「恕屬下斗膽,這誘餌正是汗;只要我軍分兵從四面夾擊攻城,汗則不帶副將,親自領五千兵攻鄴城北門。對於苦守多時的敵軍而言,面對如此大的誘餌,叫他們如何能忍?敵人定必按捺不住而出城突擊。屆時汗只需佯敗撤退,誘敵至城北漳林處,讓伏兵一舉突襲敵軍,鄴城還不手到拿來了嗎。」
聽罷,石猛當即怒從心起,正當他要發作之際,忽然轉念一想:「好個顏瞻,膽敢拿我的命作賭注!可是若非如此,敵人終究不會出城。我該如何是好呢?」
石猛已打算破釜沉舟,以全部兵力及顏狼的性命來逼使顏瞻獻計,若最後未能如願,或許真的會傾盡全軍之力跟敵人一拼。可是顏瞻竟建議用石猛的性命作為賭注,實在是始料不及。雖然士兵對石猛是至關重要,但於重要關頭時,他也會毫不吝嗇,不惜以任何代價來換取成功;可是這一次以自己的性命來賭,卻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石猛內心爭扎良久,仍然猶豫不決,只好說道:「你暫且退下,容我好好想想。」說罷,他便轉身退入帳內。顏瞻一直在帳外等候,他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在來回踱步。此事關乎顏狼的安危,他的心當然無法平靜,他在跟石猛來一場賭博,他賭的是石猛的膽識及氣魄。
正午,烈日當空,突羯眾將士早已於營外列陣等候。雖然眾將都心急如焚,但石猛不出帳,誰也不敢前往打擾。苻伏已從顏瞻處打聽到事情的緣由,當他得知以石猛作餌時,不禁大吃一驚,試問世間有那個臣子,敢以君主的性命作賭注?別說是建議,就是想也不敢去想。雖然苻伏對此計不以為然,但細想之下,這計的確有可能化危為機,一舉扭轉戰局。因此他也不便多說了。
眾兵被烈陽晒得汗流夾背,正自難以忍耐,忽見石猛跟顏瞻一同前來,大家都凝神以待。石猛走到眾人面前,道:「今一日戰,我將授意顏瞻全權指揮,他的命令就如同我的命令一樣,你們聽他的號令行事罷。」說罷,石猛把手中的令旗交給顏瞻。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何石猛會有此決定,戰爭已到了存亡關頭,為何會把全權交給一個外人,一個漢人。賀真更是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顏瞻不理會眾人的異樣目光,高舉手中軍旗,朗聲唱道:「如今晉軍堅守鄴城不出,我軍難破。唯今之計必須誘敵出城,方能破敵。鄴城以北,有一林名為漳林,賀真可引三千兵馬埋伏於那處,待汗大軍誘敵軍主力到來,聽得號令,可縱兵出擊。」眾將聽得石猛親自率兵誘敵,皆大吃一驚。顏瞻無視眾人,續下令道:「苻伏、叱羅摩各領五千兵馬,分別從南門及西門夾攻鄴城,攻得越猛烈越好。」顏瞻轉向石猛躬身道:「請汗領五千親兵攻鄴城北門,只要敵兵出城,立刻佯敗撤軍往漳林處。」
顏瞻向眾將命令道:「各人依計行事,不得有誤。」眾將領命而去。臨行前,顏瞻向石猛親衛再三叮囑:「此戰關乎汗的安危,敵人定會將矛頭直指向汗,你們無論如何也要確保汗的周全。」親衛們一同答應。顏瞻逐向顏狼走去,道:「萬事小心。」顏狼呆望顏瞻,內心思潮起伏,過了良好久,才點頭答應。
突羯軍兵分四路出發,賀真率先引兵潛入山森,迂迴向漳林而行。其餘眾人緩緩地向鄴城進發,各人依計夾攻鄴城,雖然只是佯裝攻城,但眾士兵比之前更為落力,攻勢比之前猛烈得多。
王粹站於城樓上看着四方八面蜂擁而來的突羯大軍,不禁被他們迅猛的攻勢嚇得膽戰心驚。張臏雖覺事不尋常,卻並不擔憂,可是看到王粹如此畏怕的神情,只好出言安慰:「胡虜忽然發動如此猛攻,看來已是窮途末路,糧盡罷了。府君勿憂,敵軍只是狗急驀牆,無疑是燈蛾撲火。」
王粹心不在焉,喃喃地道:「對,對,胡虜有勇無謀,只懂莽撞而為,最終也只會徒勞無功罷了。」過了一會,王粹忽然憂心忡忡的問:「雖說胡虜無謀,可是被敵人如此猛攻,鄴城會否守不住?」
「鄴城堅固並列五都,任敵軍如何兇猛,也難以攻破;而且我軍兵多糧足,我們只需繼續堅守,胡虜終究會不攻自破。」雖然張臏說得頭頭是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還是未能安撫王粹,他仍然疑惑不定。
但見石猛所率領的軍隊乘雲梯猛地登城,他隨旁的士兵只有千餘。王粹見狀,忽起了輕敵之心,喜道:「真是天佑我大晉,先生你看,他們的主帥身邊竟然只有這丁點軍馬作護軍。機不可失,此刻正是一舉消滅敵軍主帥之最佳時機。」
張臏聽後心感不妥,當即勸道:「慎防有詐,府君切莫輕敵。況且我軍早已立於不敗之地,何需冒此風險?」王粹多次被張臏反對,早對其心生嫌隙;如今見有機可乘,怎能輕易放過?他立即斬釘截鐵地道:「先生多慮了,你就留在城上靜候佳音吧。」
張臏自知再也無法勸阻,無奈地道:「是,那下官祝府君旗開得勝。」王粹得意的下城樓去,領一萬鐵馬騎兵由北門而出,向石猛的一千親衛衝殺過去。王粹軍氣勢如虹,所向披靡,石猛親衛兵假裝抵擋不住,當即下令撤退。
石猛軍迅即往北而逃,王粹不虞有詐,從後追殺而來。因為石猛兵馬不多,所以逃走時較為迅捷,王粹軍全力追趕也無沒追上。直至奔馳至漳林處,石猛軍驀地勒馬調頭,全軍迎頭列陣。王粹見狀大驚失色,當即喝令全軍止步,正想調轉馬頭出林已來不及。石猛寶刀一揮,埋伏在漳林處的賀真引兵出擊,箭矢疾射而至,王粹軍無從閃躲,中箭倒地者不計其數。未幾,號角聲響,眾突羯兵蜂擁而上,打王粹個措手不及。
石猛以為勝利在望,竟縱馬上前想直取王粹。可是兵凶戰危,那容得他托大,突然數十名晉軍騎兵突出重圍,從石猛左側直衝過來。那數十騎轉眼間已搶到他的身旁,三柄長劍齊刺向他,親衛想要護駕已來不及。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一名少年直衝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揮動彎刀把來劍盡數架開;彎刀的勁力有如千斤之重,那三名晉軍的騎兵抵受不住如斯巨力,都被震下馬來。
只見使彎刀的少年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卻有如此武藝,其餘騎兵盡皆一怔,這少车正是顏狼。
就在眾人被顏狼的威勢所震懾之際,赫卡哥乘眾人不備,從旁殺出,槍如遊龍般刺向晉軍騎兵,槍勢快如閃電,敵人無從招架,紛紛被刺下馬來,轉眼間已有三名騎兵被刺倒。顏狼也不甘後人,一邊策馬疾馳,一邊手起刀落,將身旁的敵人盡數斬殺。
石猛得救,見顏狼等人如此神勇,不禁驚嘆,喃喃地道:「只是短短三年,這小子竟成長至此,實在不減叱羅摩之勇啊。」
王粹本已陷於苦戰,此刻見顏狼如飛將軍般所向披靡,更是心膽俱裂,戰意盡失。
石猛喝令:「快把敵軍主帥拿下!」
顏狼聽得命令,迅即縱馬向王粹而去,赫卡哥緊隨其後,大喊道:「我為你開路!」說罷,赫卡哥驅馬越過顏狼,揮舞手中長槍,驅散前路阻擋的晉兵。兩騎所到之處,無人能擋,片刻已殺至王粹面前,顏狼砍出一刀,王粹連忙舉劍阻擋。怎料這一刀乃是虛招,刀至半途忽然改變方向,沉厚的刀背剛好拍在王粹的面門之上,打得他頭暈目眩。顏狼張開左臂一抱,把他挾持在懷中,再以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晉兵見主帥被挾持,全都不知所措,呆立當地。石猛從後趕至,高聲喝道:「你們主帥已被我所擒,速速掉下兵器!」晉兵那敢輕舉妄動,連忙掉下手中的兵器。
石猛下令把王粹捆綁起來,再由三名突羯兵扛起,連同晉兵一起押回鄴城去。鄴城內的晉兵見主帥被活捉,都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軍師張臏已經不知所蹤,副將們都六神無主,只好打開城門投降。
石猛命全軍進駐鄴城,突羯軍便浩浩蕩蕩的進鄴城去。對於突羯人的可怕,鄴城百姓早有耳聞,可是當突羯大軍入城後,卻沒有進行搶掠及屠殺。以往突羯軍所到之處,不是被搶劫一空,便是被盡數屠殺。可是自從顏瞻加入突羯軍後,軍紀變得嚴明,突羯軍一改以往的殘忍作風,這反而大出百姓的意料之外。
石猛進得鄴城,命顏瞻招民安撫。隨後領親衛及眾將進入鄴城以北的三台。眾人一路前行,對鄴城內建設之宏偉讚嘆不已。眾人向着舉世聞名的三台而去,遙遙望去,但見瓊樓玉宇的銅雀殿台,台嶺放有一隻大銅雀,神態栩栩如生,有如神雀展翅若飛。石猛拾級而上,登上銅雀台嶺,於居中坐下,符伏及叱羅摩等眾將立於他左右兩側。有別於其他殿台,於銅雀台上俯瞰台下的景色,卻能感受到其氣勢恢宏,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氣吞天下之勢。
石猛命人提王粹進場。未幾,突羯兵把王粹押進銅雀台下,只見他背負雙手,被繩索緊緊的捆綁着。突羯兵把他按倒在地上,於兩旁各有兩名突羯兵看守着。
王粹心高氣傲,雖然被逼跪下,卻神態自若,仰首閉目,臉上全無懼色。石猛見他雍容大度,貴氣逼人,絕中非尋常的將領可比,不禁生出愛才之心,向身旁的苻伏等人道:「你們看他,真不愧為晉軍駙馬,氣度不凡,殺了可惜。」
到了此等地步,王粹自知氣數已盡,反而內心舒坦。人之將死,感慨萬千,他忽然憶起當日金谷之友,於京城金谷園中吟詩作賦,把酒談歡的逍遙日子。跟此刻已成階下囚相比,實在是不勝唏噓。
王粹念及同為金谷二十四友的潘岳及石崇,因開罪孫秀而被誣捏造返,最後被誅三族。想到自己的下場也不過如此,他情不自禁的吟起潘岳的一句詩:「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
王粹本來一臉傲氣,忽然滿懷感慨,石猛頓覺好笑,便問:「王駙馬,後悔了嗎?」王粹冷冷的道:「我為大晉而盡忠,雖敗猶榮,何悔之有?」
「好!那麼你不怕死了嗎?」
「死有何懼,你看我像是貪生怕死之徒嗎?」
石猛拍手叫好,道:「好一個無懼生死的好漢!我平生最敬重英雄好漢,此刻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肯歸順於我,我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王粹冷冷一笑,對石猛破口大罵:「呸!你們胡虜人面獸心,強則為寇盗,弱則為奴僕,無恥至極,此乃天性也。如若我歸順,又與禽獸何異?日後定必遭世人唾罵。」
石猛被當眾辱罵,怒氣沖天,喝道:「敗軍之將竟敢辱沒本汗,你以為我真不會殺你麼?」
「大丈夫寧可捨生成仁,無求以身害仁!死則死矣,豈能與禽畜共謀?」說罷,王粹臉上全無懼色,引頸待死。他的每一句說話都如利劍直刺入石猛的心,有如火上加油。石猛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只見他緊握雙拳,全身顫抖。忽然石猛從椅上跳起,指着王粹怒喝道:「王粹,你想捨身成仁?休想!我偏要你不得好死!」
石猛命人把王粹以繩索捆作一團,再以長索繫於馬鞍上,任由馬匹於校場上飛馳。王粹被馬匹拖行,全身上下被磨至皮開肉綻,無一處不是傷痕,他不住的拼命慘呼。
突羯將士看到此等情景,不但沒有絲毫憐憫,還興致盎然的鼓掌歡呼。在眾人之中,唯獨顏瞻一人不忍目睹此等慘狀而閉上雙眼。
眾人看得興致正濃之時,石猛忽然高呼:「有誰能射殺這崽子的,賞千金!」眾將聽得有賞,都爭先恐後的取出弓箭。賀真搶先放箭,箭如流星,去勢急勁。可是馬匹奔馳甚急,加上去無定向,這一箭只是在王粹身邊掠過。叱羅摩及苻伏同時彎弓搭箭,嗖嗖兩聲,兩箭齊發,箭勢雖然急勁,但也只是射中王粹的小腹及大腿。韋鑒、兀碌思二人也來湊熱鬧,齊齊發箭。
不消片刻,王粹身上已連中五箭,或許眾人志在消遺,竟未有一箭能置他於死地。他的身上每中一箭,都會發出淒慘的哀號。雖然顏瞻閉目不看,但慘叫之聲仍然聽得清清楚楚。最終他還是按捺不住,取出背上的弓箭,加入射殺王粹的行列。
跟別人不同的是,眾將士一心只在玩弄王粹,顏瞻卻是一心要了結他,免他受盡突羯人的折磨與屈辱。
顏瞻站直身子,左臂穩穩地托着弓,力貫右臂,拉開大弓似秋月。眼見馬匹忽而向左急轉,左臂略往左挪,瞄準王粹的項頸,鬆開五指,箭如飛電般直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正中項頸,王粹被箭枝插頸而亡。眾人齊聲喝采,苻伏大聲叫好。
石猛拂鬚而笑,讚道:「想不到你不但滿腹謀略,箭術也是如此高明,不錯。」顏瞻謙遜的道:「汗過獎了。高明二字,愧不敢當。」能得突羯汗的稱讚,眾人都為之羨慕,可是聽在顏瞻耳裡,卻是一句極其諷刺的說話。在突羯人之中,最痛恨顏瞻者莫過於賀真,被搶盡風頭,他對顏瞻的怨恨又再加深一層了。
王粹死後,石猛不但沒有把他安葬,更命人把他的屍身吊於鄴城的端門前,以便殺雞儆猴。此舉引得大多數漢人的不滿,可是突羯軍勢大,眾人大多敢怒而不敢言。
當天晚上,石猛設宴於文昌殿,大犒三軍。他向諸將舉酒,笑逐顏開地道:「此間能與你們在這裡共飲,實有賴各位拼死努力的成果。在座諸君都是我的良臣愛將,大家都功不可沒。」說罷,石猛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眾人也跟着舉杯而飲。
石猛提起酒壺,走向坐下的眾人,向每一員將領敬酒,每敬一杯,都會向該部將道謝。石猛能如此紆尊降貴,難怪眾將都甘心為他賣命。當走到顏瞻面前,更是高興得一把摟住了他。石猛高聲笑道:「此戰你功勞最大,我定要好好賞你。」
顏瞻婉拒道:「汗言重豫,只要能優待城中百姓,已是對屬下最大的賞賜。」
「信賞必罰,本汗一直記在心中。你功勞之大,尋常賞𧶽已不能滿足你罷。且容我再想一想。」石猛放開顏瞻,略一沉思,續道:「以你的為人,榮華富貴定然不屑一顧,我想來想去,只有一件事情,才能合你心意。」說罷,石猛向左右低聲交待了二句,他們隨即退出文昌殿。眾人議論紛紛,都在猜想汗會賞腸顏瞻什麼。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親衛帶着一人前來,顏瞻一看喜上眉梢,不用言明,他已隱約知道石猛所說的賞𧶽是什麼,來者正是顏狼。
顏狼被帶到石猛面前,垂首而立。石猛向顏瞻道:「念你立下大功,顏狼之前所犯的過錯,都一筆勾銷。從今天起,他再回來跟你同住吧。」顏瞻聽後激動得流下男兒淚,當即跪下謝賞。顏狼雖不明所以,但知道能跟義父重聚,也跟着拜伏在地。
苻伏在旁看着,都由衷的替二人感到高興,道:「恭喜顏將軍父子重逢,真是可喜可賀。」
石猛微笑道:「既然你這小狼子也在此,正好連你也一同賞𧶽。你生擒王粹有功,現命你為我親衛軍裨將,今後留在我身邊辦事吧。」
所謂親衛軍裨將,即為突羯族長身邊的護衛長,只要得到汗的授權,也有指揮親衛軍的權力;在親衛軍中,裨將的權力只在當戶及都尉之下。能夠從死士中脫穎而出,榮升至此等官位的,可是絕無僅有。顏狼被破格提拔,卻渾然不知,也不答謝。苻伏連忙提點:「快向汗謝恩吧。」顏狼聽後才會過意來,連忙向石猛拜謝。
顏狼晉升為裨將本是值得高興之事,可是在顏瞻看來,卻是天下間最懷的消息。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無奈接受。
眾人齊向顏瞻父子二人道賀,在一片熱鬧中把酒痛飲。石猛喝得微帶醉意,忽然有感而發,道:「自我起兵以來,勝負參半,就算得勝,也從未有過今日的光景。如今我能佔得鄴城,魏郡已成囊中之物。今後我的最大敵人非劉淵莫屬,只要我能以魏郡為據,再逐步擴張勢力,假以時日定能跟他一爭長短。只要諸君繼續盡心盡力的協助我,區區劉淵又有何懼?」
眾將盡皆答道:「我等願隨汗掃清敵人,平定天下!」石猛大喜,跟眾人舉杯暢飲至酩酊大醉,才願散席。石猛由左右陪伴下,移步至宮室休息。
當左右離去不久,忽然聽得室內有異聲,石猛聞聲驚醒。他雖酒醉,但仍然有三分清醒,立時取出腰間配刀,從床上一躍而下,循聲搜索。他環視室內四周,只見屏風下露出了一小片衣角,他屏聲靜氣,放輕腳步慢慢走近屏風處。
當距離屏風三步之遙時,石猛突然蹬腿一踢,噔的一聲,屏風應聲而倒。屏風倒下的同時,倏忽間,一條人影從屏風後閃身而出。石猛酒後身手依然敏捷,迅即揮動右手的配刀斬向那人。只見那人身手也是不賴,刀落下前已向後躍開一丈。
石猛向前踏步,正待追擊。那人忙高聲喝道:「且慢!」石猛刀術高超,斬至半空的刀竟能硬生生停下來,刀鋒跟那人腦門相距不過三寸。如此兇險的情勢下,那人竟無絲毫畏懼,他泰然自若的凝望着石猛,雖然臉上蒙有黑布,但從他的眼神中可看出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你為何深夜潛伏於此?難不成是來刺殺本汗的嗎?」
「非也,我只是來送信的。」說罷那人從袖裡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石猛接過書信,命人看守那人。隨即打開書信,信中寫道:君欲平天下,可到凌霄觀一聚。
石猛放下書信,向那人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是軍師命我送信來的。」
「誰是軍師?」
「太守王粹的軍師張臏。若非太守不聽軍師之言,我軍又怎會敗給你們。」那人心有不甘地說道。石猛沉吟道:「那駙馬爺身邊竟有這等人物。」石猛命左右先把那人關押起來,再到床上倒頭就睡。待次日酒醒,召眾將到聽政廳相議。
眾人看過書信後,都覺十之八九是陷阱,紛紛勸石猛切勿赴會。可是石猛並不贊同,他力排眾議的道:「你們憂慮我都明白,可是聽那使者所言,這張臏確有過人之才,之前曾因為他的計策,我軍險些全軍覆沒;後來我們用計誘敵出擊,才能一舉攻下鄴城,若那時王粹肯聽從他的建議堅守到底,我軍可能早已無功而返了。」
聽得石猛一意孤行,苻伏甚為擔憂,道:「正因那張臏詭計多端才更加可疑,汗貴體為重,絕不能以身犯險啊。」
石猛不以為然,道:「我曾以身作餌也無所懼,區區一個張臏又有何懼?倘若他真有本事能助我得天下,白白放走這個機會,豈不可惜?成大事者,冒這等險是值得的。」
叱羅摩道:「不如由我去把那小子帶來見汗吧!那麼便不用冒這個險了。」石猛搖頭道:「對賢能之士只能親自去求,才顯出本汗的誠意。」
苻伏道:「既然汗執意如此,請容屬下一起同往。」其餘眾人也跟着說道:「請容屬下同往。」石猛笑道:「若把你們全都帶上,只會顯得本汗貪生怕死,未免會被他人看輕。」
苻伏沉吟了半晌,道:「屬下明白汗的憂慮,有一法子,既不失顏面,亦能保護汗的周全。」
石猛奇道:「有何妙計?」
苻伏答道:「汗前往凌霄觀,只帶十名親衛同行,屬下喬裝成其中一名親衛,這樣一來既不失汗的氣度,亦不怕對方設局。」
石猛道:「好,就依此計而行。」
苻伏答應道:「屬下這便去安排。」石猛手一擺,苻伏便轉身離去。忽然石猛把他叫住,道:「把顏狼也一併帶上,把他安插在這十人之中吧。」苻伏答應,再次轉身離去。
能得石猛指名當親衛的其中一員,等同把性命托付給他,可見顏狼已深受信重。可是越受重用,越難以抽身,顏瞻深明這個道理,他不禁為顏狼而感到憂心。
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石猛帶同十名親衛前往凌霄觀。凌霄觀位於鄴城內,由聽政廳前行,越過雲橋,靠臨漳河而建;觀高五丈,共有三層,觀牆以磚修飾,玉砌雕闌,金碧交輝。
石猛一行人進入凌霄觀,眾人拾級而上,甫登頂層,只見大門半掩。眾人步步為營,緩步而入。石猛環顧四周,凝神察看,卻未見觀內有何異樣。只見觀內有一人悠然自得的坐在椅上,右手拿着《周易》在讀,舉手投足雍榮閒雅,此人正是張臏。
石猛命眾人在觀門前守候,他獨自一人上前。張臏聽到人聲,抬頭看到石猛前來,當即站起來相迎,道:「不知大王到來,有失遠迎,請勿見怪。」石猛微微頜首,張臏忙讓出主座,他則坐在副座。
張臏命人獻茶,石猛只是輕輕呷了一口,便道:「你費䀆心思引我前來,並不只為了讓我品茶罷?」張臏莞爾一笑,道:「說來慚愧,原本敗軍之將,實不應勞煩大王親自前來。假若在下冒昧求見,恐怕大王未必肯見,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石猛道:「本汗既已到來,你便開門見山,有話直說吧。」張臏道:「好,大王果然快人快語。久聞閣下氣度恢宏,有鴻鵠之志,為奪得天下而廣納賢才,重用漢人,此等氣度實在難得。在下雖曾與大王為敵,但見突羯軍上下一心,大王更是膽識過人,在下佩服之至。」
石猛眉開眼笑,道:「我曾聽說,王粹因不聽你之言才會落敗,可有此事?」張臏感慨地道:「王粹剛愎自用,就算守得一時,終究也必失敗。他若聽在下之言,也未必能勝得過大王。始終勝負之數難料,誰勝誰負,有時候要看天意的。」
聽張臏如此說,石猛不禁感觸良多。鄴城之戰的勝利實在得來不易,假若再戰一場,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二人沉默片刻,張臏忽然問石猛:「大王雖有爭天下的意志,但真的有奪天下之能嗎?」聽罷,石猛臉色一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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