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在狄克厄斯離開協會之前,他從文獻勘保部取得了出入第三閱覽室的魔紋認證,所以他直接去閱覽室晃了一圈。然後,他便給歐冬打了電話,但歐冬沒有接。狄克厄斯當然沒有放棄,所以他又打了好幾通,只是歐冬還是一通也沒有接。
那時,站在那招攬不到計程車的街道邊,歐冬蹲了下來。那雙被毀得連一般功能都沒有的鞋則像執筊用的占卜器一樣,在她的跟前隨意擺放。歐冬瞧著自己的鞋,意識無法集中,詛啐著好幾句髒話--讓她總是將近身肉搏排除在達成方法之外的理由則開始顯現:
以近身作戰的狀態而言,單位時間內的單元事件太多,男女之間的體能差異,往往要靠魔能來補足,這讓交手的時間再短,都會造成時間內推算魔能的數據過於龐大,所以即便是真正地魔法師也很少在近身互博的交手期使用魔法,而只會在特定的關鍵點,施放幾乎不需要精準計算的魔術。
正因為如此,在歐冬的理解裡,那才會成為對她而言,最可能將她推入絕境的戰鬥模式。有件事她很清楚:以她的肉體狀態,如果沒有魔能的加持,就算是同性互博,她要贏得機率也只在百分之十左右,為了提高勝率,這類的戰鬥,她得榨出別人根本不需要榨出的魔力,以提高自身肉體的耐力與爆發力,麻煩的是,從她知道自己有這個弱點的那一刻起,到如今已知這還是個弱點的當下,七年過去了,她依舊沒有把自己訓練成可以快速而精準地榨出適量的魔力以保證每一個細胞足以應對近身攻擊的絕佳狀態,這會讓她的細胞在近身戰的戰鬥模式裡,很容易陷入魔能不應期。所謂的魔能不應期,簡單來說,就是這個時期的細胞,是無法在不靠分解生物組織的情況下產生魔力,此時如果想要再榨出魔力,就會耗用掉肌肉本身的組成物質,從而影響物理層面的肉體性質。
雖然在專院時期,歐冬就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已經將自身的魔力值訓練到像她這種體型的人類應有的標準值的三倍以上,但這個訓練結果卻也僅僅是增加魔力值,並沒有有效解決魔力應用不當、榨出計算跟不上戰鬥變化,以及嬌小者天生條件不足的問題──
──協會的通訊器開始亂叫,歐冬根本沒有打算理會。
混帳東西!
她只啐了一口,便把耳釦丟進口袋裡,她還沒有徒步從協會走回北區過,她覺得她需要一個人來幫她。
想著,她想起了芙摩希。低頭的她用僅存的魔能連上共享資料庫,並一眼看見入口處的時間軸:凌晨兩點零九分,她於打消了念頭:算了吧,那孩子還得上學呢!
歐冬別無辦法,疲憊至極的她忍不住又罵了一次狄克厄斯:誰叫這傢伙真地是個神經病!但轉念一想:也罷,罵別人不如罵自己:說到底,也只是自己的能力不足罷了,與其抱怨不如反省,以免再讓自己陷入這種無聊的危機。
靠著那電線桿,歐冬決定坐下。也許休息個十分鐘,魔力就會稍稍恢復。想著,新的回家路徑在她的腦海裡重新構築:要不,是不是得走那她從來沒走過、甚至刻意避開的路?
歐冬想到的是倫泰街。
從如今她所停下的馬諾路繼續往西走,會遇到兩個向南的Y字路口,如果選擇右手邊的路,就會進入薩姆區,而薩姆區與北區,其實比鄰相接,從那條路前往協會,徒步行走,約略只要花十五到二十分鐘,只是在此之前的歐冬,從未考慮。
雖說這城市在國際治安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但就像其他同樣以治安良好而聞名的城市一樣,低端人口依舊存在,而薩姆區就是這些低端人口的聚集之處。
作為都城從未都更、都城內最古老的行政區之一,一直以來,薩姆區就是那些想要在都城裡安身立命卻找不到一份適合的工作、最後淪入流亡狀態的夢碎者專屬的徘徊地帶。
薩姆區裡的建築群,風格就和北區一樣雜亂,遺憾的是,與北區相比,這裡的一切不但外型更加陳舊、內部也更加破敗。這些建物的持有者多半是住在都城的主行政區皇家園林外圍的富豪:僅僅為了出租使用的房子,布局詭異、隔間封閉,老房東們最常說得話就是:「一個人住,住那麼好/大幹嘛?」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T7zPD67mC
雖然是為了廉租而設的,但這裡每三到五年還是會漲租一次,只是即便如此,這裡還是打出了都城最便宜的租屋價。
在歐冬看來,這樣的社區是不可能安全的:對於一個用生活將禮義廉恥磨得僅剩字型的群體而言,道德的存在太虛無,如非必要,千萬別接觸,一個不小心、好心遭算計,只能欲哭無淚。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LrwFenRiR
而這才是歐冬從沒穿越過薩姆區的真正原因。
只是如今的狀況,歐冬什也顧不得了:她若不打算叫醒她的老妹,那她也無人可找了--狄克厄斯的瘋狂害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她覺得再這麼搞下去會她直接睡在街邊,果真如此,反而更加危險,所以拎著鞋子的她,打算放下陳見。
路的兩旁是緊閉店門的店家,除了每五戶才出現一盞的路燈,一切黑暗的很。
也許是舊社區的緣故,薩姆區的一切乍看之下,寧靜而昏暗。有些地方入了夜卻還亮著,亮得卻不是建築本身,而是像營了火一般,在某些公寓的前庭或只有二層屋的牌樓內部,亮光一閃一閃。有火光的地方就有歌聲,那聽起來就像學生時期,到山上露營的營火晚會。歐冬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畢竟這樣的情況,並不會出現在歐冬待在這個城市時會出入的其他街區。
歐冬當然沒有精神去理會那些地方究竟發生什麼事,她將目光聚焦在前方不到一公尺的路,只是低頭疾行。
所以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小男孩。
「姐姐,你還好嗎?」話雖如此,小男孩的聲音卻出現在她的耳邊,歐冬本來就打定主意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要與這個環境產生任何互動,所以她根本沒有抬頭,然而叫喚的聲音並沒有結束,那個該死的發聲者居然直接貼到她的身邊。
如果是往常,歐冬一定會巧妙地閃過,那個男孩會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但此時此刻的她沒有精神,似乎剛到學齡年紀的小男孩就這樣抓了她的衣角,男孩瞧見她被路燈照亮的臉,似乎有些震驚,話雖如此,他卻沒有後退。
「姐姐的臉是怎麼了?還有腳……」他用一種關心的聲音。
「我正要去醫院。」因為沒打算跟這裡的任何人任何牽扯,所以歐冬敷衍地表示,但奇怪的是,男孩卻不讓路。
「妳這樣走很危險欸,而且還沒穿鞋子,不如到我家,我幫妳聯絡救護車。」他說。
「不了。」歐冬回道。
但男孩還是沒有離開,拉起她的手繼續說道:「媽媽說,受了傷就是要治療,不可以這樣放著。」
「我雖然不知道你媽是誰,但這跟我媽告訴我的不太一樣,如果你這麼堅持聽你媽的話,那我建議你,別再待在這兒了,不如趕快回家找你媽去。」歐冬翻了白眼,她不想使用蠻力,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最好不要浪費多餘的力氣。
「但我媽不在家。」男孩歪了頭。
「喔……」這下歐冬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她腦子一轉,笑了起來:「不在家啊?那你不是更應該回家嗎?幫你媽看家啊!而且,小子,我看你應該明天還要去學校吧,三更半夜在這裡搭訕陌生人好嗎?」
「我不用去學校,正要回家,妳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家今天很寬,沒有人的。」那孩子說道,一臉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而歐冬的臉色不變,心卻一沉。
「你家發生了什麼事了,如果是不好的事,我替你聯絡巡衛──」她說,而男孩一臉:「──不可以!」的樣子,他差點大叫,只是很快地,他又把聲音壓了回去,音調改變的他音色溫和:「呃……我的意思是……不用吧?我只是想著,妳的傷看起來好重喔,我想幫妳而已啊!」
「呵,你一個孩子,能怎麼幫我?」又要走,但男孩卻貼在她的傷口邊,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碰到傷口。
「我可以幫妳包紮!」那男孩叫道,這讓歐冬瞇了眼:這混帳小子,故意的吧?
「呵,有什麼好包紮的,這玩意兒用魔紋搞一下就好了。」歐冬冷笑,腦筋一轉,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對啊!她怎麼沒想到!看來是自己一個處理傷口處理久了,都忘了這件事什麼人都能做。
「你媽該不會沒有教過你處理皮肉傷用的魔紋吧?」她問道。
「什麼魔紋?」男孩歪著頭,看起來是真地不知道。
歐冬雖然覺得奇怪,此時卻有沒多想,忍受著蹲下來就會最大程度扯動到傷口的痛,她讓自己的手可以碰到地面,然後畫出了魔紋。
那是個簡單的魔紋,是畫在基礎教育五年級博物學課本《急救危害篇》中的一張治癒用魔陣,由兩個同心圓和兩個互倒交錯的三角型組成而成,這種魔紋挺好用的,不但構造簡單、容易記憶,連發動都不需要過多的魔能轉換,頑皮的孩子在入學前的可能會遇到數千次的擦傷,而這玩意兒用來對付小打小鬧的傷口很好用。
「你就想著這個圖,想到讓它明確到可以直接在你的腦袋裡出現形象,然後再將手放在我的傷口上方。」男孩聽了,竟然接受指示地照做。
魔紋在男孩的右掌與歐冬的傷口間成形,並立即發揮作用,純色到幾乎看不出任何混色的光,在魔紋上發出燦爛的明亮,右腳那幾乎沒有傷到肌肉深處的整片傷口,先蛻去了一層真皮,又裸露出真皮底下的骨骼肌,然後重新長出粉色的皮膚,男孩瞪那魔紋發揮作用,震驚不已,而歐冬則在看見那完全治癒的傷口與消散的光後,陷入沉默。
回神的男孩看起來很興奮,他把手掌移到歐冬的左腳上,擺出架式,就要繼續,但歐冬卻制止他:
「臭小子,別弄了,不弄還好,一弄更痛。」她緩緩說道,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好了啊!妳看,都好了!」
「你媽有告訴你不可以找巡衛的理由嗎?」歐冬卻不理他,只是淡淡地問。
「媽媽說他們都是壞人。」單純的孩子,注意力馬上轉移。
男孩過剩的魔力透過治癒用的紋陣,傳到歐冬的身上,但歐冬並沒有馬上將這些魔力施加在自己的傷口上,精神清醒許多的她只是盯著男孩。
「你說你媽不在,是真地嗎?」她繼續問道,而男孩用力地點頭。
「既然不在,你也不應該亂跑吧,讓你在這裡亂晃的理由可以告訴我嗎?」
「因為家裡的門壞了,我怕壞人又跑進來找我。」男孩說道:「要不然,這樣也可以,我跟姐姐回家,明天早上,我再回來,我絕對絕對不會給姐姐造成困擾!」
「喔。」歐冬沒有答應,只覺得這孩子說話顛三倒四的:按這個說詞,是說「壞人」現在已經離開了?
「如果是門壞了,那我替你修好吧,如果不修好,明天你回家,壞人又把門拆了,你也躲不了。」歐冬表示,孩子聽了,一開始的神色沒有很情願,後來卻又不知道想通了什麼,認真地點了頭,發出了一聲:「嗯!」
歐冬看著那孩子的反應,問了孩子的名字,然後讓他領路,孩子表示,他的名字叫泊瑞。他領著歐冬,走過一到半傾的牆,進入一個公寓的前庭,就像這深夜裡的其他地方一樣,這裡也有人在營火,火邊有人在唱歌跳舞,還有人似乎喝嗨了,打著赤膊裸奔,當泊瑞和歐冬踏進了那沒有修葺、光禿禿的庭園,注意到他們倆的男人們開始吹口哨,也不知道是在對泊瑞吹還是在對歐冬吹,歐冬看見泊瑞身體一縮,表情卻是木然的神色,她於是靠近那孩子,將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
就像泊瑞說的那樣,住宅的門已經被破壞了。
泊瑞住在一樓,就空間上來說,與那混亂的庭園並沒有隔開。
歐冬穿過那扇歪得沒辦法關起來的門,看見了那門後的空間。
那真是一個糟糕至極的空間。
狹小的樓房內通往二樓的樓梯已經封死,只留下一個無用的樓梯,梯上堆滿了雜物,這些泰半是過期的乾燥食品。
樓梯的正下方是開口對著空間出入口的廁所,蓮蓬頭與馬桶共用水箱,廁所的大小僅容迴旋。樓梯的梯口對著小廚房,小廚房配用的是天然瓦斯的管線,灶台前方雖有一扇窗,但窗戶打開,後面卻又是一堵被徹底封死的牆。
與小廚房比鄰相接的是一個看起來使用已久的大衣櫃,木櫃的上方掛著衣服、裙子和外套,還有幾件孩子的衣服,而木櫃的下方卻放著各種調味料。回到客廳,那客廳恐怕也是臥室,電視放在對外窗上,正中央的沙發實際上是一張可以攤開的雙人床。
沙發前的桌子堆滿了洗過的鍋碗,牆上則釘著放著玩具與五金雜物的系統櫃,地上到處都是踩碎的酒瓶,一大袋等待分類的資源回收就堆在角落,與另一袋垃圾長了蒼蠅、蚊子與螞蟻的垃圾挨著放。
這個居住空間不但混亂狹小,連採光都很糟糕,不到五坪的空間裡雖然有兩盞燈,一盞在浴室,一盞則在沙發的正上方,但兩盞燈都是老式的吊燈,亮度昏黃。歐冬站在這小不啦嘰地空間裡,她竟然覺得電視機後頭閃進來的營火比頭上的那盞燈還亮。
這小傢伙的生活環境真是糟糕透了。
歐冬悶悶地想:手一揮,那門直接恢復原狀。
這神秘地操作立刻引來泊瑞陣陣地驚嘆:「大姐姐,妳是怎麼辦到的?」
歐冬俯視那小子:「你家這門,結構簡單得要命,要復原的地方也只有三處,我不過掃描後針對被破壞的地方進行修復罷了,而且你這門應該被下過的分散魔力用的魔紋吧?可惜魔紋的組成有點低劣,沒法對付純粹的蠻力,我猜你這個門是被一個力量挺大的人拆下來的。」她說。
「姐姐好厲害喔!妳怎麼什麼都知道啊?」泊瑞當真覺得不可思議:「拆了這個門的人就是理查,媽媽只要不在,他總是會想辦法進來,今天他已經來過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會跑出去就是怕他再回來。」
聽著泊瑞的話,歐冬的眉略成八字,這些資訊,聽起來就跟這空間的狀況一樣,糟糕透了,只是她又能怎麼樣呢?
「你早點睡吧,只要你不開門,那個理查絕對再也無法把這門拆開。」說著,就要離開,然而泊瑞卻發出叫了起來,不知道在發什麼神經的泊瑞把歐冬扯回屋裡,歐冬的左腳畢竟還沒有治好,吃了痛的她,身體被小小的力道拉著走,只見那男孩碰地一聲,連忙把門關上。
「怎麼了?」歐冬皺了眉。
「……是理查叔叔……是理查叔叔……」孩子重覆道,音色有些麻木:「噓……他……他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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