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哪裡?為什麼感受不到向光蝶的位置?
站在那鐵鍊生鏽、掛著一個被火燒焦的木雕招牌下,阿瓦德望著那對街已經熄了火、一共五層、美其名是租屋樓、實際上卻住著一樓一鳳的流鶯屋,心底焦燥不安。
沒有拉到客的女人濃妝豔抹,兩三個就蹲在一樓那裝設黑玻璃、貼著謝絕參觀的警告牌的門口,玻璃內裝飾著的彩燈閃爍著繽紛的光,阿瓦德知道那些女人在等什麼,年老色衰的她們正在等待這間酒旅混合的店鋪打烊:當老闆將門口的牌子從「營業中」翻成「除了租屋客、其餘不得進出」的時候,這店裡的客人便會清場似地各自散去,而這也成了這些女人今日能收割的最後一茬生意。
為了甩脫那個冒牌的酒促女,三十秒前,阿瓦德還在這間酒旅東方兩條街外的吧台民宿,三十秒後,僅僅靠一個實體傳運輸魔法便來到這兒靠車載運也要十分鐘才能抵達的漠原街。
墨綠色的虹膜畫出呼應信息的紋路,博斯城古老的街道顯形,形貌宛如測試倉鼠智商的簡單迷宮,顯像在虹膜上的法陣透過魔力的催動刺激著黏貼在視網膜上的視神經,被激活的細胞們將訊息傳到視覺中樞與記憶中樞,強迫大腦翻索博斯城的城市全域圖以期直接定位追蹤目標的向光蝶目前的所在位置,然而,博斯古城的街道雖然顯現了,向光蝶的位置卻沒有明示。
頭顱內部脹出了一絲腦充血的劇痛,每一絲痛,都像繪師的筆,精細地描出血腦屏障的精確位置,他可以感覺到每一顆腦毛細微血管細胞都在爆破邊緣:他向光蝶的信息還在,但回傳的訊息卻找不到對應的位置──嘖,這可不是是魔延嗎?
──必須中斷魔力催動。
──阿瓦德立即作出判斷,該死的是,不知怎麼地,竟然無法辦到。
追跡魔法是訊息傳輸魔法的高階應用:為了達到「在立體空間中與流動時間內追蹤信號」這個聽起來簡單的目的,術式建構的啟動端與回饋端,必須配備同一個受體資料庫,而這個資料庫的功能無他,就是用來創建被追蹤者的定位點。理論上,任何具有空間資料紀錄特性的物質都可以成為受體資料庫,因此受體資料庫的選擇,當然包括具有記憶能力的生命體,但就實際操作層面來說,以大腦為受體雖然相當方便,也可以免除系統建立過程必須製作無機體資料庫的麻煩,卻也更容易出現追跡魔法發動後可能產生的信號與空間感應無法配對的狀:畢竟大腦內部的記憶不像無機資料庫一樣,更新問題遠強於衰退問題。而是無論更新還是衰退,問題一樣嚴重,一旦現實空間發生改變,與外界時間軸隔絕的記憶空間紀錄的位置資訊將無法與現實空間校對,魔力催動時,負責跟蹤的探索端雖會回傳資訊,卻會因為大腦中沒有跟現實空間對應的數據,自然會出現回傳資訊無法顯像的狀況。
追蹤魔法的魔力導向是連動的。
術式路徑上的每一個環節就像通向大海的河流一樣,每完成一個環節,就是一次用水衝破匣門的過程,中間如果有任何一個環節沒有被啟動,那就會與將大量的水導引到一個只靠圍堵管理氾濫的豪雨區無異:魔力會蓄積在路徑上沒有辦法繼續往下走任務點,當蓄積到一定的程度,便會瞬間崩潰。由於魔力這種需要引流的基本特性,使得追跡魔法勢必會被列為中央管制的魔法項目之一,而在被管制的項目裡,當然又以受體資料庫的容器規範為主:天知道,根據目前有限的研究成果顯示,以人體為受體資料庫進行追跡魔法的術式使用,一旦失敗,輕則腦溢血,中則中風、感覺異常或變成智障,最糟的狀況,則是有機受體的運作中樞會直接粉碎,講白話一點,就是爆頭!
向光蝶是阿瓦德為了搞清楚魔法追蹤原理而開發的追蹤系統,為了開發這個系統,無論通識還是專業教育,相關的書籍,他在半年之內,將及讀遍,他很清楚,每本與追跡魔法相關的專業書籍標示那行小字:「全球法令明訂規定,受體資料庫組成必須使用無機體,關於無機體標準,請參看無機聯盟所註無機相關名詞大辭典第十二頁第一條目。」的理由--以人體為受體資料庫的危險性,他不會不知道。只是,基於開發這個追跡系統的初衷,阿瓦德對那一行警告並不在意,在他看來,為了一個實驗,特地去搞一座實體的受體資料庫實在是太麻煩了,所以他直接選定幾個他覺得自己還算經常出沒的地點當受體資料庫的建立模板,博斯城就是其中之一:博斯城遠離都城,大小適中,結構簡單,結構古老而簡單,隨時間發生變化的可能性小,根據阿瓦德這五年出入博斯的經驗,觸目所及的市容似乎除了行人的衣著,沒什改變,這也是這次追跡,阿瓦德膽敢使用向光蝶的主因,但如今看來,似乎全亂了套。
怎麼?莫非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嗎?
阿瓦德想著:
好吧,就算如此,向光蝶這個術式,從開發到使用,我摸著它的骨架也超過百次,術式迴路上的各個觸發點,我都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每個觸發點應該注入多少魔力、回收多少魔力、引流多少魔力,他也再清楚不過,怎麼突然就出現無法終止魔力延遲的狀況?
他想不通。
瞳孔放大的阿瓦德瞇了眼,身體搖搖欲墜、實在站不住,臉紅得彷彿高血壓發作:如果溫和的方法無效,那就靠激烈的方法吧!
他告訴自己,開始顫抖的手指用血在額頭猛畫,不同於向光蝶啟動術式所用的馬拉其語,出手的單詞用得是依地語:一種存在時間至少兩千年的古老魔語,因為古老,所以無法構成句子,但卻能僅靠單詞就引出體內與魔語相對應的魔力,整個過程甚至不需要吟唱,話雖如此,正因為古老、直接,藉此引出來的魔力當然也沒有任何修飾,近乎原始的魔力最大的特色就是暴力,這樣的暴力,過去,阿瓦德只領教過一次,僅僅是那一次,他便明白,為什麼合法的依地語使用者需要資格檢定,要不是眼下命懸一線,就算大膽如他,決不會貿然施用:向光蝶本身趨光的特性,構成向光蝶追蹤系統的術式的主體其實是暗屬性,如果要有效終止這個術式,其作法自然是把體內的光質魔力直接注入這條暗屬的術式裡,阿瓦德想著,幾乎是在想法成形的瞬間,操作便完成了,如他所料,效果立刻顯現,雖然靠著依地語,一次導出的魔力過多,使得體溫在短時間內溫異常升高,但魔力延遲的終止,卻也讓那描繪著血腦屏障的痛覺迅速緩解,腦袋輕鬆的同時,由過往的生存經驗訓練出的環境感知敏感度立刻發揮作用:
背後有人……阿瓦德察覺,不懷好意的傢伙,他意識到,一個後空翻,在依地語的作用下,泛出單純白光的身體滿溢著正要消散的魔力,那些在腿上的魔力,直接倍化了肌力,在後空翻的過程為了改變身體移動方向,而被踩踏的泥牆出現了兩個腳印,即便前方白得彷彿水氣瀰漫的天空,被強化的視力還是穿透那霧似的光亮、看見了在他身後高舉著魔具的女人:是那個該死的酒促女!高舉著大鐮的她,鐮上佈滿了魔紋,女人眼睛本來是水似的湛藍色,此時卻已轉為螢蟲似的燦綠,女人的魔紋從那對正在發光的眼睛冒出來,就像不斷抽長的南瓜芽一樣延著女僕裝似的酒促服底下的肌膚攀附,彷彿縮時攝影下蠕動的藤蔓,魔紋觸及了魔具上的魔語,魔語綻透出與虹膜一般的光,以馬拉其語為主的魔語夾雜著一句弗尼契式、但阿瓦德根本不認得的句子:
"Freund Hain läßt sich abwenden nit mit Gewalt, mit Güt, mit Treu und Bitt"
雖然不認得,但瞧著那女人魔力催動、蓄勢而發的模樣,即便阿瓦德再搞不清楚狀況,也能確定這女人要在這裡徹底了解掉他:既是以命相搏的鬥爭,那就是捉對廝殺的互獵,武德、公德、道德,都不要講,彼此有了共識,兩人的神色都有些瘋狂:女人揮了空,卻沒有一絲呆愣,大型武器在縮短的距離裡難以施展,思路清楚的她在迴身的同時,向後連退、滿臉無懼,阿瓦德瞧見那女人嘴角微動,他當然聽不見那女人在唸什麼,急速移動的過程讓風的聲音比女人動口的聲音還要大,阿瓦德看見那彷彿烙刻在女人鐮刀上的魔紋放出更強烈的光芒,這個結果毫無懸念地顯示女人正在在吟唱,而隨著女人吟唱的字句變多,鐮刀上那句馬拉其式的魔語開始扭曲,這讓阿瓦德有些訝異,畢竟他沒有親眼見證這女人在跟那批魔法師交手時阻絕共鳴連動的架勢,透過吟唱來扭曲魔語,在通識學習中是中等通識教育中的高等技巧,此種術式推動的等級已經不是隨便抓個路人甲乙丙就能展示的能耐:扭曲的馬拉其語開始發散出一種有別於在馬拉其語的加持下過於純粹直接、毫無訊息的光澤,以諾語格式的魔語讓鐮刀透發出一抹既危險又靜謐的輝煌,因為反作用力,騰空向前的阿瓦德無法在空中改變方向(也許可以,只是那個當下,阿瓦德根本沒想到),女人似乎也料到這一點,她像抓捕蒼蠅一般,將鐮刀揮往阿瓦德的必經路徑,阿瓦的瞪大雙眼,瞧著那鐮刀的刀鋒正面逼近,血珠凌空飄散:血珠與血珠之間因為魔力的引導,拉扯出了點對點的接線,阿瓦德的腦袋迅滑現了另一個他所知道的資訊:用依地語引出的魔力如果不用,只有消散一途,既然如此,還不如將魔力集中到同一處,他想著,將手握拳,指甲刺入掌心、擠出了自身的血,血滴凝聚出指令,而那本來覆滿全身的光質魔力受到召喚,全往左手聚攏,他可以感覺到左手的溫度正在升高,一團火熱直接吞滅女人的鐮刀,往女人右臉砸去,女人的頭骨碎裂,剩下四分之三的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應該要流出腦漿的巨大傷口因為高溫的燒灼竟凝成一塊焦體,被破壞的組織於是只有一攏白煙,在降了溫、透著冰冷的夜裡,氤氳地往上冒。
女人倒臥在阿瓦德的腳邊,偷襲失敗的她一動也不動,阿瓦德則重新發動向光蝶的術式:這一次的發動,毫無阻礙。
排除障礙的阿瓦德再次看見信號,頭盔小子的位置已經是在城北那座無人祭祀的破神廟,阿瓦德瞧著那地點,只覺得綁架者果然聰明,若要動手,在那裡動手,所有的屍體都會被當作無名屍,死者被發現的時間點,通常是三個月到一年之後……不像眼前這倒下的女人:操!以命對鬥的結果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下手太重。
不知不覺,對街屋樓的流鶯已經跑得一個不剩了,只有黑玻璃內照亮謝絕參觀的警告牌的光還在閃爍。
該不該花時間埋屍,在一念心慈下即將拱手讓人的暗魔龍的眼珠面前,不值一哂:答案很明顯。
接下來的動作沒有猶豫,阿瓦德直接給靴子下了術式,那鞋子當場被加工成小型加速器,邁開的腳步將他帶往目的:人居的處所迅速後退,景象很快就轉為彷彿暗魔龍會出沒,但廢墟氣息濃厚的荒野,在傾倒的石柱與正在風化的瓦礫堆間,因為施術者的抵達,向光蝶消散無影,阿瓦德以為自己會看到受害者倒地的景象,但他所看見的,卻是完全相反的情景──3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bjs7uYj58
──那個在酒旅裡綁架了頭盔小子的男人仰躺著倒在地上,不斷地抽搐,他的左耳流著血,就跟阿瓦德解決掉的女人的右耳的景況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這男人的頭顱是完整的,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外傷,在這時正中天的時刻,碩大的滿月發出微微的藍光,背對著阿瓦德的頭盔小子,一隻腳正踩在加害者的腹部,赤裸的腳,腳指甲正在縮短,他的腿,就像覆了蛇皮一樣,月光在他的趾上閃出粼粼的光,裝了龍眼睛的藏鮮瓶碎了一地,暗魔龍的眼睛在小子的手上沉浮不定,阿瓦德沒看見那小子的正面,畢竟,即便他略略側著臉,阿瓦德所站的方位面向的是西北方,那個方向,讓小子的側臉背著光。阿瓦德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錯覺,但他總覺小子本來應該要有眼睛的地方,空洞得很,這也讓下一幕的事態,合理無比:他看見那小子抬了頭,竟把暗魔龍的眼睛往那看著深邃的窟窿裡塞,跟著,那嘴裡發出痛苦的哀音,彷彿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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