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塔尼亞。」阿瓦德本來是打算嘴砲的,他想告訴那小子,這歐甘語不過是他在閱覽共享資訊時無意間看到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食人魔突然靠近的緣故,心臟漏跳一拍的同時,謊言也跟著滑出腦袋。
呵……是我打算宰掉的對象呢!
小子聽了,沒有說話,卻露出閃閃發光的表情,伸手的他五隻手指就這麼抓上阿瓦德的臉。這麼近的距離,阿瓦德卻沒有感受到術式催動的跡象,物理感官只覺得頭殼以上的地方被一股壓力死死地嵌住,就像一個厭惡狗子的人隨意將路邊的浪犬用不良的方式直接提起,於此同時,術式迴路似乎直接在紀錄影像的每寸腦神經張開。阿瓦德的腦袋竄出一股彷彿可以聞到焦肉味的熱意:數不清的記憶像被翻倒的滿箱櫃一樣在大腦的視覺區與視覺聯合區胡亂炸開,張口的他神色渙散,發出無意識的低鳴,他的精神被迫陷入時空不分的錯亂,童年、少年、青少年,還記得的種種全都被一股翻書似的力道暴虐地掃開,頭骨以下雖然熱,卻沒有疼痛,雖然沒有意志的衝突,卻因為資訊散落,使他無法進行更多思考,耳裡則傳來小子不耐煩的聲音:「嘖,我說那個塔尼亞呢?」然後他開始憤怒:「你該不會忘了她的長相吧?」
這麼重要的人怎麼能忘!他一面說,情緒更加暴躁。
「怎麼……」
……可能不忘?那傢伙跟我又沒什麼特殊關係--
--阿瓦德想回答,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他的臉部漲紅,只覺得抓住臉的力道就要爆碎他的腦袋,剛才吸魔的術式進行時造成的血液離體的現象重新發生,而且血液滲出的速度,比剛剛更快。阿瓦德撈著自己的意識,知道走向死亡的腳步再也攔不住--如果他真想絕地求生,他就得集中所有的精力:在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寫不出魔文、唱不出魔語的境地裡,找出反擊的空隙,而他所能運用的本錢,則只剩下這股勉強能抵抗這連回憶都能騷擾的瘋子的意志。阿瓦德得靠大腦的物質拼湊出剛剛未能完全拼湊的字。
但麻煩的事情卻接踵而至。
明明剛剛還能想起的字句,此時此刻卻想不起來了,阿瓦德愣著瞪向前方,透過小子貼抓他的面孔那雙指之間留給視線的縫隙,阿瓦德瞧見那雙從充滿興趣變成百般無聊的神色,他恍然大悟:是這傢伙!
阿瓦德的身體開始顫抖。這之中當然也有恐懼,但卻不是全部。
已經沒有辦法了,這傢伙奪走了他身上僅存的歐甘語,所以他只剩下最後一著,那就是召喚術。
阿瓦德討厭召喚術,他並不是優秀的召喚師。
他沒有辦法法評估狀況,並召喚出代價相符的靈,事件解決之後,他往往要為此付出過度的代價。
只是如今,在求生面前,再大的代價好像都值得一付──阿瓦德作出了決斷,腦中開始出現本該直接吟唱出來的字句:
「隱藏在身體中的律啊,
別把我從肢體裡擄去,
叫我附從那取死的罪過,
如今神已經不定我的罪過,
使我的魂得了天地的聖靈,不再從死,
我所受的不是奴僕的心,
而是從天上的父!」
他用他所學過、能排出句子、最高階的魔文拼命地排,而當那些句子,以穹蒼文的形式,在意識面完成排列,他的腳底瞬間張出六角五星十二環的術式。
在頭盔小子眼底,觸目所及的一切,立刻被彷彿從底部往艷陽高照的天空望去的海水覆蓋……眼前的男人還是那樣將要口涎滴流的智障樣,而但在這無窮的水色中,他的後背卻冒出了一簇火狀的物,那物往前,從頭盔小子的左方,直接打穿頭盔小子的手腕,這下換頭盔小子不淡定了。
以往,這種物理性的術式攻擊,他是不會放在眼裡的,因為他的體表存在著隨時能顯現、堅硬如骨板的鱗甲,需要的時候它們便會像豪豬聳立的刺一般張狂。但身經百戰的歷練卻讓立即做出判斷的頭盔小子向後猛跳:他得遠離阿瓦德,話雖如此,要辦到卻頗有難度。阿瓦德雖昏迷不醒,但腳下的術式似乎有著追捕獵物的功能,竟自行擴張:本來是封閉迴路的術式發生轉變,那十個圈環轉成以阿瓦德為中心的倒三角,而成為術式目標的頭盔小子只覺得有股近似真空的吸力正緊緊揪著他,他行動於是變得困難。為了完全離開術式的範圍作用,一道鈉火的焰色從他的眼角裂開,並向下延展,構成了層疊的鱗紋,本來如鑽石般閃動無色的眼瞳也跟著轉為燦粉近紫的薔薇色:這是什麼玩意兒?頭盔小子在心裡啐道,打開第一層魔力限制的肉體開始湧出魔力,略略爆出青筋的腳超越了術式擴大的速度,終於跳出術式作用的範圍,水域般的藍色從他的眼中退去,腳落到真正的地面--下一秒,十五道術紋,六屬六式、像閉合的花瓣一樣從天地四方將他圍困起來。小子瞪大雙眼,他還真沒想到居然還有後招,設下陷阱的傢伙人狠話不多,所有的術式都加了一道減弱魔力與消除意識的迴路,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這麼摔到地上。
失去了作用目標,阿瓦德的術式也跟著消散,但他從他背後冒出來的火卻沒有消失,他的皮膚開始焦化。
「……真是奇景。」
驚嘆的男音之後,一個女人從廢墟的方向走了出來,阿瓦德與頭盔小子雖然沒有發現,但她與她的夥伴確實老早就待在那兒了。在凱拉把頭盔小子引來這個廢棄的神廟前,他們就已經待在那兒了。以客觀的角度看待,阿瓦德與頭盔小子之間的混戰,坐壁上觀的兩人完全有能力介入,只是沒有人想動手,直到他們發現既定的目標眼看就要脫身,那個首先現身的女人這才丟出法陣。
女人踢了踢頭盔小子的肩,確認頭盔小子已經昏迷。而與她一起現身的男人名叫狄克厄斯,他帶著那份自阿瓦德正面對戰頭盔小子起就沒有消停過的驚嘆,持續驚嘆的他像個孩子一樣地跑向了已然焦化的阿瓦德。
「嘿,歐冬啊,這傢伙該不會就是傳聞中的瘋象阿瓦德吧?我還以為他很大隻欸,這骨骼看起來也太正常了吧?」狄克厄斯表示:「當初怎沒說這傢伙也會參與?」他興致勃勃地。
歐冬沒理他:因為這傢伙本來就沒有參與。協會的人事部向來辦事謹慎,既然沒有說,那就表示這個傢伙的出現只是亂入,這傢伙大概是接了其他笨蛋公會的約聘,陰錯陽差,才會出現在這裡。
「妳剛剛也看到了吧?這傢伙居然召喚出天使了欸!不用吟唱、沒有畫法陣,就召喚出天使了欸!妳能嗎?」狄克厄斯繼續嘖嘖稱奇:「而且召喚出來的還不是低階的天使,是高階的聖德芬欸!」
歐冬不予置評,雖然不知道格威阿瓦德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他在這裡的理由,她確實沒有興趣。延遲出手的原因很簡單:噬龍者不好對付,有個橫衝直撞的蠢蛋願意幫忙消耗一些魔力,何樂而不為?
所以她沒有回頭,繼續了她的動作。單膝蹲下的她掏出了一根捲菸,敲響了指節,指尖彈出的星火量恰好可以點燃一根菸,那捲菸的白煙飄了出來,順著風,朝頭盔小子飄去,觸及小子的身軀,如一隻綿長的蠕蟲,開始固化。歐冬還是不放心,物理束縛之外又用魔語下了三重法陣,由外到內,精細度一致,分別是消除魔力、吸收瞬間釋放魔力以及催眠陣。
「欸,他好像死了欸!」狄克厄斯戳了戳眼前焦黑的阿瓦德,完成工作的歐冬則在心底有些厭煩:我們是來抓噬龍者的,不是來蒐集其他樣本的!
雖然不耐煩,但基於團隊中已經有許多人向人事部表示不願意跟她一起組團、並控訴她難以相處、不適合團戰,而人事部也表示,如果她不能限期改善,那她就得另謀高就的緣故,她只得把她那滿肚子的怒意往胃裡吞。
嘖,她就不明白了,協會為什麼堅持要兩個人一組??明明她根本不需要夥伴!夥伴這種東西,拿來聊天還可以,出任務時硬綁著,根本礙手礙腳!什麼鬼規定啊!為什麼一定要跟人組隊啊?這個規定不合理吧?更何況如今協會派的任務,雖然都是由合法魔法師執行,但所作所為都與非法行動摻和不清,從成本效益與保密協定的角度考量 ,一個人行動,被抓,也只是一個人的事,如果是兩個人行動,一旦出事,損失不就多一倍?都已經不合法了,還在乎這條沒屁用的規定作什麼?嘖,真是吃屎了,這制度!
但是,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雖然有滔天的抱怨可以噴。她瞪了狄克厄斯,深吸一口氣,把本來打算酸人的怒意加以調整,變成一種輕鬆的語調:「不太可能吧,格威先生雖然是業餘者,但我聽說他的能力不差,要死恐怕沒那麼容易。」
她擺出友善的微笑。
迪克厄斯望著這以現在的情勢幾乎與他呈現固定組隊的女人,忍俊不禁:啊啊,這女人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是「和藹可親」啊!明明只要眼角再彎一點,假笑就不會被人發現,但妳偏偏要搞出一副擺明就是在假笑的樣子。這樣的表情,是要讓大家知道妳在裝呢,還是不要讓大家知道妳在裝呢?妳不知道就是因為妳總是這副嘴臉才會被人家討厭嗎?要不要跟妳說啊?
「呃……」正要開口,歐冬已經走向阿瓦德了,她踢了阿瓦德兩下:「還活著。」作了結論,然後用對付頭盔小子的術法,對付阿瓦德。
「欸,為什麼要這麼做?」狄克厄斯問道。
「噬龍者不是有附身能力嗎?你應該知道吧?」她補了後面那一句,以掩蓋她那藏不住的不耐煩:「如果這傢伙被附身了,即便我封了噬龍者的行動,附身者也會壞了好事。」
喔……是這樣沒錯啦,但這傢伙剛剛不是召喚出熾天使了嗎?噬龍者的屬性應該無法與這樣的容器相容吧?
狄克厄斯想著:喔,不對,龍為燃燒的蛇,雖然如今流通的屬性分類版本常常將天使與龍這兩樣視為完全對等、不相容的東西,百年前流傳至今的資料,仍有許多資料表示天使屬光、屬聖,而龍屬暗、屬惡,即便是魔質為光的龍,也被視為屬暗者。
根據最新的研究資料顯示,這兩者其實本初一源,古籍《天使序》寫出了天使誕生的形象,六翼四足,可不就是龍的一種嗎?
嘖,果然是個讓人討厭的女人,滴水不漏。
狄克厄斯想著,嘿嘿地笑,倒沒有生氣,反而給歐冬豎起了大拇指。
歐冬沒理會那份讚嘆,只是瞪著狄克厄斯:這傢伙,可以不要每次出任務都表演如何當廢物嗎?接下來總要發揮一些功能了吧?
她想著,再次瞪向狄克厄斯,兩人就這樣四目交對了四秒鐘。
「你都不覺得你該做些事嗎?」女人差點就說出口了,還好沒有。
「呃,你要負責運送嗎?」脫口而出的,又是一句溫和。
「嘿嘿,運送不是我的專長,我以為妳有準備欸,難道妳沒準備嗎?」狄克厄斯眨了眨眼,滿臉無辜。
哈!
歐冬壓抑著想要罵眼前的傢伙廢物得衝動,扭出一絲笑意,她是真地搞不懂:這樣的傢伙才要滾出協會吧!為什麼沒做事的人~都~不用離開協會,反而是像我這樣累得要死要活得人得離開協會?整個協會到處都是這樣的傢伙,不是嗎?要不是需要養家糊口,不能沒有穩定的工作,這種鬼地方,老娘早待不下去了!
她想著,不做話語,背對著廢物的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最好什麼都別說,因為現在的她,只要開口就是髒話。
她將手用力探進自己的前襟,取出一張畫了反重力術式的魔具,貼在行動被封得滴水不漏的兩個人身上,而這個動作則讓狄克厄斯震驚不已:
幹,這女的是真地不會跟人相處欸!這傢伙該不會就傳說中從小到大在班上都是自己一個人一組的那一個吧!說真地,她其實可以說句:「我們一起把他們搬到車上吧!」這不就結了,但她居然就這樣把事情解決了?
他想著,跟在那女人後面,而女人只感覺到一把火燒著她的後腦勺:一群混蛋,都是一群混蛋──她在心裡咒罵著,然後把兩個粽子一樣的傢伙丟進後車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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