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瑞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和阿瓦德都不准他使用魔法。他攤開放在牆角的摺疊桌、放好陶鍋,然後,下意識地,他望著自己的手。
他會用魔法加熱器具:那種魔紋,他看果阿瓦德使用,只看過一次,他就會了。
浴室門是關著,他想起今日幫他的那個女人,也就是歐冬,那女人教了他的用來治療皮肉傷魔紋……心中有股悸動,似乎有個聲音,正催促他榨出魔力、釋放魔能。
「嘿,泊瑞,你知道電爐在哪兒吧?」阿瓦德的聲音從門後傳了出來,嚇了泊瑞一跳。
「我知道喔,是不是放在洗衣機旁邊?」泊瑞連忙回應,做賊似地心虛竄遍全身。他用力搖著頭,把想要榨出魔力的思想從自己的腦袋裡丟掉,端了砧板,切了蔬菜和肉,他乖乖得用電爐燒水,煮了一大鍋的雜燴。
阿瓦德不放心,一面排遺,一面在廁所門上張開紋術,瞧著門外的景象:空空然的客廳裡,面對著大門、正在煮飯的泊瑞果然沒有用魔法。阿瓦德不知道泊瑞在煮什麼,只瞧著他一個勁兒的把食材都往鍋裡加。阿瓦德皺了眉,雖然心下疑惑,卻也沒有出言阻止:這小子的手藝,他吃過,賣相是差了點,但不到不能入口,一個七歲的孩子,馬馬虎虎吧!
想著,大完大號的他將視線往鏡子上放,脫了衣物的他將衣服隨手一丟,扔進放在馬桶上沖水箱的洗衣籃裡。打開水龍頭的他像一隻牛一樣,嘴巴張得老大,沖了半分鐘的水、在確定全身都沾溼之後,他才拿起肥皂,從頭開始往腳底搓,連牙齒也不放過。
身體一下子就充滿泡沫,他也沒讓那些界面活性劑在身上留太久,打開蓮蓬頭的他又從頭頂開始往腳底搓。
小小的鏡子照映著阿瓦德沾了水、髮絲下垂的臉龐,少年白的銀髮摻雜交錯在黑髮間,他瞧著自己,總覺得鏡中的眼睛似乎有一點不一樣。
阿瓦德不確定,畢竟從前,他也沒怎麼在意過自己的長相,所以他也無法準確地描述出自己究竟與之前哪裡不一樣。他只能懷疑,這眼珠子的顏色似乎有些不一樣……之前的,好像是灰色的而不是這種帶綠的藻藍色,他不確定,忍不住又端詳了一下。
怎麼回事?
他想著:是我的錯覺嗎?
低頭,他發現自己的身上有大量的傷疤,那些傷疤也不是刀傷,看著倒像是需要植皮似的燙傷,傷痕佈滿了他的前胸與後背,那看起來就像被火焰貫穿了一樣。
呃……這傷又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阿瓦德詫異地疑惑:我為什麼完全沒有印象?
他忽然想到,剛剛那陌生女人的話:「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思緒停頓下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古怪的事實:他離開都城的日子是六月八號,十號的時候他前往博斯,十四號的時候他遇見了頭盔小子,然後……呢?
「我是怎麼回來的?」阿瓦德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想不起來,記憶出現了詭異的斷層,這讓他忍不住又望向鏡子中的自己。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鏡裡的人像恐怖片裡的角色一樣,正有意識地回望著他。
「叔叔,你好了嗎?火鍋的湯都要煮沒了!」泊瑞大叫,阿瓦德如夢初醒。
「怎麼可能啦,我才進來三分鐘而已欸,把火關小一點啦!」阿瓦德回道,重新望著那鏡子,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自己的錯覺,那鏡中的影像像往常一樣,很普通地回望著他。
阿瓦德穿了件寬鬆的黑長褲,並披上了那件有著海浪印花、看起很有道上兄弟味道的灰格浴袍,頭髮略濕微乾地走出了浴室。地上出現了兩個帶了點水漬的腳印,整個空間都是柴魚和蘿蔔的香氣。
「呃,你不熱嗎?現在是夏天欸!」阿瓦德忍不住吐槽。
「呵呵……」泊瑞卻只是呵呵地笑:「我給叔叔裝一碗,湯很好喝喔!」看著阿瓦德開了冷氣,孩子只說,接下來的動作乾淨俐落,將碗擺好的樣子,簡直完美,而阿瓦德瞧著這孩子乖巧的模樣卻忽然想到一個這樣的問題:
一個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使用魔力的孩子,長大以後可以靠什麼工作維生?
雖然多數的人並不會像他這樣專跑公會的任務,但無論是什麼類型的工作,多少都會用到魔法。就算是看起來完全不需要魔法的作家,在這如今這嚴防盜版的時代,為了確保文字版權,在打印的時候,便對文字注入認證型的魔紋,而這些魔紋,需要靠特殊魔具,再經過一系列的操作才會產生……所以,如果為了保命,泊瑞這一輩子都不能使用魔法,那他以後應該要靠什麼來生存?
泊瑞沒有無法榨出魔力的問題,但泊瑞的魔能卻大大不妙,那暗示了泊瑞的血統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放在檯面上明講,而這才是泊瑞到了這個年紀,依舊不能上學的主因。去學校,就表示得接受魔力控制訓練,到時候他的血統就會再也藏不住。他的母親,芬妮,顯然很清楚這事,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懷上這個孩子,又是怎麼生下來的,但她顯然她早就知道現行戶口管理制度會給這個孩子帶來什麼麻煩,所以她根本就沒有給這個孩子報戶口。
泊瑞的模樣,看起來就跟一般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沒什麼區別……
呃……其實也不對,阿瓦德忽然想到,平心而論,他應該也沒看過多少與泊瑞同年紀的孩子。
雖然成年之後的他去過學區兩次,一次是去威森學區附近的便當店吃飯,一次是去伊頓學區當一個富豪孩子的代班保鑣。在威森學區基礎教育學校的孩子,看起來快樂到有點蠢的地步。他們像是一群會因為一隻老鷹狩獵而被活活嚇死的雞,完全沒有泊瑞這種老氣橫秋的氣質。而伊頓區的孩子,則截然不同,那裏的孩子,明明與一般學區的孩子年齡不相上下,哭點和笑點差不多,但在面對外人的時候卻經常露出一副沉默寡言的老沉。小小年紀,散發出來的氣質,已經活脫脫地就是那些萬惡的資源掌控者的模樣--而可憐的泊瑞,當然也沒有那樣的氣質。
阿瓦德想著,有些出神。泊瑞瞧著阿瓦德那沒有表情的呆愣,漸漸地感到不安。
「叔叔,不好吃嗎?」他說,似乎有些擔心。然而,這種擔心其實毫無必要,畢竟阿瓦德是個是只要吃飽就行的人,只是即使如此,阿瓦還是察覺到了,這孩子不知是怎麼搞的,似乎挺在意他對他廚藝的評價?孩子的生活大概也沒什可以追求,阿瓦德只能推測,所以不管那被端上桌的食物表現如何,他的話永遠都只有正面、肯定、讚賞。
而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不錯吃啊!」他只告訴泊瑞。
「我也覺得,」孩子心滿意足地表示:「應該比之前還好吃吧?」他又追問。
「嗯,比之前好吃,這湯好像多了一股香味。」阿瓦德隨意地表示,即便他覺得跟之前吃到的沒什麼差別。
「真地吼?這次我是按照報紙上寫得步驟弄得喔!報紙說啊用肉本身的油脂煸肉,會更香喔!」泊瑞興奮地分享,他從口袋裡拿出那被他折成十六折的一頁報紙,同一篇文章裡,還教了怎麼迅速調整魔紋,使手中賦予鍋子的火力達到最適合的溫度,標題則是:在家也能做大廚。
「喔,你媽知道你在看這個嗎?」阿瓦德瞧著那內文,雖然不在意,卻還是裝出專注的樣子。敏感的泊瑞則看出阿瓦德的心意,臉上的笑容乖巧得很,他說:「我沒有試這個魔紋啦!真地啦!」
「我又沒有在問這個。」阿瓦德大笑:「我要說得是這湯挺好喝的,你媽喝過嗎?」
「沒有喔,媽媽在的時候,我們都是出去吃。」泊瑞說道,竟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這讓阿瓦德有些訝異。
「那如果像這樣媽媽不在我也不在的時候,你都怎麼辦啊?」阿瓦德又問道。
「呵呵。」泊瑞卻沒有回答只是傻笑。
「你該不會都這樣餓著吧?」阿瓦德不知道這孩子在笑什麼,只是繼續問,而孩子則依舊沒有回答,孩子只是顧左右而言他:「阿瓦德叔叔啊,我在想啊,如果媽媽不在,我可不可以都來找你啊?」
聽了孩子的說詞,阿瓦德差點就答應了,還好沒有。
他沒法答應,因為希爾。
「為什麼要這樣?」他說:「如果我不在家的話,我這兒跟你家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
「我只是覺得在家裡很無聊,媽媽不在時很無聊……」笑容黯淡,變成怯生生地聲音。
「我這兒不就更無聊了嗎?我這兒能玩的東西比你家少吧?」阿瓦德大笑,他湯匙亂指,除了一台冰箱和他們現在正在用的桌子,這空間什麼都沒有。正自覺得荒謬,阿瓦德的語氣卻停了下來。他忽然想起那像個智障一樣逼問他有沒有認出自己的女人嘴裡所說的話──
──等一下……
「欸,泊瑞,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那個理查有傷害你嗎?」他緩緩地問道,而泊瑞沒有回答,依舊。
「他有對你做過你不喜歡的事情嗎?」阿瓦德決定換個問法。
「怎樣的事才能不喜歡呢?」泊瑞還是沒有準確地回話。
「我也說不清楚……呃,就是,你覺得不喜歡就行了啦!」阿瓦德歪了頭。
泊瑞聽了,抬了頭,然後嗯地一聲,正要開口,於此同時,門外發出了疾響,這讓阿瓦德忍不住啐了一口:都已經三點了,誰會在這個時間造訪啊?
……呃,還是有的啦!阿瓦德忽然想到:
嘖,希爾。
想著,阿瓦德回頭,視線往那門的方向直勾勾地望。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個白眼翻得巧妙,從泊瑞的方向看過去,根本看不到。
「欸,我說泊瑞啊!這麼晚不睡覺,小心長不高喔!」再度回頭的他笑瞇瞇地說道。
「可是我還沒有刷牙……」泊瑞本來想說的,但阿瓦德的神色卻讓他不寒而慄。眼前的男人雖然沒有殺氣,還帶著一抹笑意,但那笑意卻笑不進眼底。這樣的阿瓦德,是他從未見過的。
「……好。」泊瑞把話吞了回去,熱燙的湯彷彿沒有溫度,就這樣被他一口灌進食道裡。接下來的動作,泊瑞十分俐落,走向臥室的他,精準地掌控了阿瓦德沒有言語的授意:他把門關了起來。
阿瓦德看見泊瑞那完美地操作,警戒的思緒沒有鬆乏。走向大門的他將門微微開啟,而站在門外的人,他的身分,就跟預期的答案一模一樣。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38osyW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