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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與平時補習結束差不多的時間，《媽媽生病了》的媽媽也回來了，「我」和她一起回到家裡生活，她摸著「我」的頭讚我乖，說「我」聽話，「我」更愛媽媽。小說到這裡便結束了，我把書本收起，也起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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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張Miss說謊，在補習早走，起初我的確能夠從中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我真正地感到快樂，並且是第一次能夠為自己正在做的事而高興。不過這種做法到頭來只成功過兩次，等到第三次時，張Miss便對我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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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早走？」她叫我留下來，在她面前站著，看著她打電話：「我打給羊太，她說讓你走，我才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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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肥大的手指往電話上按。我心裡知道，要是讓母親知道這事，我一定完蛋。即使母親摑我的手還未摑來，她的咆哮只是張大了嘴巴還未作聲，我光是想想都已覺後腦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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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撥了家裡電話的頭幾個號碼，我已經想跪下來，向她叩頭求她放過我。「不是，沒有事了！是我記錯！」我伸出手，拍向電話掛線的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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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見我心虛，便拉高聲線：「記錯？」她追著我問：「你上次也是記錯？前一次也是記錯？吓？答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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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中還握著話筒，我用手蓋著電話上的數字鍵，不讓她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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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告訴你的母親。」她一手握緊我的手腕，用力地握，拉開我的手。我換手再擋著電話，但是力氣完全不夠她大，她只用單手，便捉著我兩隻手了，像手扣把我吊在半空。她另一隻手便逐個逐個號碼地按，異常用力地。她一面按一面罵：「你夠膽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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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求她：「不要打！」那時我很快便哭了起來，哭聲疊著說話的聲線，句子繞成一團團的：「我會做練習！我會做練習！」我想甩開她的手，轉身回去裡面，但她不放手，更提高了聲線罵：「你給我站著！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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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聽見便哭到失控，口水鼻涕也是不斷地流，和幼稚園時相比竟然哭得沒有甚麼分別。我被她拉起了雙手，甩不開她，便用頭向電話撞，撞它的按鈕，補習社裡呯呯呯呯地響著，阻止她打電話。我連額頭也擦破，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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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大聲地喝我，整個人站起來，把我拉離開了地面：「你不要再撞！你再發瘋我便打你！」這時她已拿起20cm長的鐵尺。而我被她吊在半空也用盡力氣，用腳勾著電話線，把電話掃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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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Miss閉著氣，舉起鐵尺向我抽。我哭便打，想哭也打，打到只敢抽泣，抽泣也打，因為我沒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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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道歉！」張Miss握著鐵尺，指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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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泣著，緊閉著嘴，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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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打：「你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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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在全個補習班前被她指著罵，那些肥仔、瘦仔、孖辮妹，各式各樣今後沒再見面的人，全部一起掩著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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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同學仔說：「唉，他真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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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只要想罵，便一定會翻箱倒籠地罵：那些甚麼為甚麼不去補習、為甚麼要說謊……諸如此類的話，重重複複都是那些，我再複述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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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須要說的，只是我慢慢地被人罵到習慣下來，靈魂會自動飄走，她發出的言語，來到我這裡時便變力竭聲嘶的尖叫、睜大的眼睛、暴現的青筋……諸如此類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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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罵我的每一句話，全是為了把我摧毀，沒有其他目的。她毫不打算在這片叫做「兒子」的地上留下寸草。在剷草機式的咒罵裡，我只感受到恨，她在其他放學的孩子面前罵我，要我站在門口，每個小孩路過都要我大大聲聲回答自己做錯甚麼。每個家長路過，她也問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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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說啊！『你自己』做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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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張Miss一唱一和，數落我在班上不專心、胡亂做練習，她罵到我身上沒有地方可以再罵，突然我便不再哭了。我想念放學之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光，只要身邊無人，便不會有對我諸多無理的批判，也只有這種時候，我能感到活著是不似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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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時間裡放空，像飄浮，好像看著一切發生，但再沒能力給出應有的反應。瞬間腦袋「啪」的一聲，斷掉了：啊，是啊，是這樣啊？之後播放的便是無聲的電影，她們嘴巴開開合合，我只知道全部關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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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打開我的背包，檢查我今天做了甚麼，功課做齊沒有，手冊上有沒有又欠哪科的功課。她抽出裡面的書本，其中一本是《媽媽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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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仔，這是甚麼書啊？」她是文盲，連封面的字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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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生病了》。」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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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捉著小說的封面，雙眼便發了光，好像在一個話題快要死掉之前，竟突然拾獲一個可以和張Miss一起討論我的話題似的，她指著我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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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生病了？你在學校借這種書？你想怎樣啊？想我病嗎？」她揚起手，便向我打：「衰仔！你借這種書？！咒我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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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母親說，雙眼失了焦：「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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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甚麼？！」她沒想過我會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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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書名也看不懂，文盲。」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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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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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揭著書頁，一頁一頁地在她面前揭：「你真的知道這本書說甚麼嗎？文盲！你連字都看不懂，文盲！你用一本書來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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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我激怒，發了狂地摑我，一連摑了三巴：「衰仔！」連張Miss也參了嘴：「你這是甚麼態度啊？這樣對母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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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盲。」我說：「你這個死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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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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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疼痛與屈辱裡我發了誓：我這一生人，都要和她戰爭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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