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區搬回屯門，Ｉ小姐也有來找我，她一知道我要搬走便打了一通電話過來，第一句便問：「發生甚麼事啊？為甚麼搬得這麼突然？」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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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特別，還不是那樣。」我答她像沒答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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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她應了一下，接著我們還是那樣沉默地牽著手走，走了一大段路也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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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總是這樣，如果真的甚麼都不說，兩人便很難拍拖吧，我想。可是我總只是在搞笑的時候說話，好像一句說話要從心裡出發，只有無關痛癢的搞笑事情我能很快地說得出來，然後哄她笑，可是關於我自己的真實想法卻卡在身體裡面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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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是她首先說話，「你無論遇到甚麼事情，你也是不會對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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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只是不知道，我今天對你說這些話之後你會怎樣看我？只要一想到這些事情我就覺得可怕，腦袋停不住運轉，久而久之覺得不說出來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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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我的話，竟驚訝地說：「吓？我是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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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覺得但凡一個人愈了解我，例如你，你愈知得多，你只會討厭我，愈覺得我麻煩吧？反而如果了解得我不深，可能只是偶然聽我說個笑話，這樣大家都會過得更愉快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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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覺得是這樣。」她在電話裡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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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間屯門的咖啡室裡，沿它的門框望看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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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只有愈喜歡你的人，才會更想知道你其實是怎樣的人。你為甚麼會變成這樣？你在過去發生甚麼事呢？如果我不喜歡你，你以前做過甚麼事我根本沒興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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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我：「真正的你是怎樣……如果我不喜歡你，你迫我聽我也不會想聽啊，完全沒興趣……不過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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Ｉ小姐是我的一位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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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由我告訴你們這一件事好像有點奇怪，不過我們真是純粹因為寫作而認識，如果要避而不談這點，這個故事很有可能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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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認識，是因為一次近來的簽書會，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我曾幫一間出版社簽過一本最後賣不出去的書。記得當時我根本不出名，在人來人往的書展走廊旁邊，出版社叫我在一個放置了自己名牌的攤檔前面坐下，可是沒有人來，一個人都沒有。本來我旁邊還有出版社的職員陪我，但到最後連他也覺得尷尬，自己走開了，剩低我一個人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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Ｉ小姐便是在這時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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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格！我有看你的書！」她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我覺得你寫的書，跟你本人完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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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甚麼意思！」我當時和她是陌生人，被她這樣一說，我只能掩著肚子笑：「意思是我長得很醜，不可能像書裡面拍拖嗎？還是這樣的男生，不可能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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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對我搖搖頭：「不，我只是更加好奇，會不會書裡面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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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沒有人來簽書，她在簽書桌的對面坐下來了，和我對著談了大約半小時。她問了很多關於故事情節的事，為甚麼這個角色要在那時候那樣做？為甚麼「我」在這件事後會有這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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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說我把合照Whatsapp給她，拿了她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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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屯門當晚，我和Ｉ小姐約了吃飯，虹橋有家漢堡包店挺好吃的，接著我倆沿著屯門河走。跨過一條橫越屯門河而過的橋，可以看回對岸一排十多層樓高的小樓宇，它們每家都戶都亮著燈光，那亮著黃光燈泡的路燈，它們在照著西鐵天橋的橋底在河面泛起了一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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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沒想過自己要與Ｉ小姐一起，因為上次分手分得太不自然，有很長時間都在意地迫自己不要再與人一起。所以，為甚麼我會和她一起呢？回想起來也好像霧一樣就是覺得：和她一起過日子很自在很快樂啊。最後便決定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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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很想知道你過去發生甚麼事，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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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屯門時已是十二月了，天氣開始有點冷。她戴著一頂冷帽，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的厚毛衣，灰色的短裙，我問她為甚麼冬天還穿短裙，不如穿褲子，她說覺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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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過去』，很難找到能快樂地和你分享的事。」我說：「我今年二十七歲，一轉眼便要二十八了，要在這些年裡每年找一件傷心事，我隨隨便便都說得出來……但當我要找開心事呢？我真的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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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緊要啊。」Ｉ小姐捉著我的手，我的手比她冷，她經常笑我，覺得我的手手腳腳都總是比其他人冷，連心也是連血也是。「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把這些不開心的『過去』都告訴我，我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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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側臉，當時我們行經一個屯門河邊的公園，路燈照在她背後，一對跑步經過的情侶跑經我們。我覺得回憶的過程好像在時間游水，我們沒時序地回憶一些事，可能記錯、可能記漏，也可能想回想起Ａ和C事件之後才記得起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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Ｉ小姐告訴我：「無論你說甚麼，只要是你說的我就會信，無論一件事情是對是錯也好，我也站在你這一面。你不必懷疑自己有沒有做錯或是記錯甚麼，我覺得只要你願意說，這已經是很好的事了……你想想你，我和你一起這段日子，雖然不久吧，但我對你所知的依然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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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Ｉ小姐說：「我不是那種可以和你『共同進步』的人，如果現代一點地說，我會有點『Toxic』，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傷心下去，沒有能力和你分擔甚麼，要是我的盒子一打開來，我的痛苦便會像黑色濃煙那樣向你飄過去喔，把你弄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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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微笑：「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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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個搞笑版本的我，你和那個我相處的話會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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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自己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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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真的要打開嗎？」我認真地問：「那個封著黑色濃煙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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