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母親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除了無限的挫敗感外我幾乎甚麼都沒得到過，好像被困在四面牆裡，無論怎樣爬怎樣撞，無論向著甚麼方向，到處都是失敗、失敗、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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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完全不懂反抗，只是一心在想怎樣達成母親的要求。只考到98分而考不到100分的的考試，我反複地思考下次怎樣避免同樣的錯；在我只考獲全級第四並輸給了人之後，我拼了命地在級上面找，到底比我考得好的那三個人是誰呢？他們平時到底怎樣讀書呢？我竟然只考到第四，這種感覺，令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又做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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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對我說：「你做甚麼都比別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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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結束前，老師在全班面前表揚我，說我拿了「勤學獎」。這是全級只有三個的獎項，老師叫全班同學拍掌，恭喜我，那時我坐在班房最近老師桌的最前排，我回頭望向班上的同學，他們一起拍掌，看著我，但表情都是木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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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掌聲聲只是想到「勤學獎」是比「學業獎」差的東西，因此看著那些同學拍掌時，只是覺得膽怯、不好意思：唉啊這又不是怎樣厲害的事……我要你們拍掌，是不是麻煩了你們呢？……因為學業獎是頒給全級頭三名的學生，而勤學獎則是老師選出來的，找三個學業獎以外的勤力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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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拿學業獎的同學也跟著拍手，我不敢望他們，覺得丟臉。直到他們拍完，老師宣讀了下一個人的名字：「Ａ（一個紥孖辮的女孩）」，老師笑著說：「你今年拿了進步獎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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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Ａ同學以前成績很差，班上的人聽見，拍掌拍得很大力，我也跟著替他高興，我說真的，他以前的成績真是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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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Ａ，連你也獲獎！」一位同學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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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跟著爆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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Ａ站起身，舉手說：「多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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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也跟著笑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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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小學的結業禮上，因為我是得獎的同學，所以母親有來。至於父親則沒有來了，他要上班，一大清早去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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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上我告訴父親我得了個獎，他問我這是甚麼，我說是勤學獎，勤力學習的獎項。他「哦」了一聲，便沒再說，可能覺得勤學不是特別厲害。我不是說他沒有為此興奮，只是對他來說這件事情沒有特別：「叻仔喎。」他說，接著話題草草地結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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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業禮上，母親和其他家長談話，他們東一句西一句的都是談他們的兒子。母親對於我能拿獎，我想，她起初應該是高興過的：「他？他拿了勤學獎啊。」她笑著說的，至少不是罵。她接著問其他家長：「你們的兒子也獲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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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來情勢便急速逆轉，另一位家長說：「我的兒子嗎？喔，他拿了學業獎。」其他家長都看了過去，我的母親跟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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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我的表情一轉眼間已再沒有笑，她盯著我。我忽然有點自責，覺得好像是自己令她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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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Ａ同學（進步獎）的母親也坐在旁邊，她說：「喔，這麼厲害！你的兒子讀書很厲害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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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啊，才不是。」學業獎的母親答，然後反問：「你女兒呢？」
「進步獎啊。」進步獎的母親答：「哈哈，她以前成績很差，啊，怎料今年乖了很多！變得很勤力！……（對著女兒）是真的啊，你怕甚麼羞呢？你今年真的勤力了很多！」進步獎的母親愈說愈高興，說得她的女兒也幾乎縮到她母親背後，覺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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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我自己母親，完全沒有放棄這個教訓我的機會：「衰仔，你看看人家，你還拿甚麼勤學奬……你都沒努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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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負責做司儀的老師剛好上台，全個禮堂靜下來，母親罵我的回音好像在禮堂裡面迴盪了九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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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沒努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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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頒發勤學奬後便是頒進步獎，所以我記得Ａ同學。一方面是因為孖辮，另是一方面是她的笑。整個畢業禮裡，我發現她是全場少有在笑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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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的嘉賓，頒了這麼多獎後已有點累，除了起初幾個拿學業獎的人和他握手時還有點力，他之後的表情便僵硬起來了。而且上台的人因早前已排練過多（那個嘉賓，是不知甚麼紳士），連拿獎的人也因要記住步驟而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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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Ａ同學，她一聽見台上司儀叫她名字，便一跳一跳地走上台，完全不理會走到台上哪一格要鞠躬、不理會走到哪裡要握手、不理會拿獎之後要走到哪裡等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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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和紳士握手（喂，她是真的把紳子的手拉了下去！上下地甩！），接著她轉身走，連台上台下的老師家長都替她緊張。但她輕輕一笑便彈到台前，向著台下的母親揮手，觀眾跟著同一方向望，最後連她的母親也尷尬掩面。Ａ同學以為她的母親看不見，所以更用力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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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座位。Ａ同學的母親稱讚我：「嘩，羊太，你的兒子很厲害呢，拿勤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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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這算得是甚麼獎？」我的母親代我答。接著她拿起我的獎狀，以及看著上面200元的書卷：「這點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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Ａ同學的母親呆了呆，轉而說：「不是呢，羊太，你的兒子也是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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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台上燦爛地笑的Ａ同學，我想拿勤學獎和她換。「我下次是不是要考差一點，才能拿到進步獎呢？」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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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人一起靜下。帶著勤學獎回家的晚上我也是被指著頭罵，因為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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