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離突然被炙熱的強烈痛楚給激醒,他的身子發起痙攣,剛好咬住了不知何時被塞進嘴裡的硬布。李離冷汗狂流,他下意識的劇烈反抗,想要遠離那柄貼在他箭傷上的赤燙刀身,卻被姚子韜和趙湘湘兩人牢牢地按住。
疼痛越來越強,焦味傳了出來。李離痛的雙眼爆起血絲,手背的青筋猛跳。他緊緊的回掐住了姚子韜的手臂,力道之強,指甲幾乎要刺進了他的肉裡。而姚子韜的眼睛也是同樣的赤紅,情急之中,他脫口而出了李離的身分,慌張無措的安撫道:「殿下,忍一下!您再忍一下就好了!很快就結束了!很快就結束了!」
趙恩回頭瞥了姚子韜一眼,他沒有說話,緊盯著傷口,片刻後才將炙熱的刀片移開。李離抓著姚子韜的手登時垂落了下來,趙湘湘忙把他嘴裡的布拿出,再次給李離餵灌之前的那碗水藥,他在藥性的作用下很快又昏厥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離的雙頰開始熱了起來。發燒讓李離忍不住呻吟出聲,他頭痛欲裂,燥熱難耐,渾身沒有一處不是疼痛的。李離用力地扯去外袍,赤裸了上半身,才感覺稍微驅緩了體內那股彷彿火燒的熱意。李離昏昏沉沉,沒發現他讓傷口裂開了,把床褥染的到處都是鮮紅的血污。
李離不喜歡這種骯髒溽濕的感覺,他嘶啞的喚道:「來……」李離的喉嚨又乾又痛,聲音細如蚊蚋。須臾,他勉力的再次張口道:「來人……有人在嗎?」
門隨即被推了開來。有人看見他的模樣驚呼了一聲,又退了出去。李離努力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但他燒的視線模糊、意識不清,渾身沒有力氣,連睜眼這種簡單的小動作都顯得困難無比。就在李離以為不會有人理會他的無助時,忽然,有條冰涼的巾帕放到了李離的額頭上,幫他驅散了不少難受的熱意。
那人靈活的忙前忙後,幫他換了新的被子以及枕頭,把髒掉的被褥都抱了出去。那人以巾帕替他擦了擦汗,然後伸手探了一下李離的額頭。那手的肌膚並不細緻,但手掌不大,感覺像是女孩子的手。
覆在額頭上的巾帕被高燒的體溫熨熱後,那人又替李離重新換上新的帕子。意識模糊之間,李離沙啞地問道:「小蘋……是妳嗎?」李離伸出手,他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須臾,又徒勞的垂下。
「什麼?小蘋?」那人呆了一下,問道:「哥哥,你想吃蘋果?」
李離這才記起了趙湘湘清秀的臉孔。趙湘湘跑了出去,蹬蹬蹬的又跑了回來。她熟練地將水果清洗削皮,很快就端出了一盤切好的蘋果。趙湘湘叉起了一片蘋果,很自然地送到李離的嘴邊。
李離沉默地凝視著她的臉,一股苦澀的情緒油然而生。
「哥哥?」趙湘湘對李離盯著她卻又毫無反應的樣子感到很奇怪,問道:「你不想吃蘋果嗎?你已經昏了兩天,多少吃一點吧?」
李離勉強從死灰般的情緒抽離出來,說道:「……放著就好,謝謝。」
趙湘湘第一次聽到李離對她說話,她似乎很開心,便高興地說道:「好,你的藥也快煮好了,我去看一下!記得要吃完喔!」
片刻後,李離再次喝下趙湘湘煮的湯藥,沉沉睡去。當他再次醒來時,床邊的人換成了穿著一身牧民部落服飾的姚子韜。比起蘭儒國的官袍,姚子韜的氣質更適合遊牧民族的打扮,顯出既矯健卻又斯文的別樣風采。
姚子韜正聚精會神的讀著一本破舊的皮裝書,覺察到李離的動靜,他轉過頭來,剛好與李離對視,姚子韜的眉眼舒展了開來,彷彿終於放下了擔憂,關心的問道:「殿下,您的燒退了嗎?傷口現在還會不會痛?」說完,姚子韜就替李離倒了一杯水。
李離安靜地接過水杯,他握在手裡,沒有應答。姚子韜見狀,問道:「殿下,您昏睡了兩日,您要聽臣說說這兩日的事嗎?」
李離仍是沉默,姚子韜於是自顧自地說道:「臣回了一趟鉤月城,鐵丹人沒有劫殺搶奪百姓,也幸虧陛下疏散的即時,百姓大多到了鄰近的羅火國及灼州躲避戰亂。雖然必須遠離家鄉,但只要人活著,總歸還是有希望……」
李離嗯了一聲,姚子韜繼續說道:「殿下,您放心,羅火國的物產豐饒、糧食充足,不會將難民拒於門外,灼州就更沒有問題了,那裡是烈親王的封地。殿下,您還記得烈親王是誰嗎?他就是您母后的表妹項妃的兒子,是沙雁國皇帝的二皇子。」
「李氏已亡,我不再是太子。」李離說道。
姚子韜似乎並不意外李離的反應,他輕輕的舉起食指指節,敲了三下李離捧在掌心裡的水杯。李離低下頭,回想起姚子韜這個溫和的動作,是以前在仁殿教書時常常用來提醒李離的,請他集中注意力認真聽課。思及此,李離的眼眶忽然熱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忙將手中的水一飲而盡。
「殿下。」姚子韜說道:「待您痊癒後,臣帶您去沙雁國。項妃雖然只是皇帝的側室,但她生了二皇子、六皇子以及五公主,在皇族的地位很高,不亞於葛氏皇后及其帝戚黨派。」
「無所謂了。」
「殿下,您是什麼意思?」姚子韜很有耐性地問道。
「你不應該救我的,如此苟活於世,我……」
「殿下,您忘記小公主了嗎?」
李離原本灰敗低靡的情緒,傾刻間像是被烈火燒了起來,緩緩地被沉沉的恨意取代。他想起嚴遠,想起嚴弘,想起李麗被鐵丹軍帶走的那一幕畫面。李離不禁攥緊了拳頭,半晌後,他低聲的說道:「抱歉。」
李麗還在鐵丹軍的手裡。李離答應過她,一定會回去接她的。
「鐵丹滅了李氏,使蘭儒國分崩離析,縱使項妃遠在他鄉,但她在沙雁宮廷的勢力不可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姚子韜說道:「殿下,以臣之見,您可以前去投靠項妃,並透過她在沙雁的關係來救回小公主。」
「兩年前我見過項妃一次,當時她在母后那作客。」李離淡淡地說道:「但現在她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
「殿下,您長得比較像您母后,臣倒是覺得項妃會認得出您的。」姚子韜樂觀的說道:「再怎麼說您與她都是親戚,雖然臣不瞭解項妃的性子,不敢篤定她一定會接納您,但目前也沒有其他更周全的方法可以救小公主了。殿下,您就先嘗試與項妃接觸吧,若此路不通,我們再從長計議。」
姚子韜的話極有說服力,畢竟以兩人如今的落魄身分,也只剩下這個辦法可行了。李離輕聲的回應:「好。」又突然說道:「那叛國賊……」
姚子韜知道李離要問什麼,但他並不贊同要深究此事,便說道:「殿下,雖然臣也痛心我們之中有人作出賣國之舉,但皇宮已毀,李氏宗祠被砸,我們的官員全被鐵丹處死,事到如今,您該如何進行調查呢?殿下,臣認為您還是先養好身子,我們以前往沙雁國為目標,您覺得呢?」
姚子韜的建議非常務實,但對於李離來說,這名未知身分的賣國賊卻像一根刺釘在他的心口上,李離痛恨他的程度並不比嚴遠低多少,他們都該被千刀萬剮,他們都該死!
「而且,或許此人也一同死在皇宮的大火之中了吧……」姚子韜喃喃的說道。有一瞬間,李離覺察出了他語氣中的不自然。姚子韜彷彿已經知道了叛國賊的身分,但卻不想跟他說,為什麼?難道是李離所認識的人嗎?
李離緘默不語,許久後,才假裝勉為其難的同意。姚子韜又幫李離倒滿一杯水後,叮囑了他好好休息,才拿著書起身離開。
李離支起身體搖晃的走下床,因為無力,他一度站不穩,又差點跌倒在地上。李離拿起銅鏡,透過鏡面的映照中,他看見自己的額頭及右胸上纏滿了繃帶,長髮凌亂的散在肩膀,完全沒有一絲昔日身為李氏皇太子的雅肅端莊。
明媚的陽光灑進了灰暗的室內,戶外有幾名牧童在追逐玩耍。他們踢著皮球,歡樂無憂的笑聲被風一波波的送了進來。
李離的視線落到了房間的角落,他的衣物被整齊的收放在一籃竹簍裡。李離緩慢地走了過去,他攤開了那件破爛到已經無法再穿的太子服,從中翻出了一條銀製的墜鍊、一把鑲金的匕首以及袖珍黃銅望遠鏡。
李離以碎裂的指甲掀開墜鍊,他試了幾次,最後才成功的打開翻蓋,墜鍊裡放了一張小小的泛黃畫片。畫裡一共有六人,每人的眼睛都是黑芝麻似的一點,還有一撇微勾的黑線當作嘴,粗糙的筆法顯然是出自幼童之手。
李離轉著匕首,他想像著千百萬種殺死嚴遠的方式,出神許久。牧童們仍在嘻鬧玩耍,李離聆聽著,須臾,他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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