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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這樣的,步入深淵的人總以為回頭就能見到光明,然而等到他們想起要回頭的時候,卻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回走。渺小的希望比絕望要讓人更加無力,我想,就是這一份我們看不見的希望,帶走了路溫。」
男人在灰濛的月光下舉杯。
「他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卻也比任何人都要嚴格看待自己,如此好的一個人──」男人哽咽了一陣,才說:「願灰白的思念為他勞碌的一生捎來安息,敬路溫。」
「敬路溫。」眾人道。
-.-.-
稀薄的月光猶如似有若無的薄紗,輕蓋著眼簾,隨著嘆息而撫弄鼻頭。
男人與男人並肩而行,此刻的他們既不是君與臣,又或者是學生與導師的關係;騎士和魔法師的心上都缺了一角,就算他們素不相識,僅僅只是為了那逝去的一個好人而在月光下共同舉過杯,那也足夠了。
「我還是不懂。」騎士搖了搖頭,說:「他明明就──一切看起來都這麼正常,為什麼?他甚至沒向我們求救過?路溫他,他就只是那樣……那樣……」
「怎樣?」
「──孤獨地死去。」
魔法師聽聞,停下了腳步,不久前還抓著酒杯的手隱隱抽動。
騎士席地而坐,將繡有繁複花紋的華麗披風當作了椅墊,連同在七色廳下加冕的榮耀,隨著懊惱一同壓到了屁股下。騎士懊惱地晃了晃腦袋,發出了酒鬼般的嘶吟。他難受的糾結了一會,才說:「你就不能──變點什麼東西出來?」
「你是指酒嗎?」
「呃──」騎士嗆了一下,彷彿有一瞬間從憂傷的酒醉中驚醒。騎士搔了搔腦袋,深長地一嘆,似乎又回到了那讓人意識矇矓的狀態之中。騎士漫不經心地說:「身為騎士,必須遠離那些讓自己模糊了正道的東西,但糟蹋農民的心血亦是不能被饒恕的事情──你不會剛好有一瓶開了的酒吧?」
魔法師的嘴角一揚,一瓶美酒憑空出現。騎士咕噥著道了謝,魔法師說:「雖然你的腦袋必須隨時保持清醒,但如果總是這樣,我就沒有用了。」魔法師隨即變出了一對酒杯,「就讓我久違地派上一次用場吧。乾杯。」
這場私設的酒席在思念之神灰白色的教堂一角下,隱密地進行著;騎士與魔法師,這兩位要奉獻一切給劍與瑪那的誓約之人,現在正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了酒精。
在憂傷的催化下,騎士很快就不勝酒力。他醉醺醺地倚著牆壁,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灑落在牆角的月光。
「話說回來,你能喝酒嗎?」
魔法師輕笑,說:「你沒聽過魔法師酗酒的吧?」
「是沒有……但那跟你會不會喝醉有什麼關係?」
「你可能不知道,瑪那其實是有著高度的成癮性的東西。」
「意思是說,你們隨時都保持在很亢奮的狀態?」
「並不總是,但可以解釋成我們很習慣應對這類刺激,我們只要想,既能保持清醒,也能選擇──」魔法師停頓了一會,淺酌一口,仰頭舉杯道:「沉醉。」
騎士聳肩一笑,說:「聽上去你們就像一群糟糕透頂的人。」
「只是魔法師的生活太過苦悶罷了。」魔法師淺啜了口酒,說:「我們當然都是因為喜歡魔法而選擇踏上這條道路,但事實上,這就是一條苦修路,有著的不是探索世界真相的喜悅,而是在堆砌得過深的知識之海中,翻載沉浮的掙扎。施展魔法的喜悅,在各種意義上都是我們救命的一根蘆葦,不過也就只是蘆葦罷了,只是一根蘆葦……」
魔法師沉默了一陣,騎士也是。
「聽起來騎士道要好行多了。」騎士瑟縮了一下,咕噥著說:「我們只需要遵從內心的指引,保護無力的人,對抗邪惡的東西,堂堂正正的活著就好。劍術?武技?騎術?那些東西其實怎樣都好,軍略看似無盡,但其實也不過是心理博弈而已,並沒有太過深奧的東西,唯一的規則就是要能保證自己活著,對方死掉,而有時候,這條規則也是可以被打破的。」
魔法師笑了。
「這恰巧是最困難的。」
「唔──等等?是我喝醉了?還是你真的在稱讚我?」
「遵循本心是最困難的事情。」魔法師說:「相對的,魔法看似高深,但其實真正在到達頂點之前,都只是追尋著前人留下的足跡罷了,而那個足跡幾乎沒有盡頭──或者該說有,只是光憑人類的腳步是無法到達的。」
「魔法是龍族的東西──你說過。」
「是的,這就像想教一隻老鼠讀完塞莫達斯戰記那樣的史詩,你得先教牠認字、讀音、判別關係、稱謂、俗語,然後拼湊起來的這些符號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然而就算牠能夠一教就通,這輩子也去了一大半。」
「你說人像老鼠嗎?」
「相對於龍。」魔法師聳了聳肩。
「可是你說這是最簡單的事情?」騎士讓嘴唇被酒浸濕了後,舔了舔嘴唇,說:「從你的形容聽來,這好像沒什麼說服力。」
魔法師略帶醺意地微笑,低頭說道:「就算你不去學習,你一樣能夠讀完一本書,理不理解是一回事,但只要翻開終頁就能看見結局……但人生卻不是這樣。」
「不是嗎?」騎士哼了一聲,說:「我還以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終將一死。」
「是沒錯。」
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後一起嘆息。
「路溫。」魔法師一會才說:「他這種人太過善良,無時無刻都在審判自己。」
「太痛苦了。」騎士咕噥著。
魔法師的眉毛一抬,視線斜斜晃了過去。
「你想說從前的日子會比較好嗎?」
「不瞞你說,我還不是真沒想過。」騎士晃了晃漸空的酒杯,「只要作為劍被使喚,在狹窄的長道上,只要有著選擇跨出左腳還是右腳的自由就幸福不已,因為放走幾個無辜的人而沾沾自喜,然後殺死更多無辜的人,不用為了背後絲纏糾結的仇恨與抉擇而困擾──我確實不是沒有想過,要是能重拾只需要揮劍的單純喜悅,會是怎麼樣的日子?」
「這就是我說的。」魔法師伸手碰了一下騎士懸在膝邊的酒杯,擦出輕響,「你看得見結局,卻猜不到結果;你掌握了舵,卻不知道要航向何方……算了,當我沒說,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說什麼了。」
騎士點了點頭,兩人不再言語,除了灑落的月光外只剩沉默。良久,騎士才深長地一嘆。
「唉……我們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這種地步的?」
「誰知道呢……再來一杯?」
「嗯。」
-.-.-
緊隨著五代盛世的過去,貪婪在戰火灰燼所孕育的肥沃土壤中萌芽,接著拔地而起;一切來得是如此之快,讓人沒有意識到這小小的一樁芽其實在過去五百年的風吹雨曬之中,早已將鬚根深入了整片土壤。
彼此相互不讓的慾望將大地撕裂,人們不再只是為了自由這樣簡單的念頭而奮戰,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複雜的東西;光是自由就有四種不同的定義,正義也不再只是鋤強濟弱那麼簡單,甚至愛也被迫貼上標籤,逐層分級;隨著戰火延燒,許多學者開始思考,人類解放自己是為了實現理想,還是方便更徹底的毀滅自己?
誠如那位偉大的路溫主教,國王的左右手,灰白的代言者,在戰爭終結時於七色大廳所說的:這不是一場勝利,而是一樁慘劇。我們拒絕令我們悲傷的事情,卻渴望再一次的勝利,如此的瘋狂要經過好幾個世代之後才逐漸消彌,人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所招致的毀滅,開始審視我們真正所愛的東西是什麼?開始審視我們真正在乎的東西是什麼?
這似乎又回到了開國時期繼承了大賢者的遺志,狂烈地探討愛的時候,然而,瘋狂沒有因為對於愛的狂熱而被消滅;藉由北風,它再次萌芽於南方肥碩的土壤之中,而這次所揚起的風暴,將是一場繼獨立戰爭之後,席捲南方直至今日讓大陸中土依舊陷於混亂的血腥之風的源頭。也許,這終究是我們避無可避的本性。
《北方記事──史學家布克.書捲著》4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7qfRiGW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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